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组的同学在最后一遍调试音响,舞台上时轻时重的音乐充满宽广的礼堂,吉他和弦穿透拉帘,流淌入拥挤的后台。林峥越过人流,快步走到他身前,来不及开口,首先握住了陈里冻得冷白的手臂,感受到那上面冰凉的温度,才惊喜道:“你来啦。”

  陈里从偏头和身边人说话的姿势转过脸,抬起眼睛的一瞬间眉毛仍然微微压低着,散发出一种慑人的冷意,但在林峥的注视下很明显地迅速变换了神情,放松了眉眼,不吝啬幅度地点了点头:“来给你送点吃的。”

  说完重新偏过脸去,对跟在自己旁边的人不客气地开口:“你怎么还不走?”

  林峥顺着陈里的动作看向这个陌生人,正和那束直勾勾盯了自己半晌的目光对上,认出对方身上穿的是三中的校服。他猜测今晚对方也有表演,因为这个人从头发丝到脚都收拾得精致过头。

  “……就是他啊。”对方抱着东西,把目光从林峥身上收回,看向陈里的眼神带着一点不服输和挑衅,向一边扬了扬下巴,“你就喜欢这种的?”

  陈里的表情一瞬由不耐烦变得很冷:“关你屁事。”林峥则在他对面垂头站着,继续着仔细替陈里翻袖口的动作,侧脸显得专注又细致。什么反应也没给他。

  “别急别急,”梁宇警惕地退开半步,同时竖起一只手掌,五指张开挡在自己身前,“也别动手,你们老师上次说什么你没忘吧……处分啊,陈里。”处分两个字语气尤为重,又像犯怂又像拱火。

  林峥在他喊出那声名字时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陈里下意识挣动被他握着的手臂,被林峥牢牢捏着,倏地上前半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来。”

  他这么客气着,径直接过对方怀里的购物袋,单手提着退回原地,随即又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收回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拉扯陈里的外套袖口,包住了他的掌根。就这么顺着这个动作拉住他,手牵手地在原地晃了晃,用惊喜的语气告诉陈里:“这么多,都是我的吗?太多啦。”

  他看着陈里的时候还是满脸欣喜,好像只是在充满耐心地等待他和同伴道别。后台人来人往,这个昏暗的角落里,他的眼睛在朦胧而时隐时现的光线中愈发显得温柔,轻易以那束专注的目光将陈里陡生的愤怒浇灭了大半。

  那感觉就像胸腔里生出一只手,轻轻地抚平了他情绪的毛边。

  拥挤喧杂的地点,两只手在昏暗中肆无忌惮地紧紧五指交缠,陈里忽然牵着他往外走,只在路过梁宇时丢下了两句话:

  “嫉妒我直说。”

  被丢在背后的梁宇:“不是,我要嫉妒也不是你啊……”

  但很显然无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半小时前。

  陈里从陈础宿舍里一通洗劫出来,路过澡堂,为了避开刚洗漱完的女同学绕了个圈子,从澡堂西侧走。

  西侧对着不远处的□□宿舍,本来应该没什么人经过,但远远地,传来女孩的尖声的斥责和怒骂声。他路过时下意识循着声源抬头看了一眼。

  墙根边站着三四个男生,手里捏着的手机还在散发微光,对面是三四个披着湿发的女孩,像刚从澡堂里出来,还挎着洗漱篮,彼此间靠得很近,紧张地挨成一团,和他们大声对峙。

  “……手机拿过来!恶不恶心啊,有病吗?躲在澡堂外面看女生洗澡,这么爱看回家看你妈啊,傻逼!”她们之间打头的那个女孩高声地怒骂,随即被她身后的同伴挡到身后,变成站在最后面的那个。

  “拿过来!”“我看到你拿手机拍了,拿过来!删掉!”

  对面几个男的一边心虚地四散开,一边或反驳,或厚着脸皮耍赖:“没有啊,哪里拍了?”“凭什么给你看咯,这里面都是我隐私,懂吗?”

  “你有本事来抢啊?八婆。”“看屁看,长这b样谁看,倒胃口。”“看也不看你咯,紧张个屁。”

  动嘴还不够,其中几个还打开了手机电筒,直直照着对面女生的脸,刺得她们忍不住抬起手挡住眼睛。

  天色很暗,附近没有路灯,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女孩们的声音很快被冬夜的冷风卷走,几个人高马大的异性四散在墙角四周,已经把她们包围住了。见对方在包围中渐渐弱了气势,几个男的嘴里更加不干不净,嚷嚷着自己只是路过而已,平白被逼逼一遭,要女孩们向自己道歉,还点名了要爆粗口的那个嘴最脏的站出来“鞠躬”。

  被点到的女生被同伴们紧紧挡在身后,她身前的女生还在据理力争:“你们没拍,那都堵在女浴室后门干什么?别过来!还想动手吗?这是农训基地!那边有军人的!”

  一,二,三,陈里默默地数,一共四个男的,也终于借他们手里乱晃的手机电筒的灯光看清了他们身上的校服——三中的。

  他靠回墙上,一双寒星一样的眼睛盯着不远处向女孩渐渐靠拢的几个男学生。四个人,太多了,一旦上去喝止,要么打起来——一对四——,要么会被其中几个跑掉,重新再把人抓出来会非常困难。

  还是直接先打吧,他比较不想让这些畜生跑掉。按着领头的打,一直揍到他起不来,把剩下的几个拖住,给她们时间跑去喊老师。他捏了捏拳头,默默温习上勾拳的要点,冷静地想。

  在心里匆匆计划好一切,在冲出去的前一刻,一双手忽然从他背后探出来,抱着他的上半身把他往后一拉——两个人一起倒在草地上。

  陈里仰倒在对方身上,第一反应是用肘部往身后用力一捣,被对方抽着气死死抵住手臂,勒着他胸口不让他起身,在陈里耳边用气声交代:“别打,别打,我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你看清楚再打我……”

  陈里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看清了这张脸:“……你?”

  “是我,是我,”梁宇举起双手,“你这是打算一对四啊?我的哥,你是不是有点太头铁了,你有那么牛逼?”

  陈里把他推开:“滚,不帮忙就闭嘴。”

  “帮啊!我就是来帮忙的,我都听见了,操他爹的这帮畜生。”梁宇恶狠狠地低声骂,“四个,一人两个,成吗?不成我现在赶紧跑去找老师。”

  只是找了老师,就不一定来得及保存证据了。

  陈里看他一眼:“你争气点就行。”说完就冲了出去,抬腿踹在打头那个腰上,把那傻逼踹得当场狗吃屎,抢了他的手机扔进对面女孩儿的洗漱篮里,大喊:“拿去找你们指导员!”

  他真刀真枪干架时无疑是很吓人的,冷着一张脸,一下一下地挥拳头,如果你不能制住他的手脚,那真的很难招架得住,因为他并不会分出精神保护自己。

  变故陡生,几个三中男都愣住了,女生们却反应很快,其中一个穿得严实点的立刻拿着手机冲了出去,矫健而敏捷地躲过了去拦她的手,踩着拖鞋在草地上往有光的地方飞奔。

  梁宇看准了时机,从阴影里窜出来,一拳打在那个要追出去的麻子脸的下巴上——和陈里学的这招,一下把这家伙揍了个人仰马翻。

  一时间昏暗的草地上满是□□受捶的闷响和疼痛的□□,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了两个男的盯着同伙往死里打,偷窥男里的剩下两个已经已然不知所措,纷纷后退着想趁乱逃跑,被几个女孩儿从台阶上跑下来挡在跟前。其中一个伸手想推她们,被对面的女孩对着头脸呲了一坨沐浴泡沫,顿时被辣成一只无头丑苍蝇。剩下一个被如法炮制,被喷了一脸未稀释的玫瑰纯露,痛得顿时蹲下了身。

  跑出去的女孩很快带回了人,穿着迷彩服的指导员远在几十米开外暴喝:“那边的!滚过来!”

  十分钟后,干了傻逼事的傻逼统统被带走接受处分,陈里和梁宇有几个女孩作证,属于见义勇为,教官只问了他们的名字,直接押着几个猥琐男走了。

  “姐,我叫雷锋!”梁宇嬉皮笑脸地对问他姓名的女生这么说。

  她们连连道谢完离开之后,陈里对着不甚明朗的月光检查自己的指节,确认破损没有加重多少,才松了一口气,往回走。

  梁宇跟在他身后,提前他一步拎起东西,问他:“这么多吃的,你哪弄来的?”

  陈里盯着他:“你又找打?”

  “……这么凶,我又不抢你的,”梁宇和他并肩走,“是去礼堂吗?一起去吧。”

  陈里不动。他又开口:“你太帅了,我就想当你小弟,行吗?我这次真的不找茬!走吧走吧。”

  陈里于是就真当收了个打杂的,两手插袋地当大爷。

  两人离开草坪,经过主席台,往礼堂走。

  一路无话,陈里很自在,梁宇是如鲠在喉,每每想开口,看看旁边这张冷脸,还是又咽回去。眼见要到礼堂了,他实在忍不住,出声道:“陈里,大哥,你的里是哪个里?”

  陈里瞥他一眼:“万里。”

  “我,”梁宇连忙空一只手出来指指自己,“我姓梁,栋梁的梁,宇宙的宇,很好记吧?你能记住吗?”

  陈里用眼神表达了“我为什么要记住”。

  梁宇:……真的好冷漠哦。

  “我其实那天看到你和你们学校那个男生了,野炊回来,雨棚下面。”梁宇说。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哎你真的好凶啊,我不是拿这个威胁你!”见陈里倏地停住脚步,将防备的目光扎到自己脸上,他又连连补充,“唉,我就是,我第一次见,你懂吧?我没想到你是那个。”

  陈里给出了热情的回答:“哦。”

  “……”

  梁宇探过脑袋:“你们是谈恋爱吗?”

  陈里:“你看见什么?”

  “……你们亲嘴。”

  陈里面无表情。

  接下来的几分钟路程,梁宇对他展开了多方位多层次的追问,可以说是屁都没问出来,还连连被嫌烦。

  ……可是没有办法,他真的对他很好奇啊。那种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凑上去,想和他说很多话的好奇。

  进入后台之前,梁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很好吗?长得帅吗?”

  这次陈里终于舍得开口了:“废话。”

  下一秒,他掀开了绒布。梁宇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聚焦,有一个人已经越过人群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离开时,一阵柠檬味道的风掠过梁宇鼻尖,他看着两道红色的绒布在自己面前闭合,心想:万里的里。

  他不凶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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