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乔苏苏还在想,要如何找到师子如,那么现在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子如与霍玄家隔了两条街,她跟着尤婶来到大门口,看着尤婶敲门。

  没过一会儿,里面有人应了声,出来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像是一晚上没睡,眼睛有些红,手边拎着一副轻甲,急匆匆的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换上。

  开门以后看到尤婶和乔苏苏,明显愣了一下。

  “尤嫂子,”师子如扬起笑脸,“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我胡大哥那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不是我家那口子,”尤婶先与他寒暄了两声,又注意到他的眼睛,诧异问道,“诶呦,你这眼睛怎么熬得这么红?”

  “不妨事,”师子如摆摆手,又看向乔苏苏,他自然是认得她的,但对她与尤婶一起出现在这里,还是有些许的意外,心里念头转了转,只做不知情地问,“这位是……”

  尤婶把来意说明,再向旁边让了一步,露出乔苏苏的身影。

  乔苏苏顺势朝着师子如行了一礼。

  师子如听完了前因后果,得知昨晚霍玄竟是把她给带了回来,不由得又暗暗打量了她一番。

  与昨天相见时的惊艳相比,今天的她少了些许距离感,变得邻家了许多,不过荆钗布裙并没有遮掩她多少美貌,反而将她衬得清丽。

  也难怪……

  师子如默默地想,难怪霍玄会一反常态,带了她回来。

  想到这里,师子如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昨天晚上,霍玄被人带走,你也知道?”

  乔苏苏点了点头。

  “没人发现你在?”

  “就我和老胡知道,”一旁的尤婶忍不住开口,“乔小娘子昨天晚上连着受了两回惊吓,你先别问太多了。”

  见尤婶出来说话,师子如便也不再追问,只笑了笑,“尤嫂子最会心疼人了,好吧,我不问了,回头等霍玄出来,我只问霍玄去。”

  “霍兄弟真的能出来吗?”尤婶有些不敢相信,“那韩家可还有个女儿在县令家里当小妾,要是找不到能说得上话的人……”

  “就算如此,那也是杀人才会偿命,”师子如尽量放轻松语气,“霍玄又没有杀人,他们还真敢草菅人命了?”

  说完,师子如回身把大门锁好,“好啦尤嫂子,你先回家去吧,我带这位姑娘去衙门。”

  尤婶临走时还有些不放心,但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再叮嘱师子如一声,“等会儿劳烦你再送乔姑娘回来,我让你胡大哥买了只鸡,晚上你也来吃饭吧。”

  “好说。”师子如送了她几步路。

  乔苏苏看着尤婶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回身来,看一眼师子如。

  她没有急着开口,全然一副恭顺的样子,等着师子如为她引路。

  师子如也没有同她搭话,在前面示意她跟上,一路往衙门走去。

  快到衙门口的时候,师子如才回头看了她一眼有没有跟上,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霍玄被抓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什么吗?”

  自然是说了,但乔苏苏没有选择将这话告诉他,只是忧心忡忡地问,“霍郎君他……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吗?”

  “你希望他有事还是没事?”

  “我自然是希望他没事。”

  “哦,”师子如没什么表示,应了一声以后,又继续往衙门口走,“你不是要领人吗,跟我来吧。”

  ……

  师子如似乎在哪里都有些有交情的人,乔苏苏跟着她往衙门走的一路上,一直都有人主动叫住他,和他寒暄两句。

  等进了里面,一个衙役正好路过,师子如看到那人,热络的将人叫住。

  “呀,你怎么过来了?”那衙役正无聊着,见到师子如,脸上一喜。

  “今儿我轮值,这会儿过去还早,正好有件事要办,这不,就马上过来找你了。”

  “和霍玄有关吧?

  那衙役一脸了然的看着师子如,还又压低了声音,悄悄提醒他,“我劝你什么也别做,上头发话了,说这事儿太过猖獗,必须得严惩;”

  “不光是这件事,我还听说,上头这次要连带着把韩本那事儿也一起给审了。”

  乔苏苏在一旁听着,暗自心惊。

  四儿只杀了韩冉,如今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韩本?

  这武承镇的水,到底是有多深?

  还是说……

  京中已经有人知道了虞子由的意图,她们这边按着虞子由的意思拉拢谁,另一拨人就针对她们,从中作梗除掉谁?

  “韩本?”

  师子如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就听师子如继续问那衙役,“韩冉他侄子?”

  “可不嘛,”衙役啧啧两声,“他们韩家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可谁让他们上头有人罩着呢。”

  “我们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除了听天由命,还能干什么?”

  “对了,我听说这回连在别的镇上坐镇的官儿都被叫过来了,还要升堂,让所有人都来看!”

  “顶头那个何县令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给韩家伸冤——”

  师子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衙役还在说着,“总之,这事儿除非能有更厉害的人来管,要不然,霍玄绝对就要死了。”

  “看在朋友一场,我也只能多带你进去看看他,给他送些吃的穿的,让他别太受罪。”

  那衙役说了一通,见师子如没什么反应,只当他是受到了打击,有些消沉,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别光顾着难过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哪里拧得过那帮有权有势的,哎……”

  “多谢老哥相告,”师子如沉重的点点头,又收拾收拾心情,说起了正事,“对了,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儿要办。”

  “你尽管说,我能帮的都帮。”

  师子如侧了一下身,露出身后的乔苏苏,“昨晚驿馆失火,有几人丧命,其中就有这位姑娘的丫鬟,我是带她来登记领人回去的。”

  “哦,这样啊,”那衙役瞄了乔苏苏一眼,眼里一下子就带出惊艳,目光在她和师子如之间徘徊,“你们……?”

  “行了,别瞎猜了,”

  师子如推了他进去,“晚上我过来看霍玄,给他送些吃的,再拎两壶好酒,劳烦老哥提前帮我张罗一下。”

  “好说好说,”一提到霍玄,衙役又开始叹气,“这几天当值的都是熟人,你就放心吧。”

  ……

  因为有师子如帮忙,从登记到领人,一切流程都很顺利。

  师子如还又帮忙找了个专门办白事的,简单的让她的“女使”入土为安。

  做完了这些,日头也近黄昏。

  乔苏苏跟着师子如往尤婶家里走,走到半路,才试探着开口,“你们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见了……如今,真的没有办法,能救霍郎君出来了吗?”

  “霍郎君他、他不可能杀人的。”

  走在前面的师子如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她,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你就这么肯定?”

  乔苏苏迎向他的目光,露出些许诧异,“你是他的朋友,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们俩是兄弟,我当然相信他,可你,”

  师子如的眼里带着探究,“你从进城开始,就在打听什么‘霍将军’。”

  “你见到霍玄的第一面,当晚就给他送了一碗汤。”

  “因为这碗汤,他决定去驿馆找你,紧跟着驿馆就失火了——”

  “乔姑娘,”师子如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脸上已经有了些许杀气,“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巧到我不得不怀疑,这些都是你设下的圈套。”

  师子如加重了语气,“霍玄对你们来说,到底有什么用?”

  “你专门来找他,引他为你牵肠挂肚,结果就是为了杀他?”

  一连串的质问,让乔苏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得不说,师子如是个聪明人。

  虽然他猜错了。

  而乔苏苏也从他刚刚说的话里,听到了一个她原本不会知道的事——

  昨天晚上不是巧合,霍玄去驿馆,真的就是为了找她!

  她心里有些高兴,但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反而透着些惊慌失措,“你、你怀疑是我?”

  不等师子如回答,她已经开始反问,“我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为了嫁祸他,甘愿搭上自己的女使?”

  师子如愣了一下。

  这话倒是没错,哪有人会为了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把握的事,先来一命换一命的?

  但他还是没法相信眼前这个女子,哪怕她看上去足够柔弱,又刚刚失去了一个朝夕相处的丫鬟。

  他心底窜上来一股烦躁,可该说的、该问的他都已经问了,却又不能继续做些什么。

  只能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话,“是我考虑不周,我先送你回去。”

  人是冲着霍玄去的,也是霍玄带回来的,他还是得找霍玄问个清楚!

  ……

  对于师子如的反应,乔苏苏并不觉得意外。

  甚至于,她还有些羡慕。

  羡慕霍玄有一个对他如此掏心掏肺尽心尽力的朋友……

  或者说是,兄弟。

  她安静的跟在师子如身后,穿过镇上街巷,再次回到那片自行开垦修建的巷子里。

  尤婶已经在门口等了半天了,看到他们过来,连忙迎上去,搀着乔苏苏的手,“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事情有些难办吗?”

  “没有,”乔苏苏软着调子答,“师郎君心善,帮我给我家女使安排了身后事,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哦哦……这样啊,”尤婶这才放下心来,

  又看了师子如一眼,笑道,“子如兄弟向来稳妥细心,当年我和我家那口子搬来的时候,也是子如兄弟帮我们忙前忙后的。”

  “尤嫂子,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用总记在心上的。”

  师子如似是听不惯这些夸赞,抬手揉了揉鼻子,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尤婶含笑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又对乔苏苏说,“他和霍兄弟都是这个样子,帮别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可就是听不得别人总是谢他。”

  晚饭时,尤婶炖了一只鸡,又留了一碗出来,等师子如去探望霍玄的时候带上。

  师子如心里装着事,吃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放下碗筷,拿着装着炖鸡和别的吃食的食盒走了。

  尤婶看了看天色,问乔苏苏,“乔姑娘,你今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乔苏苏低下头,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

  “对了,你之前留在驿馆里的那些东西……”

  尤婶没有问的太直接,“可有剩下什么能用的?”

  乔苏苏摇摇头,“当时火烧起来的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方才我去驿馆的时候,驿馆那边的人和我说,我之前住着的那间屋子,都已经被烧成灰了……”

  “天哪!”尤婶一脸心疼,“那你家那边……可还有什么人?”

  看这位乔姑娘的举止,想来家中应该有些来头,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竟只带了个小丫头就敢出远门,还直接来了边镇。

  乔苏苏又摇了摇头。

  “可怜见的……”尤婶更心疼了。

  一个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人的孤女,财物尽失,身边的丫鬟还命丧火场,这要是换做是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往后的日子总还是要过,这毕竟也是一件大事,你要是暂时没有想好,也别着急,就先留在这里吧。”

  尤婶说着说着,又想起霍玄的事来。

  原本她还想着,这姑娘既然是霍玄救回来的,如今无依无靠,说不定还能和霍玄成一段好事。

  可现在连霍玄都死生难料,谁也不敢说以后会怎么样。

  就只能长叹一口气。

  这一晚上,乔苏苏被尤婶留下来暂住。

  尤婶特地把屋子又收拾了一遍,还往炭盆里多加了两块炭,又拿出一床新的被褥。

  胡大被她赶到了别的屋子去睡,还又嘱咐他多注意外面的动静,要是有霍玄的消息,就赶快来告诉她。

  夜里,乔苏苏与尤婶躺在一张床上。

  尤婶睡得很快,乔苏苏在一旁数着她的呼吸,数过了小半夜,她听到窗子被人轻叩了两下,接着又响起两声猫叫。

  这动静在夜里被放大了几倍,甚至连熟睡中的尤婶都似有察觉,翻了个身。

  乔苏苏听到这几声动静,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

  又过了两天,霍玄被释放的好消息传了出来,师子如高高兴兴的去接霍玄。

  还没等人进门,就听到师子如痛快的大笑声从巷子外传来。

  尤婶提前知道了消息,正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听到动静,连菜刀都忘了放下,直接提着就迎出了门。

  乔苏苏也跟着走出去,隔着一小段距离,她看到霍玄迎着日光走过来。

  浅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像是洗去了他周身所有的阴霾。

  他大剌剌勾着师子如的脖子往回走,就好像他并没有平白无故遭受过一场牢狱之灾,而是在阳光正好的时候,约上好友出门踏青,一直到尽兴才意犹未尽的归来。

  “恭喜你啊,”师子如任由他勾着自己的脖子,又扯着嗓子喊,“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好运,进了死牢还能再出来——”

  说着说着,还鼻子一酸,“老子差点儿都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老子出都出来了,你少在这儿给我哭丧!”

  霍玄一脸嫌弃,收回了胳膊,“丢人!”

  “你现在居然嫌我丢人?”

  师子如掰着指头数,“老子为了你,不知道豁出去这张脸皮去求了多少人,送了多少礼!”

  “我还在老隆头家里给他磨了一天的墨——”

  “你知道老隆头有多讲究吗?老子差点儿被他折磨死!”

  师子如嚷嚷了半天,忽然发现周遭有些静,他收起自己的表演,狐疑的往四周看。

  就见霍玄盯着院子里面,连路都不走了。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尤婶提着把菜刀和胡大站在门口。

  往里面看,素净衣裙的少女正同样目光痴痴的看着霍玄。

  冬日的午后,阳光慵慵懒懒,在这样的阳光下,乔苏苏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她的目光对上霍玄的,只觉得那一瞬间仿佛有箭矢落入她心里,让她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回避那道灼人目光。

  在视线挪开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快的笑。

  像一片绒毛,轻轻扫在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