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掌门,全名沈隆。

他是振阳派的掌门,代掌门潘文启的师祖,也是孙老祖口中的师兄。

之前祝微生就听人说,沈隆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露过面,好多年前起,振阳派里的一应事务就已经是潘文启在打理了。

如今这久不露面的沈掌门,竟然藏在这山林深处,住在由恶鬼充当打手,由凶悍骷髅守卫的,周围满是鬼气的木屋里。

再迟钝的人,在这样的场景里都感觉出了不对。栗鹤风迟疑着退回去,跟走进来的祝微生并排站着。

沈隆闭着的眼睛慢慢张开。

孙老祖死的时候已经一百二十多岁,沈隆年纪比孙老祖还要大些。他瘦得吓人,一张脸几乎只搭着一层皮,看上去和守门的骷髅差不太多。

看到他们,沈隆浑浊的双眼露出一丝意外。他微微张口,干涩嘶哑的声音响起来,“你们竟然能找到这里。”

栗鹤风没说话。

祝微生也不语,但他拿出了一张符。

和律子叔去找余佳佳那次,祝微生在吃人山魅身上留下了一道追踪印记,那道追踪印记最后让祝微生捕捉到了吃人山魅背后之人的气息。

此时祝微生拿出的,就是当时收集着对方气息的符纸。

祝微生将符纸捻燃,符纸燃烧,化出阵阵烟气。它们在空中汇成一缕,向沈隆飞去。

这一幕,证实了祝微生的猜测:那个迷踪阵布阵人,果然出自振阳派。只是稍微有些意外的是,竟还是振阳派如今的掌门人。

对于飘到身边的烟气,沈隆没有躲避,他甚至虚虚抬手,让烟气在他掌中消散。

而后,沈隆看向祝微生,眼里露出淡淡欣赏,“你破了我的阵法,杀了我的山魅奴,还叫我入了你的圈套。不愧是我祝师兄的弟子,当真是后生可畏。”

祝微生对这夸赞反应平平,“夺人生气生机的美容体验馆,也是你弄出来的吧。”

当时美容馆里接待祝微生的那两只骷髅,和刚才那两只骷髅散发出的气味一模一样。

沈隆也并未否认,还颇为遗憾地道:“到了我这个岁数,想做什么已是力不从心。美容馆花了我不少精力,若是顺利,它本该替我寻来源源不断的生气。只可惜遇上了你,你毁了我的美容馆,还叫我损失了两只辛苦炼制的骷髅将军。”

面对别人对自己犯下的过错,沈隆的声音听起来不含半点愤怒,像个脾气很好的老人。

他看看自己枯瘦的手掌,幽叹道:“在我急于续命时,你又破我迷踪阵。你两次坏我好事,让我接连遭受反噬。如今我气数已衰,已是油尽灯枯。”

破迷踪阵的时候,律子叔曾疑惑为什么布阵的人布阵手法那么小心,却又那么高调地让人失踪,两种行为实在太矛盾。

现在听到沈隆的话,祝微生明白了,就如沈隆所说,全因他急于续命。

为了续命,沈隆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人同时失踪会闹出什么动静来。以沈隆在玄门界的地位,他应当很自信自己布下的阵法不会被人发现。只要不被人发现阵法的存在,失踪的人再多,闹出的动静再大,也妨碍不到他。

但就像沈隆遗憾的那样,他遇上了祝微生。

当时元学博说迷踪阵是天然形成,如果元学博按照天然迷踪阵去破,那么沈隆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祝微生破了真正的阵法,就让沈隆受了反噬。

这也是祝微生猜测自己一直没等来元学博报复的原因。

元学博玄术不如祝微生,想要报复他只能找比他强的玄师来。但当时沈隆受到反噬,忙着续命,自顾不暇,哪有心力在那个关头给门人出气。便是旁的弟子,也不好在那个特殊时候做些什么事,引来外人的注意。

直到这次给他发帖,大概才有了精力。

祝微生说:“潘文启给我发帖是你的授意?怎么,又想续命了?”

说着,祝微生又拿出了一张符纸捻燃,抛在空中。原本鬼气萦绕的木屋里气息顿时一清,但鬼气并未彻底消失。

丝丝缕缕的鬼气正从沈隆身上散发出来。

“你!”栗鹤风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隆。

“半人,半鬼。”祝微生补齐栗鹤风未出口的震惊。

栗鹤风玄术低微,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而祝微生,从看到沈隆的第一眼起,就发现沈隆的寿限早就过了。他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就跟曾经那个喝处子血续命的虞小姐一样,都用了一些逆天改命的禁术。

使用禁术当下就会有些反噬,沈隆遭受的反噬,就是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他吃不了正常的食物,进食冥食又对他身体有伤害;他会怕至阳的符火,怕外面炽热的日光。

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当鬼也十分痛苦,两边都不逍遥。但沈隆依旧不想死,不愿死,用尽手段续命。

栗鹤风很不理解,“人的命数是有限的,沈掌门身为玄师,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竟还这么执着。”

“正因为我是玄师,并非普通人,才能执着。有能力改命,又何必认命。”沈隆道,“年轻人,你只是还没到我这般年纪,等到那时,你的想法也会和我一样。”

“不会的。”栗鹤风语气坚定地道,“你是你,我是我,我”

这时,一道强风刮进木屋,吹得栗鹤风睁不开眼。

祝微生抬手挡了挡脸,似有所感地回头。

雷鸣一般的轰隆声忽然炸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一阵动静,上空灵力震荡。

“师祖!”喊声随着一道人影一起忽然出现在木屋前方,“师祖,阵眼已成,阵法可以启动了!”

看着来人,栗鹤风再次惊讶:“代掌门?”

潘文启走近木屋,才发现祝微生和栗鹤风正站在木屋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潘文启神色警惕,待看到沈隆还好端端坐在烛火中央后,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戒备地绕过祝微生二人,去到沈隆身边。

“师祖,成了。”潘文启脸上有着按捺的激动,他在沈隆旁边躬身,双手递上一张符纸。

沈隆接过去,声音里也没了之前的平稳,多了一丝喜悦。他捏着符纸,忽然抬头看了祝微生一眼,缓缓含笑,“我的执着不会落空,马上,我就会迎来新生。”

栗鹤风被沈隆这一笑笑得头皮发麻,正想问什么新生,就听沈隆语气一肃,“阵眼既成,启阵。”

“是,师祖。”潘文启应一声,从身上摸出一块奇怪的石头,掀开沈隆身侧的一块木地板,就要将之放进去。

栗鹤风直觉不能让潘文启放进去,正准备上前阻拦,坐着的沈隆动了动满是老人斑的手指,一道鬼影从沈隆身后蹿出来。

那鬼影是个男人,脸色青黑,浑身枯瘦,发丝斑驳,看着四十来岁的年纪。他被沈隆召唤出来后,对着栗鹤风猛然一扑。

祝微生拽着栗鹤风的衣领,将其往后一拖,自己挥掌将鬼影击退。

鬼影没再上来,但是耽误的这么两秒,潘文启已经将石头嵌进了木地板中。

咔哒声传来,一时平地起风,灵力涌动。

栗鹤风发现有什么东西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然后涌进沈隆的身体。

细细感受了两下,栗鹤风面色顿变,“生气,你在掠夺别人生气!”

沈隆淡淡一笑,“生机当以生气续,只是以生气续命,总归不是能长久的办法。”

沈隆手掌摊开,露出他刚才从潘文启手里接过去的符纸,“我已经腻了这样没完没了地续命,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一劳永逸。”

栗鹤风立即认出,那是他们签下名字的契约符纸。而且他站的那个位置视角正好,他眼尖地在那张符纸上面看到了一个“祝”字。

栗鹤风:“小祝玄师,是你的契约符纸!”

下一秒,沈隆已将符纸一捻,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火舌就将符纸燎完。

栗鹤风有些发慌,“他烧你的契约符纸干什么?”

祝微生说:“上面有我亲手写下的名字。”

名字和八字、头发、血一样,可作的手脚有多少是个玄师都知道。看着反应好似慢了一拍的祝微生,栗鹤风快要急死:“对啊,你的名字!”

祝微生倒还是波澜不惊,他拿出一截红绳,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打出一个复杂奇异的绳结。

“这是定魂结。”祝微生手指拂过红绳,眼睛在四周环视一圈,最后看向沈隆,“定魂结,定我神魂不散不灭,如金石之坚。沈掌门,你所谓的新生,就是驱我神魂,夺我身体?”

栗鹤风一惊,“夺舍?!”

潘文启也有些意外,“你竟然看出来了。”

“能入我祝师兄的眼,成为他的弟子,你的天赋果然强悍。”沈隆看着祝微生的眼里有着喜爱,“你也是我这百余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可惜你我出生的时机不对,不然我定收你为弟子。”

“想做我师父,你的品性还差些。”祝微生道,沈隆对他的欣赏或许有,但那份喜爱,更可能是针对这副马上就要变成他的身体。

祝微生:“当年真正杀害我师祖,嫁祸我师父的人,是你吧。”

“是也不是。”源源不断向他身体注入的生气,让沈隆的神情变得满足而放松,“我没有动手杀人,只是撺掇了两句。”

沈隆的天赋也很高,但比祝师父还要差一些。在外面他受人崇敬,可只要一回到振阳派,在祝师父和其他人面前,他总能感受到非常明显的落差。

玄师不是普通人,却又是普通人,因为他们也有私欲。尤其是他们的天赋,决定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这一生都会站在很多普通人可望不可即的权利高峰。享受了他人的毕恭毕敬和一呼百应,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屈居人后。

让沈隆比较庆幸的事,祝师父虽然玄术比他强,但性情却很耿直单纯。于是沈隆栽赃陷害,施计挑拨,挑拨得另一名师兄对祝师父继任下任掌门一事越来越不甘,最终错失杀人。又为了逃脱罪罚,将掌门之死污蔑为祝师父所杀。

祝师父留下的那间遗物,就是当年在掌门身上发现的凶器。

沈隆说,当时他是第一时间发现掌门被杀的人,那位师兄因为慌乱,栽赃现场做得并不够完美,所以他帮着出了把力。

也是因此,上面才会留下和沈隆黏连的气息。只是沈隆那时已经设法改变了气息,当时并没有人察觉。祝师父之后尝试着追踪过,也没有成功,那件凶器就那么被他一直收在身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那位师兄入狱,祝师父出走,掌门之位最终落入沈隆手中。

这振阳派掌门沈隆一做就是几十年,随着祝师父的隐匿,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玄门界最有权威的玄师。

权利高峰待得越久,就会越舍不得下去。

人说五十而知天命,会顺应天命。但沈隆心里有的只是不甘,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和那些凡人一样寿命短暂呢。

他要长生,不……长生也只是长久地维持他衰老的模样而已。他要新生,不停新生,在持续的新生中获得永生!

沈隆一直在掠夺他人的生气给自己续命,并给自己寻找合适的新生身体。

最终,他选定了祝微生。

祝微生是天生玄灵体,沈隆所见天赋最高的人,他那么年轻,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如果抢来做他的新身体,那么他不止会重新变得年轻有活力,在玄术上面的修炼也会更上一层楼,可以比以前更轻松地站上玄门界的最高峰。

沈隆知道祝微生想找到自己。孙老祖死前,沈隆也曾派人去探望过,得知了祝微生在孙家所有的言行和举动,沈隆就猜出祝微生怕是有心接触振阳派的人。于是借着这次门人招收比赛,沈隆给了祝微生进来的机会。

更是给了他自己夺取新身体的机会。

沈隆自认有把握将祝微生的身体夺取过来,所以他不介意告诉祝微生想知道的。

“你都说我有天赋,你就不怕你的计划失败?”祝微生摸出荡魂铃,“我可是破了你两个阵法,让你两次受反噬的人。”

沈隆呵呵一笑,对此有些不以为意,“你再有天赋,如今也还年轻。这几年我一直精力不济,又毫无防备,才在你面前失了手。但今天,有这么多生气的辅助,又有我精心设计的阵法,你想要从我手中逃脱,并不容易。”

“是么?”祝微生说着,将一张符纸拍在栗鹤风身上,而后将铃铛一摇。

铃声响起,栗鹤风没受影响,对面的潘文启捂着头一晃。

潘文启的玄术比祝微生差远了,在祝微生面前,他也就是个普通人。一声铃响后,祝微生再摇了一下。

两下之后,潘文启扶着旁边的墙,缓缓滑坐在地面,“师、师祖!”

栗鹤风:“他这是……”

“雕虫小技。”沈隆略带轻蔑地看着祝微生,“我是半人半鬼之体,你对付活人的方法,对我影响极小。”

沈隆是玄门玄术最高的,他这么难对付,栗鹤风偷偷放出自己的呼救纸鹤。结果纸鹤刚起飞,就自燃了。

“怎么办!”栗鹤风看着又抽出一根红绳缠绕在手腕的祝微生,感觉自己完全束手无策。

他离祝微生这么近,能清晰地感受到祝微生神魂被拉扯的震荡,这个阵法一直在试着驱逐祝微生的神魂。换成他,甚至是他师父殷立珲,恐怕在阵法启动时,神魂就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虽然祝微生脸上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但栗鹤风知道,这种神魂被拉扯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

见沈隆在生气的滋润下慢慢显得年轻起来,栗鹤风气道:“这些生气都是从哪儿来的,能截断吗?”

栗鹤风想试着破阵,但他连一个阵点都找不出,那个阵眼的位置又还有一只大鬼守着,他过去就是送菜的。

而在祝微生打绳结时,沈隆一挥指,大鬼立即上来阻拦。

这时,收拾完了外面四只恶鬼和无头骷髅的三小只闯了进来,和大鬼缠斗在一起。

祝微生仿佛不受神魂拉扯的影响,打好绳结的他看着沈隆,“你还是不太了解天生玄灵体的天赋。”

在沈隆微微变化的神情中,祝微生双手作符笔,以不同的走势,在虚空合力画出一道符纹,拍在左面墙壁上。

那符纹拍上去后,就闪着微微的金光,随着灵力的涌动而微微浮动。

沈隆面色剧变,他的背脊挺直,眼神变得阴鸷,“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启动阵法的那一刻。”祝微生说着,双手再次起势,又勾勒出一道金色符纹,拍在刚才那道符纹的右侧下方。

“住手!”沈隆慌张怒喝,他上身一动,看起来恨不得立即扑过去拦住祝微生,可是他只动了一下,双腿就无力地软下去。

这一刻的沈隆,失去了表面伪装的包容温和,他的面目扭曲起来,指着祝微生,命令那只大鬼:“去给我拦住他,拦住他!”

大鬼嘶吼一声,扔下三小只,转身攻击祝微生。

栗鹤风甩着符纸帮忙拦下,在差点又挨一鬼爪后,黑黝黝飞过来,一爪子下来,从大鬼手臂上撕扯下一块沾染着鬼力的黑雾。

魅魅变大的身躯飘过来堵住大鬼的去路,阿纸手脚灵活地爬上大鬼身体,不停抽取它的鬼力。

栗鹤风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差点被抓的脸,一回头,立即发现了变化,“咦,生气的汇聚,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快了……不,不止,已经汇聚过来的生气竟然还在流失!”

又拍出一道金色符纹的祝微生,声音缓缓:“阵眼已经出现了裂缝。”

一个阵法,最重要的就是阵眼,即便阵点齐全,没有阵眼,阵法是无论如何都启动不了的。想要破一个阵法,可以从阵点着手,使其溃散。只是破坏一两个阵点,并不能马上打破阵法的循环。但如果破坏阵眼,那么整个阵法就会立即损坏,停止运转。

潘文启放下的那块奇怪石头,只相当于一把启动阵眼的钥匙,将汇聚而来的生气锁在里面。祝微生现在做的,并不是抢钥匙,而是直接捣坏门锁,破门而入,让里面被拘禁的生气得到自由,从哪来的就回哪里去。

捣坏门锁,就相当于破坏阵眼。

现在阵眼出现了裂缝,即便门还没完全破开,但被关起来的生气也已经找到了逃出的缝隙。

看着他们难以攫取,非常费力才能凝聚使用的灵力,在祝微生那仿佛不要钱一样,随手一爪就是一大把,栗鹤风最初还会惊讶。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金色符纹被祝微生拍在木屋各处,栗鹤风渐渐麻木,对祝微生的玄术强到什么程度,也有了强烈的认知。

木屋里的生气越来越少。

除此外,沈隆身上刚刚获取的那些生气,也找到了途径,纷纷从他身上剥离。

刚变年轻的沈隆,再次肉眼可见地衰老。他的腰背重新佝偻起来,因为太过愤怒,一时间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赫赫喘气。

在祝微生又拍出两道金色符纹后,栗鹤风感觉耳边似乎响起了碎裂的咔咔声。

与此同时,沈隆绝望地喊叫一声,忽然身体一歪,向旁边倒去。

栗鹤风还以为他是气晕了过去,但他发现不是这样。沈隆歪倒的位置,恰好在潘文启旁边,他爬过去,一口咬在了潘文启的脖子上,然后在潘文启的痛叫声中,使劲吞咽。

潘文启只是被荡魂铃摇晕,无力站起,人并没有彻底昏过去。沈隆像水蛭一样牢牢贴在他脖颈上,潘文启无力推开他,只能大叫:“师祖,我是文启,你的徒孙啊,你不能吃我!”

见怎么叫沈隆都无动于衷,专心啃咬他的血肉,潘文启目光转向了被三小只缠着消磨鬼力的大鬼,哀求:“师父救我,师父!”

然而大鬼毫无神智,也被三小只缠得无法分神。

在潘文启持续的惨叫声中,祝微生拍下最后一道符纹,布置在木屋里的阵眼终于彻底裂开。

阵眼破了,阵法停止运转,仅剩一点生气也彻底退走。

而地上正在拼命吸食徒孙鲜血的沈隆,身体一颤,那口他才咽下去的鲜血,和着他自己的血,一起喷了出来。

潘文启被喷了一脸的血,但好歹被反噬的沈隆,总算失去了吸食他的力气。

“好多因果线!”栗鹤风看着仿佛突变丧尸的沈隆,神情骇然。

祝微生瞥眼,受到反噬彻底无力的沈隆,身上出现了各种显像,最明显的就是他那一身多得几乎缠成一团的因果线。

这些年沈隆不露面的原因,除了是精力不济,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这个。他遮不住自己身上的因果线了。

“他这是犯下了多少罪孽啊。”栗鹤风道,“生吃血肉对活人有害,但他有一半的鬼体,可以吃血肉补充力量。他这样子,瞧着也不是第一次吃了。”

那边,祝微生帮着三小只将那被潘文启叫做师父的大鬼强制收进了木雕里。

栗鹤风见状,又道:“这竟然是潘文启师父的魂魄。他看起来毫无神智,一看就是经过多次炼制,才成了如今这大鬼的模样。”

鬼魂被炼制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以这大鬼的实力,起码经过不下十次的炼制。

十次啊,当真是死去活来吧……

祝微生已将阿纸和魅魅收好,也让有些疲惫的黑黝黝歇在他肩膀上。

做完这些的祝微生,问在发愣的栗鹤风,“走吗?”

结束各种感叹的栗鹤风:“走走走。”

躺在地上的沈隆和潘文启两人都暂时没管,得通知其他人过来。

他们出去时,再次经过了之前祝微生抚摸过的那棵绿得不正常的树。

“这是结界锚点?”栗鹤风这次仔细看了看,看出了点名堂。

“对。”祝微生说,“找到锚点,不用破结界,就可以顺利进入。”

发现不了锚点,又破不了结界,他们从其他地方进去,是发现不了小木屋的。

离开绿色大树,他们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走到半路,就遇到了正在寻找他们的殷立珲。

“鹤风!小祝玄师!”

栗鹤风精神一振,忙“哎”了一声,“师父,您怎么进来了?”

“鹤风,你们没事吧?”殷立珲快步走过来,脸上布满担心,拉着栗鹤风打量一番,又看祝微生,见他面色虽然有些白,但精神还不错。

殷立珲放下心来,“还好还好,我生怕你们遭遇了不测。”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其中一名参赛玄师在山林的那一头抢先找到了阵眼,并成功将之启动。

最初没什么异常,但过了不到半分钟,那些参与补阵的玄师就都感觉到身上的生气在流失。

那时候玄师们基本都聚在阵眼的地方,他们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一起遭遇了其他玄师的暗算。可随着身上丢失的生气越来越多,就都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发现阵点补得越多的玄师身上生气流失越快。流失最快的就属那个启动阵法的玄师了,在几分钟之内就老了几岁。

目睹这种情况,玄师们纷纷放出呼救纸鹤。

等殷立珲带着人赶到地方的时候,玄师们已经躺了一地。还有玄师因为生气流失太多,导致原本的一头黑发都生出了白发。

殷立珲当时没在现场看到祝微生和栗鹤风,问了别的玄师,有玄师说看到他们往反方向去了,殷立珲就急急忙忙地找过来。

一看到自己师父,栗鹤风迫不及待地就把他们刚才遭遇的惊险说了。

得知沈隆竟然想要夺取祝微生的身体,殷立珲眉间闪过厌恶:“振阳派果然上下一行,蛇鼠一窝。这次这个阵法,也果然不简单。”

栗鹤风明白过来,看向祝微生,“也就是说,那会儿沈隆掠夺的那些生气,都是来自参与补阵的玄师?”

祝微生点头,“玄师们补全的阵法,其实是个套阵。”

套阵,至少两个以上的阵法相互串联,互为阵眼。

沈隆设下的每一个阵点,需要补齐的符纹都在一块雕刻成奇怪符纹的石头上。在当时,它们看起来为一体,但当符纹补齐,它们立即成为了两个独立的但又彼此交互串联的阵法。

玄师们看似只补全了一个阵法,但其实补全的是两个。当其中一个阵眼被激活,沈隆只需要激活另一个,整个套阵就开始运转。

而且那符纹极为特殊,当玄师们在阵点补齐那一刻,他们自身就成了阵点。一旦阵法运转,他们身上的生气就会源源不断地被抽离。

所以,玄师们在比着谁补齐的阵点更多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帮沈隆筛选合适人选。因为只有能力足够强的人才能补齐阵点,也只有能力足够强的人,才能拥有足够支撑他夺取别人身体时所需要的生气。

套阵都属于高阶阵法,甚至还是一个门派的核心传承,见过的人并不多。能迅速识别出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而且套阵种类多,祝微生也只在师父那里看到过一种。师父将之画在他自己总结归类的符书上交给他,祝微生没事的时候,就会翻翻符书,琢磨一阵。

虽然祝微生只看了一种,但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通百通。当时补齐一个阵点时,他还有些不确定,等补完第二个,祝微生就确定阵法存在蹊跷。

随着越来越多的阵点被补齐,祝微生也终于看穿了整个阵法的奇诡之处。

不过那时候祝微生还不知道阵法真正的作用,直到潘文启启动阵眼,感受到灵魂深处传来的拉扯感,祝微生才知道沈隆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怎么敢啊!”栗鹤风道,“那么多玄师在振阳派出问题,沈隆就不怕惹出什么乱子?”

“沈隆一向狂妄,他有什么不敢的。”殷立珲道,“就算这次有人运气不好被抽干了生气,他照样可以推说是玄师们为了争夺积分,互相暗算导致死亡的。”

而且,只要沈隆夺取身体成功,到时候来问责的众人,面对的也不过是他原先已经死亡的身体。甚至振阳派还可以借此倒打一耙,说是他们害死了振阳派的掌门人。到时候众人第一反应肯定是撇清责任,问责什么的,顾不上了。

想到那个场景,这几日在振阳派监督比赛的殷立珲,怕是也会惹上一些麻烦。

栗鹤风为自己师父感到庆幸,还好沈隆不自量力,看上了小祝玄师。

殷立珲身上装着电话,得知沈隆和潘文启还在木屋,忙打电话给通阴司,让派几队警员过来。等会儿带走沈隆和潘文启,怕是会和振阳派弟子起冲突。

祝微生则将装着大鬼的木雕交给殷立珲。

得知里面囚着潘文启师父的鬼魂,殷立珲神色复杂。

潘文启师父在孩童时被沈隆收养,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多年。潘文启师父还活着时,与沈隆之间的师徒情也非常好。

潘文启的师父在五年前发疾病去世,因为是振阳派内部的事情,通阴司打探不到,所以没有多想。没想到他死后,竟然会被自己的师父炼制。也不知道他当初的死,究竟是真的突发疾病,还是被人所害。

这个就需要调查了。

接下来的事,祝微生就全交给殷立珲和通阴司。

差不过过去十天后,祝微生接到殷立珲的电话,说沈隆死了。

那天通阴司的人想要带走沈隆和潘文启,果然被诸多振阳派弟子阻拦。但沈隆身上数不清的因果线就是他犯罪的铁证,所以经过一番僵持,随着通阴司增援的人越来越多,振阳派不得不放人。

之后就是审问沈隆,审问潘文启。

但沈隆已经说不出话了,每天只能躺在那,由通阴司理顺他身上的因果线,追查调查。

不过从潘文启那里,他们还是问出了不少东西。

潘文启说,沈隆在很早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开始为续命做准备了。比如他收徒弟收徒孙,都不是为了真心教导,或是为了寻找合格的掌门继任人。沈隆收弟子门人,完全是以自己的个人需求出发。

和他看中祝微生身体的理由一模一样,沈隆选择潘文启师父进行收养,教导他玄术,也只是希望自己将来夺取了身体后,在重回权利高峰时,能看起来更为顺当合理。毕竟光有一个好身体,没有高超的玄术,还不如不新生。

只是沈隆这个想法,叫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潘文启师父察觉到了。师徒俩最终反目,为了不让自己的计划被第三个人知道,沈隆就将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儿杀了。

杀,也不是简单的杀。那时候沈隆的阵法还在研究当中,换不了身体,于是他先抽光对方的生气补给自己,再将对方炼制成鬼仆。并通过不断炼制,增强鬼仆力量,供自己驱使。

之后,沈隆将潘文启带到了身边。

潘文启虽然是沈隆的徒孙,隔了一辈,但当初潘文启的入门,其实也是在沈隆的授意下完成的。

还是那个理由,潘文启年轻,天赋也好,养大后,很适合用来做他的新身体。

自己的徒弟被自己所杀,并成了自己的鬼仆,这件事原本只有沈隆知道。但随着他年岁增长,精力越来越不济后,鬼仆的存在,慢慢也被潘文启发现了。

潘文启实力比沈隆差很多,如果他反抗,也就是跟他师父的结局一样。潘文启不想步他师父后尘,哀求沈隆留他一命。

很多事无法再亲力亲为后,沈隆也的确需要帮手。就这样,他留下了潘文启,让对方帮他做事。

潘文启最开始是属于被迫,但做着做着,他就和沈隆真正的同流合污了。

永生的机会谁不想拥有呢?只要沈隆不杀潘文启,潘文启也就乐意帮沈隆做事,顺便从沈隆身上获取将来永生的经验和助力。

换一个别的玄师,沈隆换身体这事轻轻松松就能成功。只可惜沈隆贪心,想要个天赋最好的身体,却又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所以这逆天改命,终究是失败了。

沈隆被通阴司带走时,那些参赛玄师当时就在旁边看着。第二天,玄门界关于沈隆、潘文启的事情就传得轰轰烈烈。

玄门第一人,玄门第一门派,前一天还威望无比,转天就成了笑话。

这很合殷立珲的意,振阳派上下,犯下罪孽的又岂止沈隆和潘文启,不干净的弟子多得是。沈隆和潘文启被抓后,振阳派将无法再成为他们调查的阻力。相信这次以后,经过官方整治的玄门界,一定会清正许多。

振阳派的事有了结果后,祝微生就抽空回了一趟山中小屋。

祝师父的灵位就放在堂屋中央的神龛上,祝微生不在的时候,都由帮他照料房屋和菜地的小山魅们帮着打理,打理得非常不错。

祝微生先给小山魅们燃香付了报酬,然后才请了香,对着师父牌位,将沈隆的事说了。

自从师父去世,除了头七那天晚上祝微生梦到过师父,往后这两年多时间里,祝微生一次都没梦到过对方,每次烧去阴间的信也没得到回复。

不想这次回去祭拜后,当天晚上祝微生就梦到了师父。

梦里面的师父,和活着时一样,叫他小微生,头发和胡子依旧是白得不见一丝杂色。他穿着老式的盘扣衣衫,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书,边看边对他说:“我也猜到背后凶手是沈隆,毕竟他得益最大。不过我死了,就不管阳间事了,倒是辛苦你忙了这一遭。”

之后,师父又问了问祝微生这两年的生活,还说他在阴间有偶遇到刘老师,刘老师当时让他放心,说他跟大学同学打了招呼,会对他诸多照顾。

祝微生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刘老师也跟他说过这话。不过那什么大学同学,他至今没有见到。

“多跟活人接触接触也好。”师父翻书页,虚着眼嘟嘟囔囔,“整天跟鬼打交道有什么意思,你啊,多碰碰人间烟火。寿命这东西,也不必太过烦恼,我在底下也帮你想想法,看怎么续一续。还有,人生在世,凡事要谦逊一点……”

这些话,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就常说,祝微生听惯了,也不腻,乖顺应着。

师父没说多久,就想起什么,要跟祝微生道别了。他晃晃手里的书,说他这两年来一直在备考,考某地的城隍,去年失败了,今年他一定要考上。考试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得抓紧时间复习去。时间宝贵,就不多说了,等他考上,再来报信。

临走时,师父还飙了句洋文:小微生,古德拜!

梦醒,天也亮了。

祝微生在床上坐了会儿,想起那句古德拜,失笑了一下。

这时,枕头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祝微生拿起一看,是打杂小姐妹发来的信息,说她们按他说的,收集到了那种很难弄的材料,想要吃炸鸡,可不可以。

祝微生回了个ok,说晚上供给她们。

对面回了一句“谢谢老板”,又补了一个“爱心发送”的表情包。

之后祝微生搁下手机。

三小只都不在,黑黝黝天快亮时飞出去玩儿了,魅魅阿纸大概也还在某只小猫咪温暖的肚皮上打呼噜。

寝室里其他人倒是都陆续醒了。

祝微生起床洗漱,刷牙时,程煦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微生,你昨天回来得晚,这是我爸妈昨天寄到的水果,给你的。”

沈健已经刷完牙,走过来拿起一个水果,“今年雨水好,程煦家种出来的果子味道很不错。”

程煦干脆拿了刀和几个水果出去,洗了切开,让寝室里的人都吃。

大家吃着水果,程煦提起明年秋他们就大三了,要开始田野考古实习了。

宋海说:“话说,等将来确定专业方向,如果有机会下墓,会不会遇到传说中的粽子?

“遇到也不怕啊。”沈健很无所谓,一搭祝微生的肩膀,“反正咱有微生,真有粽子,还不是来一个收一个,来两个收一双。”

程煦:“沈大胆现在是真大胆了哈,给你狂的。”

宋海:“敢把你身上的护身符扯了再下墓么?”

沈健:“嘿嘿,不敢。”

说笑着,寝室门忽然传来几声敲响。

沈健开了门。

一个微胖的男生从门外探进来,“那个,祝微生同学在吗?我有点事儿想找他。”

祝微生走出来:“在。”

“啊啊,祝同学你好,我舍友好像撞鬼了,你可以去帮着看看吗?”

“可以,稍等。”

祝微生拿起衣服和背包,随男生出门。

沈健扒在门框上,探头目送男生亦步亦趋地跟在祝微生身后离开,感叹:“微生在咱们学校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那不正好。”程煦说,“方便微生赚取功德。”

宋海道:走吧,我们也差不多该去教室了。”

沈健:“你今天不去女寝那边接你女朋友?”

宋海:“今天我女朋友接我。”

沈健:“哎哟,有女朋友接的人笑起来都不一样。”

宋海:“说得你没有一样。”

程煦:“行行好,考虑一下我这只单身狗的心情。”

喧闹的走廊里,听着室友们打闹声越走越远的祝微生,莞尔勾唇。

身后是人间烟火,前方是茫茫功德路。

今天的祝微生也忙碌在赚功德的路上。

未来,也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