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魅也对轩轩好奇。

七岁的轩轩,明明是即将上一年级的年纪,却连幼儿园都还没上过。因为轩轩有一对赌鬼爹妈,两人日常沉迷打牌赌博,很多时候对他都是不管不问。

每次轩轩饿了就在家里到处翻吃的,啃生米。偶尔会被邻居接济一两顿,但大多数时候轩轩都是饿着肚子一个人出门,去垃圾桶边晃荡。

赌鬼爹妈有时赢钱高兴了,会买一点好吃的回来打牙祭,那时候轩轩可以跟着吃一点。但这两人赢钱是少数,更多的时候两人会把输钱的怒气发泄在轩轩身上。

魅魅和阿纸当时见到的伤,就是轩轩赌鬼爹妈又输钱了,拿他撒气打出来。

那两口子打完轩轩,睡了一觉接了个电话就又出去打牌了,留浑身伤痕的轩轩在家里。之后轩轩饿了,就带着伤出门找吃的。

但垃圾桶边除了轩轩,还有流浪狗。魅魅和阿纸那次遇到轩轩时,轩轩就是跟流浪狗抢食没抢过,小腿还被流浪狗的牙齿刮掉了皮。

小孩又饿又疼又怕,找不到谁来帮他,只能躲起来哭。

轩轩平时没有大人管,总是穿得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尤其是现在天气热,轩轩每天在垃圾堆里打滚,身上气味更明显。不止大人遇见他了要绕道走,小朋友也不愿意和他玩。

轩轩平时没有朋友,很寂寞,奇怪的魅魅和可以说话的小纸人虽然长得很怪,却是这两年第一个主动靠近他的存在。

轩轩叭叭地跟两小只说了很多话。

魅魅和阿纸听了,很多都不理解,但有一点它们知道,就是轩轩很饿,想要吃东西。

魅魅和阿纸平时都是吃祝微生给的香。因为祝微生从来没吃过香,所以它们知道人类不吃香,得吃饭。

两小只就让轩轩去吃饭。

轩轩说吃饭要钱,他没钱。

两小只当时也没钱。

之后两小只帮轩轩在垃圾桶边把风,以免他再被流浪狗咬,才让轩轩成功在垃圾桶里翻出两个别人扔掉的坏苹果吃掉,勉强把肚子填了。

等第二天再去找轩轩玩之前,两小只就问祝微生要钱。

两小只无法区分冥币和人民币的区别,但两小只都知道有一种祝微生常用的钱很珍贵,祝微生自己都舍不得用,所以它们让祝微生给它们不那么贵的烧出来的纸钱。

轩轩虽然还不识数,但人民币长什么样他是知道的。在看到两小只递过来的冥币时,轩轩虽然疑惑这钱他从来没见过,但既然两小只说可以买吃的,他就拿着钱去了附近的小超市。

然后差点就被超市老板暴揍一顿,连人带冥币被一起赶出了小超市。

轩轩最后只好又去翻垃圾桶。

这一次两小只长记性了,问祝微生要可以买人类食物的人民币。

祝微生听完要钱原由,给了两小只几张小额纸币,方便不会数数的轩轩使用。

现在时间太晚了,祝微生准备明天亲自去看看。

第二天下午课程结束,祝微生走出校门,跟着魅魅和阿纸的指引,去了它们经常和轩轩碰面的地方。

之前去游乐园时祝微生也坐车经过这一片。这是片老旧的街道,各处都显得又破又乱。

昨天忘记让魅魅和阿纸问轩轩住哪里,这会儿祝微生打听了一下。轩轩在这边知道的人挺多,有人给他指路,轩轩家就在这里面某栋小区顶楼。

祝微生循着路线找过去,进单元楼刚走了几道阶梯,祝微生就听到上面楼层传来砰砰的敲门声,还有男人大喝大喊的声音。

越往上走,声音越近。

等祝微生抵达轩轩家所在楼层时,就见三个叼着烟的壮汉正堵在一道房门前,对着那道门又是拍又是踹,骂骂咧咧。

“刘昌开门!还钱!”

“再不出来信不信把你家门卸了!”

“告诉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祝微生踏上最后一道阶梯,一股奇怪的味道忽然飘到了他鼻尖。

祝微生鼻子微皱。

这时,三个汉子齐齐转头看向了他。

“你找谁?”一个壮汉眯着眼打量祝微生。

祝微生回神,面不改色,道:“我找刘昌,他欠了我钱。”

可能是看祝微生模样斯文,细皮嫩肉的,汉子嗤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神带着轻视,“也是催债的啊,不过凡事先来后到,我们先来,刘昌有钱也先得还我们的。你现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祝微生准备去楼下问问,转身走了。

身后再度传来拍门声和骂声。

祝微生下了一层楼,恰好见轩轩家楼下的住户大婶正打开门往楼梯上面看,口中还抱怨着,“这些人怎么还没走啊,都说了刘昌一家子今天都出去了,上午来,下午也来,怎么这么不信呢。真是,吵死人了。”

看到祝微生,大婶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准备回身关门。

“婶婶,你好。”祝微生礼貌开口,“请问刘昌是轩轩家吗?”

听到他说“轩轩”俩字儿,大婶停住关门的手,“是啊,刘昌是轩轩爸,你找他啊?”

“我找轩轩。”祝微生道,“不过我看轩轩一家好像都不在,他们去哪儿了?”

大婶说:“年轻人,之前没见过你啊,你是新搬来的租户?”

祝微生说自己是学生,前两天在路上看到轩轩一身伤在翻垃圾桶,打听了下他是这里的人,今天有时间,就特意再过来问问轩轩的情况。

“唉,刘昌两口子还是轩轩爹妈呢,还没你们这些外人关心他。”大婶长叹一声,有些忧心地回答祝微生刚才那个问题,“轩轩一早就被他爹妈带着出门了,眼看天都黑了还没回来,平日见到轩轩就非打即骂的两个混账,也不知道带轩轩干什么去了。”

大婶对刘昌两口子意见很大,对着祝微生一个陌生人,也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她见祝微生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就自来熟地就说起了楼上这两口子。

大婶说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真就没见过这么不配做父母的。

轩轩的爸爸刘昌,当年高考失利后就一直东一岔西一岔地混着,后来认识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开始沉迷打牌。

刘昌父母试着管过,但是管不住。

轩轩的妈叫孙茉莉,是外来的打工妹,曾经租住在他们这一栋里面,经常和刘昌碰见,一来二去就熟了。

刘昌脸长得还行,孙茉莉就起了心思,她觉得刘昌家虽然没什么钱,刘昌也没个正经本事,但好歹是本地人,家里还有一套房子,破是破了点儿,但好歹有个固定落脚的地儿。

女的有意,很多男的都不会拒绝,于是两人就交往了。交往之后的孙茉莉,接触了刘昌的那些朋友,被刘昌带着也学起了打牌。

牌这东西,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容易沉迷。孙茉莉以前没接触过,一接触就一发不可收拾,牌瘾变得比刘昌还大。

因为找了个本地男朋友,孙茉莉原本的工作也不好好干了,天天就念着打牌,最后被老板给开了。开了之后她也不在意,反而觉得有更多时间打牌了。

这么每天跟刘昌一起混着,孙茉莉房租到期后,她的肚子也挺了起来。没办酒没领证,孙茉莉直接带着大肚子住进了刘昌家,没多就生了轩轩。

生轩轩那天孙茉莉两口子都还坐在牌桌上,孙茉莉羊水流出来的时候,别人催刘昌,刘昌还只顾着摸手上的牌,让孙茉莉等等再生。

其他人看不下去,帮着把孙茉莉送去医院。结果孙茉莉在去医院的路上,也还惦记着她刚才那把没来得及糊的好牌。

生了轩轩之后,坐月子期间孙茉莉不好出门打牌,就天天把人叫家里去,和刘昌一起,都扔下孩子不管,每天睁眼闭眼就是打牌。

儿子不省心,娶个儿媳妇也这么不靠谱,偏偏刘昌的老父老母心很软,于是任劳任怨,放任儿子儿媳吸血。

前面几年两个老的还在,轩轩算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但两个老的在前两年一前一后病死后,轩轩就彻底成了没人照顾的小孩儿。

周边的邻居已经放弃劝说刘昌两口子了,看小孩可怜,就今天你多做点菜,明天我做多点饭,起先轩轩倒也没饿着。

可要不说这两口子不是人呢。

两个老的去世后,刘昌和孙茉莉很快把老人留下的钱给输光了。但两人一心惦记着打牌,不愿意去上班,于是到处借钱。

等到没人借钱后,两口子就开始讹人。

有次一个租户看轩轩身上带着伤,得知他赌鬼爹妈又去打牌了,还没吃上饭,就好心给了他一块蛋糕吃。结果这两口子知道了,扭上门去非说轩轩因为那块蛋糕吃坏了肚子,要对方赔钱。

哪怕轩轩哭着说他没有吃坏肚子,两口子也一口咬死这个说法。两人还当着那租户的面连着打了轩轩几巴掌,骂轩轩不知好歹,胳膊肘往外拐。

那租户气得差点没和刘昌两口子打起来,但最后还是忍下了。租户不忍轩轩再挨打,也不想和这样的混账人浪费时间,自认倒霉赔了两千块。

之后这个租户嫌和刘昌两口子住一栋晦气,租期没到就搬走了。

这事儿一出,楼层里原本那些经常接济轩轩的住户也不敢再给轩轩东西吃了,于是饿肚子成了轩轩的家常便饭。

大婶说到这,抹了下眼泪,“轩轩那孩子也懂事,知道他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就算我们再偷偷给他塞东西吃,他都不敢要了,那身上瘦得啊……”

轩轩的处境比祝微生预想的还要恶劣,他道:“社区呢?”

提起这个大婶就气,“社区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但那俩就是滚刀肉,仗着自己是轩轩血亲,各种闹,社区拿他们都无可奈何。”

不止社区,妇联、派出所那边,能来的都来了。可前头人一走,两人转头就能拿轩轩撒气。

甚至到后来两人还学聪明了,打孩子也不打在明处,打在衣服遮住看不见的地方,还不许轩轩哭出声音。

众人还以为这两口子稍微学好了一点,就算不给轩轩饭吃,也没再打孩子了。若不是有次轩轩走路一瘸一拐,被人扒开裤子看到大腿上的烟疤烫伤,他们都不知道这一点。

很多人都提议过是不是可以把轩轩交给别人养,可刘家这边没有其他亲人了,孙茉莉那边亲戚穷,也不可能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娃。

而且刘昌两口子再烂,他们也是轩轩的爹妈。真要把轩轩放到别处去养,就算是政府,这两口子也能立即赖上门讹一笔。

这时,楼上再次传来响动。

三个汉子敲了许久的门,终于确定刘昌两口子真的不在家,这会儿正从楼上走下来,口中依旧骂骂咧咧。

“他妈的,白跑一趟。”

“明天再来,看这俩能躲到什么时候。”

“明儿去问问,刘昌家房子能值多少钱。”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去,大婶小心地往下探头看一眼,而后冲着底下啐了一口,“总算是走了,这些放债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昌两人欠债很多?”祝微生问。

“怎么不多。”大婶说。

刘昌爹妈去世后,刘昌两口子就一直没上班,但两人又一直在打牌,那这钱哪来的呢?周围熟人早就不肯再借钱给他们,两口子没有收入来源,就去借了高利贷。

人家放债的为什么放贷给他们,无非就是看中了他们的房子。这边房子破归破,却也值一些钱。

大婶说,两口子借的钱利滚利,听说已经滚到一两百万了,只怕是卖了这房子都不一定够。

就前一阵,催债的上门,把两口子堵个正着。两口子把轩轩往催债的人身前一推,说拿孩子抵债。

轩轩当时哭得楼下几层的人都听到了,一直求两口子不要卖掉他。

那催债的人也怒了,倒不是怒两口子这丧心病狂的做法,而是他知道人口买卖是犯法的。

那人当即就一脚一个踹过去,骂两人是把他当傻子坑啊,一个破小孩能值几个钱,他们可是欠他上百万呢!

这些人盯着刘昌家这套房子,最近来得尤其勤,不止搞得刘昌两口子战战兢兢,他们这些楼下的住户也跟着遭罪。

祝微生看了一眼楼上,“轩轩今天什么时候跟他们出的门?”

“天才亮呢那会儿,我出门锻炼,正好碰到他们。”大婶记得很清楚,说着愈发担忧,“那两口子都是夜猫子,从来没起那么早过,我当时问了他们一嘴干啥去,结果被他们瞪了一眼。年轻人,你说那两口子欠那么多债,他们不会真把轩轩带去给卖了吧?”

祝微生思及在轩轩家门前闻到的那股味道,如果只是单纯卖掉倒是好了。

“婶婶,你知道轩轩的出生日期么?”祝微生抬眼问。

轩轩生日大婶是知道的,她说轩轩出生那天,送孙茉莉去医院里的人就有她,她还是等轩轩出生后才离开的。

祝微生道:“我会一点点八字测算,我直觉轩轩有危险,想算一算。”

大婶一听,先是怀疑,“算八字?你要不先给我算算?”

说完,大婶立即报了个出生日期出来。

祝微生略一算,有些无奈,“婶婶,这八字应当是你家中小孩的吧。小孩乙酉年出生,八字见午,命带文昌星,这说明你家小孩很聪明,未来学习方面会非常出色。”

大婶先是惊讶,而后乐道:“年轻人算得挺准,这是我小孙女的八字,她学习非常好,前几天老师才联系我们准备让她参加国际奥数竞赛。”

这回大婶放心下来,利索地把轩轩的出生日期报给了祝微生。

祝微生对着掐指一算,算出八字主人的幼年时期符合轩轩目前的遭遇,是轩轩的出生日期没错。

八字还显示,轩轩命中有一劫,若无法平安渡过,将会严重影响他余生的生活。

而这一劫,就在近期。

祝微生眉眼微冷,手指一敛,道:“婶婶,我去找轩轩,先走了。”

“你去哪找啊?”大婶追着问了一句,没听到祝微生回答,又喊道,“年轻人,一定要把轩轩平安带回来啊!”

祝微生挥挥手,迅速下楼。

走出单元楼,祝微生对阿纸和魅魅道:“你们闻到那股味道了吗?”

阿纸从兜里探出脑袋,细声细气,“血。”

魅魅寄身的木雕则在口袋里翻了个滚,传来嫌弃的声音,“臭,报吃。”

祝微生走出小区,此时天已经快黑了,他看着两边热闹的街道,又问两小只:“你们现在还能找到轩轩的位置吗?”

山精鬼怪都有自己的追踪方式,阿纸在空气中嗅了嗅,摇头。魅魅只能感觉到轩轩大致离开的方向,具体踪迹很模糊。

祝微生寻了个偏僻的地方,用黄符纸折出一个小纸人,逼出自己一滴指尖血在上面写下轩轩的八字。通过八字,祝微生在黄符小纸人和轩轩之间建立了一道连接。

随后祝微生将一道符咒划过黄符小纸人,小纸人立即人立起来,活了一般,在祝微生手心里来回地迈了两步。

祝微生放下黄符小纸人,又请了一炷香,对黄符小纸人道:“去!”

前方裂开一道口子,不过巴掌长的黄符小纸人三两步就跃进了裂口里。

祝微生跟了上去。

为了尽快找到轩轩,祝微生借用了阴间道,由黄符小纸人在前面领路,前往轩轩所在的地方。

黄符小纸人人小步子大,全程走在祝微生前面。走了大约十分钟,黄符小纸人顿了顿脚步,然后快跑起来,顿时将前方漆黑的道路撞出一道裂口,钻了出去。

找到了。

祝微生跟着黄符小纸人从裂口里钻出去。

就这么一会儿,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祝微生转眸观察四周,发现他这会儿正站在一个很安静的乡村中,周边有几栋房子,零星传来几点灯光。

在他正前方的位置,修着一栋三层的农村自建房,一二楼亮着灯光。

两层亮着光的窗户都拉起了窗帘,不怎么遮光,尤其是一楼的,透过窗帘可以看到有几个人正站在窗户边。

黄符小纸人向着那栋房子走去。

阿纸从兜里探出来,嗅了嗅,道:“轩轩。”

魅魅的木雕也啪嗒立起来把自己靠在兜边,“报吃报吃!”

祝微生抬步跟上,越是往前走,那股在轩轩家门前闻到的血臭味就越浓。

自建房前是个挺大的院子,院子的铁门锁着,里面还趴着一只狗。

在祝微生慢慢靠近时,那狗发出低沉的警告声,警惕地站起来。这狗正要开口吠叫时,阿纸已经从兜里跳出去跳到了狗脖子上,小纸手一下下顺着狗脖子,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撸猫无数也撸了不少狗的阿纸,和小动物们沟通有一套。在它的安抚下,那狗安静下来,任祝微生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来到院子里后,祝微生才听到有奇怪的哼唱声隔着门窗传出来。

祝微生听了一下,听出这些哼唱在说他们虔诚信奉真仙,愿为真仙献上供品,愿真仙显圣降临,保佑他们心想事成。

祝微生小心地走到窗户边,透过窗帘的边角缝隙往里看了看,就看到亮堂的大厅里,站了一屋子的人。

从这些人的身形穿着来看,大部分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不过在靠窗的角落里,祝微生看到了两个比较年轻的人,一男一女,正站在一起。

祝微生没见过轩轩的赌鬼爹妈,但轩轩既然出现在这里,祝微生合理怀疑这两人就是刘昌和孙茉莉。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高唱的“跪”,这些人顿时朝着前方齐刷刷跪了下去。

他们个个弓腰俯身,额头抵着地板,双手在脑袋前方和十。

在这些人的最前方,盘腿坐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柄拂尘,那隐约的哼唱最先从她嘴里发出来。老太太哼唱一句,就会摆动一下拂尘,然后其他人再跟着哼一句,再合掌一拜。

玄门中有人传道,但传道可不会哼这些奇奇怪怪的句子,也不会选在大晚上。

作为玄师的祝微生,以往也没少被人斥骂封建迷信。

但看着这些跪拜的人,就是祝微生此时也得说一句,这大厅整一个大型迷信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