乔苏苏下意识的将腰背又挺直了些。

  “原来是玉娘子。”

  对方既然已经点出了她的身份, 想来是调查了一番她的身份。

  乔苏苏没有再藏着掖着,只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问, “不知玉娘子来找我,有何贵干?”

  这样问的同时, 乔苏苏也快速打量了一番玉惊春。

  和她在宫里、在镇上这些时日看到的女子不同, 玉惊春身上带着一点异域的风情。

  但这样的风情,又和宫中那些外邦女子所流露出来的魅惑不同。

  玉惊春仿佛自带了一种凌厉的野性, 她的眼神时时透露着一种尽在掌握的直白, 又同时兼顾着妙龄少女的娇憨。

  有那么一瞬间, 乔苏苏忽然就想:

  玉小娘子与霍玄, 很相配。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挥开。

  玉惊春的话也恰好在这时候响起,“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路过这里,看你一直在盯着醉梦楼看,有些好奇, 过来问问。”

  随即看向她身旁的琴匣, “这琴……”

  “哦, 我是想来换一套新弦。”

  “早说呀, ”玉惊春直接捞起琴匣,起身招呼乔苏苏, “我家里有,你跟我走吧。”

  ……

  从玉家出来, 已是下午。

  乔苏苏婉拒了玉惊春要让车夫送她的好意, 独自抱着琴匣走在巷子里。

  玉惊春与她想象中的不同。

  玉惊春是个热情、直爽的人。

  与她相谈时, 玉惊春常常感慨家中没有一位像她这样的姐妹,不然的话, 姐妹之间笑笑闹闹着长大,总好过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乔苏苏一边走一边想,她倒是有很多个姐妹,可她们看到她,眼里却多是鄙夷。

  转过一条街,四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面前。

  这一带都是住户,这个时间大家又多是选择窝在家中烤火,没什么人出来,就显得周围格外的安静。

  四儿与她不远不近的走着,声音低低地传过来,“贺楼将军回京了,太后似是有所察觉,正在暗中派人盯着私库动向。”

  贺楼冉回京的消息,乔苏苏已经从师子如的口中听说了。

  这时候又听说太后有所察觉,联想到前些时候虞子由给她的那封满是催促的密信,她就明白了些什么。

  又听四儿接着说,“陛下恐怕不会轻易冒险,眼下霍将军毫无建树,不知公主这边可有什么想好的法子?”

  这倒是提醒了乔苏苏。

  虞子由掩人耳目送她出来笼络霍玄,是基于“武承镇镇将是霍玄”这个认知。

  但是现在,霍玄只是个毫无实权的队长,又无根无基,随时可以被人取代,虞子由赌不起他未知的将来,那么同样的,她留在这里笼络一个小小的队长,也没什么意义。

  恐怕到了最后,她无处可用,还是要被送去北然和亲。

  但四儿不一样,四儿是虞子由的亲信,哪怕不再跟着她,也可以回到宫里,当一个尽心尽力的宫中女官。

  想到了这一茬儿,乔苏苏猛然意识到,四儿和她,从来都不在一条船上——

  而当她的这条船开始沉没时,四儿完全能够冷静的踏上另外一艘船,冷眼看着她沉下去。

  乔苏苏抱着琴匣,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想:

  抓住霍玄的心,不仅是为了完成虞子由的吩咐,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她救命的稻草。

  她迅速冷静下来,“前几日,霍玄单独带了一个人出城去巡视了。”

  “若无异常,他不会只带一个人掩人耳目的出去。”

  她言尽于此,在下一个路口与四儿分开,

  “既然太后起疑,贺楼冉又回了京,皇兄那边怕是自顾不暇,你若是查到了什么,先不要往京中去信,免得打草惊蛇。”

  “好,我知道了。”四儿应了一声,随后迅速离开。

  乔苏苏也敛了眉目,抱着琴匣快步走了回去。

  才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一个人在巷子口转来转去。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是霍玄。

  看到她回来,霍玄迎上前几步,先从她手中接过了琴匣,“你出去,怎么没让尤嫂子陪着?”

  这段时间都是尤婶和她一起出去,但乔苏苏因为要见四儿,就找了个理由搪塞尤婶,自己单独出了门。

  听到霍玄这么问,她便也说出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獾郎扭了胳膊,看着有些严重,我就让尤婶不用管我,先去给獾郎看看胳膊。”

  霍玄听到这话,忽然抱着琴匣盯着她看起来。

  他个子高,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天然就多了些压迫感。

  这样看过来时,又好像带了些审视,还有些别的复杂情愫。

  乔苏苏被盯得不自在,“怎、怎么了……”

  “尤嫂子不方便,不能陪你出去,你就不会过来叫我陪你吗?”

  “你不是在忙……”乔苏苏不自觉弱了声音。

  “就那么点活儿,能耽误多久?老、咳——我晚上赶赶工就全能做完了。”

  霍玄转了身,略显仓促,“再说这镇上也没个卖琴的地方,你自己出去找琴弦,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他也是经师子如提醒才想到,武承镇是个军镇,镇上最会乐器的是镇西头的唢呐张,平常大大小小的红事白事都会请他过去吹唢呐。

  除此之外,能听曲子的地方就剩下了醉梦楼,整个镇上根本没个卖乐器换琴弦的地方。

  只怪他当时太过疏忽,只听到乔苏苏说会换琴弦,就头脑发热——

  “你出去的时候,没受人欺负吧?”

  他突然又停下来,这回看她的时候,更像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乔苏苏躲了一下,“我能受什么欺负?”

  想了想,又把自己遇上玉惊春,同她去玉家换了琴弦的事说了一遍。

  霍玄一听到玉家,眉头立即就不受控制的皱了一下。

  他倒不是对玉家有意见,只是之前师子如曾开玩笑似的说什么玉家和他的事,他看出过她面上不喜。

  如今再听她说玉小娘子找了她,还帮她换了琴弦,担心她生出别的想法。

  尤其是,他上次和师子如一起巡视勒河,虽然没发现什么不妥,但也的确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若她在这个关头忽然不告而别,真遇上了什么危险,他连救都救不过来——

  乔苏苏看他的神色不太对劲,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试探着问了他一声,“霍郎君?”

  霍玄回了神,收拾起自己凌乱的心绪,“外面冷,我们先回屋里去。”

  ……

  新打制的家具正摆放在院子里等待最后的工序,霍玄调好了漆,开始逐一刷色。

  “霍玄!”

  师子如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你等会儿再干,我和你说个事儿。”

  “说什么?”霍玄手上没停,仍在刷着柜子。

  “哎呀天大的事儿!人命关天的事儿!”

  师子如见状,直接从他手里把东西抢下来,随手放到一边,强行拖着霍玄走到另一边的空地。

  “你先别干了,听我说完。”

  见他这么急迫,霍玄终于收起了闲散的心思,整了整神色,“出什么事了?”

  “宁远镇,造反了!”

  师子如刻意压低了声线,但不难听出其中的震惊。

  霍玄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千真万确!听说是京师来的一个什么官儿霸占了宁远镇镇将的媳妇,镇将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大年三十找上门去,直接把那官儿给宰了!”

  霍玄猛一挑眉。

  “不过他杀的毕竟是朝廷的人,等京里追究下来,他肯定也没好果子吃。再加上他早就对朝廷不满,所以借着这个由头,直接就反了!”

  “其他地方是什么反应?”

  “应该都还在观望,”师子如叹了一声,“朝廷不发粮,我们这种地方就得自己想法子,眼下谁都不好说,不过我看啊,要是宁远镇真的成事了,临近的这几个镇子也都得乱。”

  霍玄听着这些话,沉默不语。

  师子如见状,又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我们镇上到现在都还没有镇将,要是别的地方都乱起来了,我估摸着衙门根本管不过来,官老爷跑得说不定比谁都快。”

  霍玄却忽然问起了别的,“以前跟韩冉对着干的那个王大头,消停了有些日子了吧?”

  王大头本名王大雨,是附近猫头山上的土匪头子。

  因为他脑袋大,左近深受其害的人们就给他起了个“王大头”的外号。

  师子如愣了一下,“猫头山年年都过年节,那王大头每年就数这个时候最消停……不过你问这个干啥?”

  “没什么,”霍玄往猫头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是琢磨着,朝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粮,兄弟们跟着我混总归都要吃饭,不如就近行个方便,找王大头商量商量,借点儿钱出来。”

  “找王大头借钱?”

  师子如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你想剿匪?”

  不等霍玄回答,师子如又说,

  “当初韩冉带了那么多人去打猫头山,花了那么多钱,都没把王大头打服,如今就凭咱们这几个人……”

  “你就说干不干吧,”霍玄直接截住了他的话头儿,

  “现在宁远镇造反了,勒河堡那边也有些不对劲,有些事,早做打算,总好过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