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买卖。

这四个字一落,满室一静。

洪大梅和毕玲几个好似没听明白,洪伟却是面色骤变。

洪父也终于不再有气无力,他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猛地坐起身,疾视着祝微生,“住口!”

洪父这一声吼音量不小,他看上去很愤怒,但如果刚才细听,可以听出洪父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心虚恐慌。

随后洪父看向毕玲,怒声道:“你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师!孩子不见了,他不帮着找,反而在这胡说八道,问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

毕玲被吼得身体一颤,有些意外公公忽然间发这么大的脾气。

没等她反应过来,洪伟已经走过去了,去拉祝微生的手,“我父亲身体不好,经不起刺激。你走吧,我们家不用你帮忙了。”

毕玲还处在茫然的状态中,但见洪伟让祝微生走,立即站出来阻止,“大伟你干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的!”

洪大梅急急地附和点头,她还期望祝微生帮自己找丢失的儿子,不可能看着洪伟将人赶走。

洪伟见毕玲挡在身前,好声道:“毕玲,诚诚的事我们另想办法,像我妈那样把希望寄托在封建迷信上,没用!”

“没用我去请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毕玲生气,“现在人都已经来了,有没有用试试知道了。”

“这种的都是骗子!”洪伟语气变得激动,“毕玲,你想让他害死我们一家吗!”

“怎么就害了!”毕玲声音也渐渐尖利,“诚诚找不到,那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诚诚没找到,你凭什么让人走!”

夫妻俩剑拔弩张,原地撕扯,一个要赶,一个要拦。

洪大梅和王先生在旁边劝。

祝微生冷眼看着洪伟这架势,道:“看来你父亲做过人贩子的事,你十分清楚。”

这次祝微生说得更明白了一点,直接把话挑明了。

洪伟立即就被这一句话订在了原地。

“什么人贩子?”将顿住的洪伟推开的毕玲一愣。

她缓缓转头,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大师,你是说我公公他,以前是个人贩子?”

王先生和洪大梅也是一惊,“人贩子?!”

“大姐,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洪父气得急喘,“他就是看在我们家骗不到钱了,故意这么说,想闹得我们不得安生!”

洪大梅看看祝微生,又看看洪父,眼神惊疑,似乎不知道该相信谁。

祝微生还坐在洪父身边,他忽然抬手,一把将洪父的衣领往下扯下一截。

屋里开着地暖,洪父外面穿的是一件毛衣,祝微生这一扯,洪父的胸口直接露了出来

洪大梅和毕玲惊呼一声。

王先生也张开嘴,一脸不太敢看的震惊样子,“老洪啊,你这胸口怎么烂成这样了?”

只见洪父胸口露出来的地方,也长着一大片紫红色的疹子。但他的疹子比毕玲和洪伟胸口上的都严重,颜色更深,溃烂的面积也更大。

除了毛衣,洪父里面还穿了一件白色的打底衣,此时那打底衣上面已经被浸了不少血。

“你们根本不是生了什么疹子。”祝微生松开洪父,“而是中了诅咒。”

“诅咒?”毕玲伸手又想去挠痛痒的胸口,可在触碰到之前手一颤,忍着恐惧挪开,“我们为什么会中诅咒?”

这样问着的毕玲,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公公,“大师,我公公他真的是人贩子,难道这种诅咒和他有关?”

“你胡说!”洪父一只手微微发抖地护在自己胸口的地方,“医生说了,我们这是免疫力下降导致的过敏反应……”

祝微生转眸,看向从听说是诅咒就懵住的洪伟,道:“你们身上的诅咒,是一种人怨诅咒。”

这种诅咒发自于活人心中,由怨恨催生。

之前毕玲一进门,祝微生就在她身上嗅到了一种奇怪的苦味。这种苦味有别于药物的苦,凡是嗅到他的人,都会被勾起心中最苦涩悲痛的情绪。

这种苦,来自于催生诅咒的人。联系洪父做过的恶事,可以推断出这些人都是丢失了孩子的父母。

这些父母每一天都在牵挂着丢失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在诅咒着拐卖他们孩子的人贩子。当这些怨恨诅咒数量庞大到一定程度,就会生出守护灵,帮助他们报复人贩子。

中了这种诅咒的人贩子,除非这辈子偿还尽欠下的所有恶债,不然诅咒永远不会痊愈。并且,身中诅咒的人贩子一天没有赎罪偿还的心,诅咒就会一天比一天严重。那时候诅咒将会更痒更痛,直到人贩子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诅咒非医学手段可医治。“祝微生拿起茶几上止痒镇痛和抗过敏的药瓶,“所以吃这个,没用。”

洪父色如死灰。

那些药吃了的确是没用,他们吃了两天,可身上疹子反而越来越痒,越来越痛,溃烂的面积也在一点点变大。

“那我的诚诚呢?”毕玲急声问,“他的丢失难道也是诅咒?可是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干,尤其是他还那么小,能做什么!”

“他没有被诅咒。”祝微生道,“相反,他被带走保护起来了。”

在路上的时候,祝微生就问毕玲要了诚诚的出生日期,给诚诚算了一卦。卦象显示诚诚现在还健健康康的,而且离洪家人其实并不远,还在这座城市待着。

等到了洪家,看了洪父的面相后,祝微生就确认了诚诚是被谁带走的。

他被守护灵带走了。

所以洪家大人和诚诚面对的其实都是守护灵,但守护灵在面对人贩子时,它会选择下咒报复人贩子。遇到落到人贩子手里的孩子,它则会将孩子带走保护起来,直到找到孩子的家人。

在守护灵眼里,洪父是人贩子,诚诚则是被他拐去的孩子。洪父应该被报复,作为洪父的家人,洪伟和洪母选择对洪父的罪行知而不报,也是同伙。

至于毕玲,她任由孩子待在人贩子身边,还跟对方一起生活,在守护灵看来也是该被谴责的行为。但只要她之后带着孩子远离人贩子,就算是偿还了恶债,之后她身上的诅咒就会慢慢消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毕玲身上的诅咒情况是几人中看起来是最轻的。

除了洪伟父子,其他人都被祝微生说的这些震撼在原地。

直到洪大梅忽然暴起。

她扑到洪父身边,揪起洪父的衣服,死死地盯着他,“你真的是人贩子,我儿子是不是被你卖掉的?!”

洪父被衣领勒得脖子发紧,他张嘴翕动几下,忽然痛哭出声:“大姐!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

洪大梅顿时如遭雷击,蓦然无力地松开手,“真的是你……”

“我也不知道我当年怎么会猪油蒙了心,做出那么畜生的事!”洪父哽咽道,“大姐,我错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尽力补偿你,所以外甥的车房我都掏了钱”

“我稀罕你的补偿?!”洪大梅回神,一巴掌扇在洪父脸上,痛恨地哭道,“你卖掉的不是什么破烂,是我才三岁的儿子!你把他卖了,是从我们家所有人身上活生生挖去了一块肉啊,我们痛得生不如死,没有一天是安生的!这些年我们眼泪都流干了,我怎么都想不到,卖掉我儿子的,竟然是我的亲弟弟!”

哭着骂着,洪大梅抬起手,一下下扇在洪父脸上。

“姑姑!”洪伟过去劝,然后他脸上也挨了一巴掌。

“滚!”洪大梅双眼充血地瞪着洪伟,“刚才你一直要赶大师走,是因为你一直都知道你爸是人贩子,我儿子也是被你爸卖了的,对不对!”

洪伟脸上顶着巴掌印,脸色苍白,根本不敢和洪大梅对视。

“丧了良心的玩意儿!”洪大梅哭着扑上去,双手朝着洪伟脸上一顿乱打,“小时候你爸妈忙的时候都是我在照顾你,我对你那么好那么好,我哭着找你表弟的时候你分明看了很多次,结果你什么都不说!不愧是你父亲的种,你们父子一样,都是狼心狗肺不得好死的东西!”

卧室里传来洪母的哭声,洪母走出来,扶着门框,呜咽道:“大姐,我们对不住你……”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洪大梅憎恶地看着洪母,流着泪,“二十多年了,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我泡在苦水里,让我和儿子生生分开二十多年!你还有脸吃斋念佛,你念的经只会脏了佛的耳朵!”

歇斯底里的是洪大梅,但毕玲也仿佛脱力一般缓缓在地上坐下。她神色恍惚,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嫁给了一个人贩子的儿子。

这么说,那些房子、商铺,这么丰厚的家底,都是洪父当年拐卖别人孩子得来的黑心钱。

王先生也好半晌才回神。

他以前一直庆幸自己处了个好邻居,觉得洪家一家都是和善人,两家做邻居这些年从来没闹过矛盾。尤其是洪父,邻里间谁有困难他都会热心肠地帮一把,还总给小区聚堆玩耍的孩子们买糖吃。

但谁能想到啊,这样一个人,以前居然是人贩子。

王先生自己就有个三岁的孙儿,因为离得近,他们两家的孩子经常一起玩儿。现在他想起洪父那些对孩子看上去发自内心的喜爱,简直浑身发寒。

一个连自己亲外甥都能卖了的人,对别人家的孩子又能多怜惜。

真是造孽啊,不知道过去那些年里洪父拐卖了多少孩子,毁了多少个幸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