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不断地跟朋友们聚餐,跟家人聚餐,跟男朋友约会。

  朋友们都过得很好,家人们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男朋友也在不停地超前努力奋斗,于是在过完年之后,佐久早春时拿上护照,再一次踏上了离开日本的飞机。

  随后的两年,她先是去了美国的阿拉斯加,游历加拿大后进入美国境内,前往波士顿跟安达泉相聚,两人一起自驾游了两个月后因为安达泉的学业原因而分别,她又一路向南闯荡南美洲,于十二月底回到日本过年,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启程前往欧洲。

  两年多的时间里,她先后行走了二十一个国家,从美洲到欧洲再到亚洲,最后因为儿时的执念而在意大利租下一间房子,如今正在修生养息。

  “我定的是一周后的机票。”她对着视频那头的夜久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然后就是像以前一样,聚会,过年,然后再聚会,最后出国。”

  这样的行程,老生常谈了。

  【等等等等,】视频中的夜久显然对于‘听懂她说的这一串话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感到十分吃力,他用蹩脚的俄语说:【你说慢一点,我就听懂了你说‘一周后’什么什么的。】

  说起来就很神奇。

  夜久于二年级时成为了校队首发,队伍连续两年都获得了黑鹫旗的参赛资格,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他们一路挺进四强,在半决赛时遇上了V1的职业队。

  虽然撑到最后还是输了,但他却在那场比赛中有着极其亮眼的表现,特别是在第三局时连续救下自己队伍扣杀失败的三球,接着又在那场比赛中接下对方主攻手的几记强力扣杀传出完美的一传。

  比赛结束,原本以为一切回归平常,却不想两个月后,他居然收到了位于俄罗斯的一支有名的职业队伍的邀请。

  那天他甚至忘记了日本和欧洲的时差,直接打电话给大洋彼岸的女友懵懵地告诉了她这件事。

  总之在与家人和女友商量过后,他最终接受了球队的邀请,办好手续后于次月抵达俄罗斯叶卡捷琳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继续追寻梦想。

  如今正在处于一边努力训练一边痛苦学习陌生语言的阶段。

  明明已经在俄罗斯一年多了,但夜久好像对这门语言不是特别有天赋,一年多以来累积下来的那点俄语水平似乎只够在超市买菜时拿出来将就用用。

  “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慢了,”佐久早春时为难地说,不过还是把语速再放慢了些,嘴里一个词一个词蹦出来:“我说,我在,下周,回日本,然后过年,跟朋友,聚会,再出国,听懂了吗?”

  【哦哦哦!这个我听懂了。】这回夜久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又皱着眉头查着字典,说:【我今年不回国,你回家注意安全。】

  “不错,”佐久早春时鼓了鼓掌,用日语夸奖道:“虽然语法有点问题,不过本地人应该听得懂。”

  “不过你的口音还是很奇怪啊,我上次给你找的录音你是不是没有听?”

  录音,又名俄语早教教材。

  夜久立刻做出投降的动作:【饶了我吧,我现在已经是稳步前进的状态了,普通人很难有你那样的天赋吧?】

  “好吧,看在你夸我的份上,其实也没有太大问题。”她骄傲地点了点桌子,接着问:“俄罗斯过年不是有假期的吗?你们队伍不放假?”

  【是有假期,但是因为开年有比赛,所以整个队伍都只放1号和7号两天假。】夜久解释。

  1号是新年,7号是俄罗斯圣诞节,除去这两个重大节日之外,剩下的日子就得继续正常训练。

  “好辛苦啊,既然如此晚上就要尽量多休息哦。”佐久早春时只能心疼地摸了摸屏幕,就像之前面对面时捧着他的脸一样。

  “过年的事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多去你家拜访几次的。”

  【好——】夜久拖长音乖乖应了一声。

  【虽然很遗憾,但是有你回去我很放心。】

  ***

  回家之后,行程安排果然如同她之前说的那样,先是被各种国内的朋友抓出去吃饭喝酒,接着又带着礼物过去夜久的家里拜访,和他的家人们一起准备年货。

  28日帮着家里一起大扫除之后,当天,时隔十一个月,佐久早家的餐桌上终于再次全员到齐。

  佐久早家另外两个孩子都是不会喝酒的人,最后陪爸爸饮酒这件差事就又一次落到了佐久早春时的头上。

  “我说你们,好歹锻炼一下酒量吧?”她拿着小酒杯,鄙夷地看着自己那两个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兄弟,说:“不是说日本男人喜欢在下班后出去小酌几杯吗?”

  “我还没到法定饮酒年龄。”佐久早圣臣坐在她旁边巍然不动,非常淡定地撇清关系。

  而且他还是运动员,酒精的摄入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他才不想以后年纪轻轻就早早退役。

  他的理由十分有说服力,无法反驳的佐久早春时只能把目光放到兄长身上:“你呢?我劝你最好编一个像样点的。”

  对面的佐久早哥哥自信地搬出了他在职场酒桌上的万能模板:“真可惜,但我是酒精过敏患者。”

  但这答案引来了妹妹更为鄙夷的眼神:“你别告诉我,上次我朋友拿给我的那两瓶果酒是爸爸喝掉的。”

  爸爸只喜欢喝清酒,她也不相信弟弟会做出偷喝酒这种事情。

  佐久早哥哥:......

  他讪讪地说:“那不是妈妈最喜欢的牌子吗?”

  佐久早妈妈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大家都没有经常住一起,但是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作为母亲的我只喜欢喝葡萄啤这件事,还是令我有些伤心。”

  眼见哥哥的脸色愈发僵硬,佐久早春时露出了一个十分虚伪的笑容,往一旁的空杯子中倒入一杯清酒,以一种十分恭敬的姿态递过去:“请吧,哥哥,你看爸爸都迫不及待想要和自己的儿子用成年人的方式一决高下了。”

  酒量也不怎么样的佐久早爸爸沉默着抿了一口手里的酒,决定继续维持‘脸丧话少’的人设,避免引火烧身。

  吃饱喝足后,一家五口人(包括已经开始挺尸的哥哥)坐在客厅里面一起看了会儿电视,接着佐久早春时便回到房间洗头洗澡,等到她头上包着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之后,时间也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吹完头发放下吹风机,手机的屏幕刚好亮起,她伸手挂掉电话,换成笔记本电脑重新打了过去,对面秒接。

  佐久早春时一边卷着风筒的线一边打招呼:“晚上好啊,刚洗完澡吗?”

  视频对面的夜久头上罩了一条毛巾,用手将手机固定在桌子上。

  接着他回答:【对,回到宿舍之后就立马洗澡了。】

  东京与叶卡捷琳堡有三个小时的时差,她这边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男友那边却才八点出头。

  将风筒规矩地放进柜子里,佐久早春时趴到了床上,分享道:“我今晚又陪爸爸喝酒了,不过这次把我哥哥拉下水了。”

  想到哥哥大概要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上一整晚,她就憋不住偷笑出声,惹得夜久直呼她坏心眼。

  “因为他喝了小千代送给我的果酒——虽然那个在我眼里其实就跟饮料差不多吧。”

  接着,她故意大着舌头用俄语说:“果然只有伏特加才能叫酒啊。”

  这话把夜久逗得哈哈大笑:【不要总是用这种俄罗斯本地人的语气说话啊。】

  闲聊几句过后,他主动交代行程:【今天还是在食堂吃的,然后明天晚上再住一晚宿舍,后天训练结束吃完晚饭后我就要回公寓休息一天。】

  “不打算出去看看外国的过年有什么活动吗?”佐久早春时问,而后得到了对面的摇头。

  【只有一天假期,我还是想好好休息一番,打扫一下公寓什么的。】

  虽然说一号那天除旧迎新显得有些太晚了,但总比完全不打扫的好。

  佐久早春时晃了晃脑袋:“好吧,那你过年那天记得自己做点好吃的,不要因为只有一个人就图省事吃泡面。

  【什么啊跟我说这些,我又不学你那些坏习惯。】

  “你真当我不发火的是吗?”

  【佐久早大人,错了错了!】

  ***

  打完电话,东京已经是十二点多。

  握着电话站在窗前,佐久早春时一边看着远处的霓虹灯一边静静地思考着,接着很快就转过身推开房门,朝父母的房间走去。

  这几天的电话里,虽然那头的夜久从来没有直接表达,但佐久早春时从他越来越闷的声音中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虽然已经朝着梦想迈进了一大步,但是临近过年、远离家乡、再加上孤身一人,三个孤独buff直接叠满,她非常明白男友如今的心情值大约是处在逐日下降的趋势中。

  这三年间,一年12个月里他们有接近11个月的时间都在进行异国恋,如今过年,男友孤孤单单在异国他乡,光是想象一下他强撑着笑意跟自己通话后,在新年的第一天独自站在公寓里看着窗外热闹景象的画面,佐久早春时就感到十分心疼。

  不能让他孤孤单单地独自迎接新年吧。

  “想好了就行。”妈妈摸了摸她的头。

  一旁的爸爸只是言简意赅:“注意安全。”

  ***

  2016年12月30日,晚上8:17分。

  结束队伍聚餐后,一到公寓,夜久就迫不及待地给女朋友打了电话。

  昨天他们训练得比较晚,女朋友也难得早睡,所以两人一整天都没有打过电话,甚至是在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女友都说要跟朋友一起去聚餐,接着就再没给他发过信息。

  好悬没给他整抑郁了。

  好在这次电话拨打出去,对面很快就把电话接起。

  女友的声音夹杂着寒风,透过听筒传到他的耳朵时有些失真:【晚上好,卫辅。】

  “你还在外面吗?”夜久坐在地板上,手里摩挲着一个小小的红色丝绒盒子,身下毛茸茸的地毯给他带来些许热量。

  【是啊,没回家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意,紧接着调侃他:【怎么今晚不打视频电话给我了?】

  “还不是怕你没回家,不是你中午说跟朋友一起出去的吗......”他嘟囔道:“现在东京都十一点多了吧,你怎么还在外面?一个人吗?安全吗?”

  【你好像‘女儿出门太晚而打电话催她回家的老母亲’哦。】

  “喂!”

  佐久早春时似乎笑得很开心,但寒风凛冽,夜久依旧听见了她因寒冷而哈气的声音。

  他担忧道:“日本今年很冷吗,你快回家吧,感冒了怎么办?”

  女友安慰他:【穿得可厚了,不要担心,而且我在零下四十度的寒风历练过,这点风雪无伤大雅。】

  自从外出旅游之后,佐久早春时的身体素质便直线上升,曾经畏寒又厌热,现在只剩下厌热了。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夜久问。

  【出门找个人,现在要走一段路,因为公共交通工具都停运了。】佐久早春时解释道,接着立马保证:【外面的人超级多,所以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

  “好吧,”也是听见了杂乱无章的声音,他稍稍安心了些。

  两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夜久的耳边只剩下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声和听不清的背景音。

  沉默了许久,就在夜久以为这通电话就要这么安静下来的时候,女友又一次开口。

  【你已经是四年级了,对吧?】

  “嗯。”从喉间挤出一个表达确定的音节,夜久瘪了瘪嘴,说:“四月份我就要毕业了,刚好赛事在三月结束,到时候可以回去参加毕业典礼。”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听着电话那头在寒风中逐渐变得有些粗重的喘息,夜久试探性的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中毕业时的话?”

  【什么话?】

  夜久瞬间有些失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丝绒盒,似乎是长久以来的分离所累积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他的喉咙瞬间一紧。

  他突然就想不出自己能说什么了,仿佛脑子里那些代表思考的线条被团得杂乱无章,令他只能无措的张了张嘴:“是——”

  【是等你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的那件事是吗?】女友笑着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是亲手将他原本高高悬起的心轻柔地捧回原位。

  明白自己被逗了,夜久懊恼地喊了一声:“你明明就记得!”

  【哈哈哈哈,因为你的反应总是很可爱嘛。】

  等到她笑完,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夜久认认真真地问:“那你愿意吗?”

  结婚这件事,他从高中毕业开始想到了现在,从该送她什么样的花,到用多大的钻戒求婚才配得上她,婚礼办日式还是西式,西式的话是教堂还是草坪,从头到尾,他甚至连未来新家的床垫要买哪个牌子都已经想好了。

  只是到后来,感觉所有花都要送她一遍,于是每逢过节,甚至是日常生活,只要他有空,在得知了她的具体方位之后便会上网查询附近花店的联系方式,跨国转账让店员为她送去一束新鲜的花。

  又比如说,看了好多款戒指,最后发现好像多美的钻戒都很难配得上她,为此他甚至差点犯了选择恐惧症......

  就如同黑尾之前说的那样,爱情真是奇妙的东西,连夜久卫辅这么直接的人都变得犹犹豫豫起来。

  电话那头,佐久早春时似乎到达目的地了,因为夜久听见了电梯的‘叮’一声。

  她说:【卫辅,你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那年圣诞节,我送给你的那只浅棕色小熊吗?】

  话题转变得太快,令夜久产生了一瞬间的割裂感,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落在沙发上陪伴了自己四个年头的小熊。

  他乖乖回答:“记得。”

  【你一直带着它吗?】电话那头问。

  “当然了!”夜久立刻说着,似乎还有一点自豪感:“从你把它送给我那天起,它就一直放在我的床头,就算是住在俱乐部的宿舍时我都带着它,一直没有分开过!”

  曾经去过他公寓的朋友和如今经常会互相串门的队友都嘲笑过他,说他像个‘不安的小姑娘’一样离不开家里的小熊玩偶,只是在得知这是他女朋友亲手缝给他的圣诞礼物之后,一个个又都闭嘴了。

  佐久早春时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失真,像是走进了一个信号不太好的楼道里,声音透过听筒,突然给了夜久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她说:【那你,要不要试试拆开它的肚子?】

  夜久的脑袋有些发懵,愣愣地重复了一句她说的话。

  拆开......小熊的肚子?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滚带爬从地毯上站起,扑向沙发把那只浅棕色的小熊拿起,接着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小熊背上的线条。

  伸手进去掏了掏,他摸到了棉花以外的东西。

  ......

  ......

  2011年的圣诞节前夕,她在小熊的肚子里设下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赌约,假如赌输了,那么这件事就会永远烂在小熊的肚子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万幸的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人。

  “叩叩叩——”

  夜久打开公寓大门,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是的,我愿意。]

  ———正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