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啪叽一下把手贴在陈里额头上,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颈温,被陈里躲开时还念叨着“哇真的烫”。

  陈里本来只是觉得这天气实在太热,热得人发晕且心情暴躁,一反应过来是发烧,立刻觉得自己好了,不是青春期躁郁,还能立刻从班主任那儿领一张假条下午回家躺着,简直通体舒畅。他果断否了林峥送他去卫生室的提议,让他安生吃雪糕。

  这场午后的雨来势汹汹,伴随着占据阴沉天空的闪电和巨雷,用细密的雨声隔绝了围坐在一起的男孩子们插科打诨的声音,又密又急的雨幕像一张网笼罩下来,把这隅背离人群的角落分隔另一个小世界。

  “不去啊?别真烧傻了,到时候陈姨只能拉我去帮忙给端午擦屁屁。”“滚,擦个屁。”“那可不是擦个屁吗。”

  章泽学陈里把裤腿卷高,两腿垂到阶下接雨,指着自己打卷的腿毛对陈里傻乐呵:“哎你看,像我们这种腿毛旺盛的都能防水,你不行吧?”

  说着还怕离得远些的林峥看不清,特地往中间挤一挤,“林峥看得见吗?雨滴都浮在我腿毛上啦!”

  林峥一脸欣羡:“哇,真的啊,厉害!看看我的?”

  陈里:“……”

  午休将尽时的雨越下越大,密集的大颗雨滴汇聚成排水沟里湍急的水流,风也加剧,一路吹翻了好几把雨伞,卷着折断的樟树枝在操场入口狂舞。

  天黑得像夜晚九点,教室里亮起了前后所有的白炽灯,有广播社员平稳的声音插入一室嘈杂:“下面播送一则通知。由于台风天气影响,下午高一年级社团活动、高二年级拓展课程取消,高一高二年级于下午两点前分批放学。通知再播送一遍……”

  整个四楼顿时“嗡”地一震,大家不像楼下的学妹学弟们敲桌子鬼嚎,但立刻开始收东西的、掏出手机定外卖的、捶墙的应有尽有。

  林峥嘴里叼着的雪糕棍已经被他咬出了几个牙印,听完广播,含着一口腔的木头味边低头打字边从办公室往教室走,左手把老刘塞来的题册夹在腋下。

  “大哥到家没?我们也提早放学了,老刘让我给你带作业,现在来你家行吗?”

  消息发出,江开正好抱着高高一摞语文作业本冲出教室,林峥抬头,隔壁三班的语文课代表兼班长祝璞正缀在江开屁股后面,追得脸颊都红扑扑。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张着双臂做出预防他摔跤的姿势,紧张地对江开说了什么。

  那音量路过他们的同学听得清,有女生笑着调侃他们:“祝璞你个木头!人家献殷勤也看不出来。”祝璞张张嘴巴,未及反驳,江开先红着耳朵转头否认了:“互相帮助而已,这么多本子你们女生怎么抱得动?”

  林峥回完陈里的消息,听见此等大言不惭的狗话,腹诽道我平时搬两份数学作业合计60多本也没见你伸出你友谊之手啊,狗东西。

  但他不计较。他今天心情好,念着等下还要和大哥一起打游戏,王者来几盘switch连个机,增进增进友情,还能揉揉妹妹的脸蛋,美滋滋地暂时忘记一切烦恼。

  教学楼外地势低,放学时已经积起了一片水洼。江开扒着楼道的玻璃窗往下看,边收回淋湿的脑袋边唏嘘:“靠,这么大雨,底下都积水了,啧啧还好今早没穿我的小宝贝出来。”他说完回头看看林峥崭新的球鞋,替他肉痛:“要不咱俩换换,反正我住校下午留教室自习,你这双多难抽啊,湿了我都心疼。”

  林峥收拾个书包都翘着嘴角,动作飞快,闻言抬头,面带迷茫之色:“啊?”说着又忍不住似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啊,对。”

  江开心说对那还愣着干嘛呢,话还没出口,林峥已丢下一句“有人等,先走了”挎上书包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教室,头毛蓬松的后脑勺都写满了急切。

  江开嘀嘀咕咕:“急得跟赶约会似的。”

  “哎,一个个名牌球鞋,下雨天还不是得靠蒋老师的小破塑料袋啊?告诉你们少在穿衣穿鞋上花钱……那边那个男生!把鞋穿上!你这鞋还能比你人金贵?”

  教学楼底,年级主任守在大出口给学生们塞小塑料袋,不知她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袋子,黄澄澄、一小个,套在鞋上系个结,像踩了一对黄色的大鸭蹼。

  柱子后拎着刚脱下的限量球鞋路过的男生看了一眼手上被塞的东西,苦哈哈的表情一扫而空,两眼放光:“谢谢老师!”

  林峥一溜烟跑下楼,目不斜视地往玻璃门外钻,被她拦了下来:“林峥,你伞呢?”

  “蒋老师好!伞……”林峥一激灵,心里腹诽:您是不是比别人都多长一只眼睛啊?

  他搪塞的借口还没想出来,就被她打断了:“这么大雨,看也不看就往外冲!”踩着高跟鞋的女老师边数落边往他手里塑料袋,抬起手轻轻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跟我到办公室拿伞去。”

  伞确实没带,可蒋主任办公室在行政楼,拿个伞来回要十五分钟——那么久。林峥不自觉地下垂了扬着的眉梢,一腔难抑的期待沉沉地坠落下去,正要安慰自己晚一会儿也没关系——

  “峥哥没带伞?跟我一起走呗,我带了,”门框边往鞋上套完塑料袋正起身的章泽插嘴道。他晃了晃手里的长柄黑色雨伞,“我这伞还巨大,带你没问题!”

  章泽想起什么:“你不是住五四对面?我今天去他家蹭饭,刚好和你顺路,巧了!”

  半小时后,陈里家,陈里的卧室,陈里的床边。

  林峥端着张姨切好的水果盘,站在原地,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一大一小,在客厅传来的游戏声和章泽的嘶吼里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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