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老板这公司工作强度很大,加班时间长,公司里的员工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牛马使,一个人基本干三个人的活儿。

比如张骏,他是实习生,翟老板把他招进来就纯把他当打杂的使唤,什么上班端茶倒水,扫地拖厕所,下班给翟老板大儿子辅导作业,接送他小儿子上下学,不把你转成陀螺在翟老板眼里就是工资给高了。

翟老板还喜欢在休息日搞恶心的团建活动,并一日三次让员工自省:想想你为公司带来了什么,又为公司做过什么。

连员工每天上厕所的时间都做了规定。

总结下来,翟老板就是一个非常小气抠门又爱pua员工的老板。

张骏早已准备拿到实习证明就立马跑路。

那个女员工猝死的时候,张骏已经来翟老板的公司实习一阵了,所以他算是围观了整个过程。

女员工叫邱婷婷,猝死前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休息,天天高强度加班到一两点。猝死前,刚被翟老板以她工作进度慢为由狠批过。

邱婷婷猝死时,只草草脱了鞋,身上白天穿的那一身工装都没来得及换下来,进门就继续工作。邱婷婷尸体被发现时,电脑页面都还停留在工作页面。

但因为邱婷婷是猝死在自己的出租屋里,而且那个点不是上班时间,抠门的翟老板不认为那是工伤,拒绝赔偿。

邱婷婷家人很愤怒,捧着邱婷婷的灵位来翟老板公司讨要说法,但很快被翟老板叫来的保安给赶了出去。

翟老板一点不为自己压榨员工至死的行为而感到一丁点愧疚,他就觉得是邱婷婷自己身体有问题,他倒还觉得自己倒霉呢碰上这么一个员工,早知道当初就不招她进来了。

翟老板打死要做没良心的铁公鸡,邱婷婷的家属很快把这件事曝光到网上去,并请了律师。

翟老板对此很生气,曝光他让他丢人,还要告他是吧,那就让他们告去。

翟老板对公司的法务团队做出要求,把这桩官司的时间线尽量拉长,反正不能让邱婷婷家属顺利地拿到赔偿金。

他要邱婷婷家属们把时间精力都多多浪费在这件事上,让他们折腾焦虑去。

邱家只是普通家庭,他们本来就失去了孩子,结果还要带着悲痛去和有钱人打官司。在和这些事纠缠的过程中,他们心中的悲痛在加重的同时,还要被迫延续。

“这个做法太恶毒了。”顾忌着睡在屋里的翟老板,张骏声音放得很轻,“公司里有人匿名去网上爆料,最后我们全公司的人都被翟老板警告了。公司里开始闹鬼时,大家都觉得是邱婷婷回来报复老板了,虽然有点害怕,但又都挺幸灾乐祸的。”

就翟老板这行事作风,泥人都能给搅出三分火气,更别说死后还看到家人被这么恶意针对的死者本人了。

张骏道,在又一次请祝微生过来之前,翟老板其实已经试着把法务团队计算出来的差不多数额的赔偿金打给了邱婷婷父母,但是邱婷婷并未罢手。

翟老板没法,而且他感觉到邱婷婷对他的报复力度增强了,这才又把祝微生请来。

好容易等到天黑了,张骏留在客厅里,祝微生进了翟老板的房间。

翟老板最近一直没睡好,这两天浑身更被碾过一遍似的,白天一直醒了睡、睡了醒,这会儿翟老板又睡了过去,祝微生开门进去他都没听到动静。

祝微生看看时间,十一点半了。他在翟老板房间的沙发椅上坐下,闭眼假寐。

眨眼半个小时过去,房内的钟表时针一跳后,房内的气息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窗帘微微晃动,室内温度有所下降,一道属于新鬼的气息蓦然出现在房间里。

一道目光落在祝微生身上,几秒后,移开了。

祝微生这才缓缓睁眼。

就见一个穿着一身干练西装,做职业女性打扮的女鬼突然出现在翟老板床边。

女鬼没穿鞋,她微微俯身,盯着熟睡的翟老板看了一眼,啧了声,似乎很不满。

下一秒,她用鬼力在手上凝出一个铜锣和木槌,把铜锣放到睡得正沉的翟老板耳朵边,木槌重重一敲。

“当”的一声,女鬼高喊道:“崽总,睡什么睡,起来嗨!”

祝微生沉默了一下,他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张骏一直老板老板的叫了。

翟老板被铜锣声惊得身体抖动了一下,睁着眼睛直愣愣坐起来。但祝微生看他神情,翟老板明显还没醒。

女鬼继续敲铜锣,在不停的当当声中,翟老板从床上下来,然后一个俯身,把他的床头柜抱了起来。

抱着床头柜的翟老板在房间绕一圈,回到原点,把床头柜放下。停一秒钟后,翟老板再次把床头柜抱起来,重复刚才的行为。

翟老板家资不俗,这屋里的家具都是实木家具,这床头柜又大又笨重,肉眼估量一下至少有四五十斤。

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四五十斤短时间提着不算费力。但就算是一杯水,长时间端着胳膊都得废了,更别说这么重的床头柜抱着来来回回地走。而且翟老板还四体不勤,只抱着走了一圈,他就已经呼吸加快了。

等这么来了三四趟后,翟老板已经浑身大汗,脚步沉重,气喘如牛。

一旦翟老板动作慢一点,女鬼敲铜锣的动作就会加快,然后翟老板额头憋出青筋了,也咬着后槽牙继续抱床头柜。

难怪翟老板会那么疲惫。

祝微生在女鬼又一次敲响铜锣催促时,问她:“你打算一直让他这么搬下去?”

提着铜锣一脸无聊的女鬼被突然出声的祝微生吓了一跳,她瞪着祝微生,确认祝微生的眼睛看的就是她,很吃惊,“你看得见我?”

“邱婷婷?”祝微生道。

“你还知道我名字!”邱婷婷看看旁边的翟老板,“这崽总这几天在找人收我,你是他找来的?”

祝微生点头,只不过他是来帮邱婷婷讨债的。

邱婷婷半信半疑,对祝微生的戒备没有轻易放下。

祝微生理解,邱婷婷不算一个鬼力多么强的鬼,随便一个懂些玄术的小玄师都可以对付她。

也因此,邱婷婷的报复手段才显得温和。她如果一上来就像那些浑身怨气,一旦报复动辄就见血的恶鬼,翟老板可能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乖乖赔偿了。

不过幸好邱婷婷只是不痛不痒地这么折腾翟老板,等解决完这件事后,她还可以继续做一只自由鬼。

祝微生搓了个符纸纸丸,砸在翟老板头上。

睁着眼但一脸迷瞪的翟老板神情慢慢恢复清醒,看着自己手里的床头柜,翟老板愣了一瞬,“我怎么抱着”

说话间,翟老板抬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邱婷婷。

“你、你!”猝然看到已经去世的员工,翟老板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无所谓,他明显受到了惊吓,话没说完脚下就是一软,连人带床头柜一起摔在了地上。

砰一声,翟老板脚趾被砸了个正着,捂着脚嗷嗷叫痛。

“叫什么叫。”邱婷婷撇嘴,“砸个脚指头而已,又痛不死。”

翟老板颤巍巍地把捂着脚的手挪开,脚指头流血了。

邱婷婷又说:“流点血而已,流不死。”

祝微生看她。

邱婷婷无辜摊手,“这可是他经常说的,公司里有人发烧都快烧糊涂了,他不批假,说吃药就行,反正又烧不死。”

不止发烧,谁有个不适要请假,他都用这套反正不会死的说辞把人堵回去。

邱婷婷曾经也被这么堵过,最后带病上班,下班后差点晕倒在路上。

现在有机会堵回去,虽然是在她猝死后才实现,但也爽了。

翟老板在鬼面前到底还是有些怂,对邱婷婷的阴阳怪气不敢说什么,他道:“你、你……我已经把赔偿金打给你父母了,你为什么还要报复我?”

邱婷婷冷笑:“那么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我爸妈他们是死了一个女儿,不是家里养的牲畜!”

翟老板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那你要多少?”

要多少是其次,邱婷婷的要求是除了赔偿,还要翟老板对她父母下跪,真心道歉。

“若不是我变成了鬼有能力及时给自己讨回赔偿,等我爸妈他们靠打官司拿到你给的赔偿金,他们都不知道得被这桩官司折磨成什么样!”

提起这事邱婷婷还是很生气,她猝死后其实没想过找翟老板算什么账,是在看到翟老板不愿意赔偿还叫保安驱赶她父母时才决定报复翟老板的。

其他都好说,但对于让他下跪道歉这事儿,翟老板有点难以接受。

“我连我父母都没跪过!”翟老板说。

“不想跪?”邱婷婷扬起手里的铜锣,“那你就再搬几个月床头柜吧。”

翟老板:“……”

看看自己被砸烂的脚指头,翟老板表示搬床头柜好像没比下跪道歉轻松多少。

“祝大师!”翟老板向祝微生求助。

祝微生摇头,他就是起个见证人的作用,并不插手。

最后翟老板跟邱婷婷讨价还价,把下跪换成了更多的金钱赔偿。

邱婷婷看到赔偿金的数额,勉强满意。

“我如数赔了后,你不能再报复我了。”说着,翟老板看向祝微生,他需要一个保证。

“那是自然。”邱婷婷保证道,“只要赔偿金到账,我立马消失,保证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除非翟老板事后想不开又对她家人进行什么报复。

麻烦才解决,翟老板现在恨不得离邱家人十万八千里,就算心里还有怨气,也不敢真的再做些什么。

和鬼打交道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即便邱婷婷已经足够温和。等第二天一到,翟老板就迫不及待地把所有赔偿金都打给了邱婷婷的父母。

确认他们都收到了赔偿金后,邱婷婷也履行承诺。

离开时,邱婷婷冷笑:“崽总,以后对公司员工好点吧,当周扒皮是会短寿的。”

翟老板却似乎只注意到一点,他提醒:“……是翟。”

别以为他不懂现在的网络用语。

邱婷婷皮笑肉不笑,“我普通话不标准,还请崽总谅解。”

翟老板:“……”

算了,不敢跟鬼计较。

送走邱婷婷,翟老板还掏了一笔钱,作为给祝微生的报酬,直让抠门的翟老板心疼了好一会儿。

祝微生不管这些,拿了自己该拿的,就离开了。

上次多留的还没用完,祝微生找了一家银行,把这次的报酬全捐了出去。

转完账,祝微生准备搭公车回校。

他向最近的公车站走去。

过去时,迎面走来两个年轻女人。

两人都是二十五六的样子,右边那个女人正缠着左边的女人问:“蔓蔓,你就告诉我嘛,你到底在哪家医院做的修复手术啊!真的半点疤都不见了,变得比你以前没出事时还漂亮。”

“你又没有疤,告诉你也没用。”对于这个问题,蔓蔓似乎不太愿意回答。

“没有疤我也可以去啊,这么厉害的修复手术,整容技术一定也很好。”那个女人摸摸自己的侧脸,“我一直想去把下颌骨削削,但一直找不到靠谱的医院。”

“别削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蔓蔓说。

那个女人顿时有些不高兴,“蔓蔓,我都问你好几次了,一个医院而已,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

蔓蔓言语含糊,“瑶瑶,那个医院其实技术都很一般,只是给我做修复的医生很厉害,但那个医生已经离职了,我也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

“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直接说,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蔓蔓话没说完,就被瑶瑶打断,她生气地看着蔓蔓,“你其实就是见不得我变得和你一样漂亮,怕我抢你风头!”

两人停在原地,离祝微生非常近。

“不是这样的,瑶瑶……”

“不愿意说就别说了。”瑶瑶一甩蔓蔓牵过来的手,“夏蔓蔓,我算是看清你了,难怪当年你会被人泼硫酸!”

夏蔓蔓的手立即僵住,震惊地看着瑶瑶,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瑶瑶嘴里说出来的,“你也认为是我活该?”

瑶瑶咬了咬唇,眼神躲闪。

“我没想到连你都是这样看我的。”夏蔓蔓神情很受伤,“所以你也和其他人一样,过去这些年表面对我同情,其实背后在幸灾乐祸,对不对?”

“我没有!”瑶瑶否认。

“你有!”夏蔓蔓厉声道,“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其实都知道,只不过我、我……”

接下来的话,夏蔓蔓没再说,“就这样吧,以后不用再联系了。”

夏蔓蔓转头就走了。

瑶瑶愣了一下,见夏蔓蔓走得这样干脆,她生气地一跺脚,大声道:“不联系就不联系,谁稀罕和一个丑八怪当朋友!”

说着,瑶瑶也甩着包走了。

一对一分钟前看着都还很好的姐妹花,就在祝微生面前突然地决裂了。

祝微生站在原地,盯着夏蔓蔓的背影看了几秒。

他准备往公车站去的脚步一转,跟在了夏蔓蔓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