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鬼们拿瞿兴狠狠出过一回气,身上的怨气暂时得到了平息,能够比较理智的思考事情。

有厉鬼向祝微生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祝微生点头,他并没有哄骗群鬼。

在人间枉死堕入阴间的厉鬼,只要没有真的害死过人,凡有诉求,地府一般会比较优先考虑。

现在每年的新死鬼都很多,生育率又严重下降,导致阴间鬼数年年上涨。

人死后成鬼,只要不是亲缘断绝的,一般都会有活人惦念祭祀,鬼生不愁吃喝。这样的鬼占了大多数,因为没有饿肚子的危机,所以这些鬼基本都不会选择工作,就喜欢无所事事地飘来飘去。

但是鬼多了比人多了还容易生事,为了管理这些阴间鬼,地府公务员常年紧缺,一直处于招聘中。也就是说只要群鬼们愿意,稍稍努力,基本都能应聘成功。

祝微生看了一眼旁边被群鬼撕扯啃噬后已经奄奄一息的瞿兴,说:“这样吧,等他死了,阴差过来拘魂的时候,你们可以亲自问问。”

能够在平息怨气的同时看到加害他们的人受罚而又不用承担任何罪责,这无疑是最完美的解决方式。

于是稍稍犹豫后,群鬼们点头,暂时同意了祝微生的提议。

既然不杀瞿兴,那么他们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

群鬼们逐一散去。

他们一走,屋子里的人明显感觉到屋子里暖和起来。

刚才群鬼涌进屋内,带来大量阴气,屋内的人都被阴气冲击,这回就算是邓雅,都看到了影影绰绰的鬼影。

但邓雅比蔡志明坚强多了,只是浑身吓得有点发虚,没有晕。

她看着被吓晕过去躺在地上的蔡志明,觉得这个男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不中用。

眼睛不经意扫过那边的瞿兴,邓雅忙掩嘴惊呼:“他、他的脸!”

众人看去,也不由大惊。

在众人眼里,瞿兴的长相虽算不上多么帅气,但也是周正斯文,平易近人的。就算是白了头发秃了头,只要他一笑,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个虚弱的老学者。

但现在,他颧骨突出,额头凸显,下巴瘦小,瘦骨棱棱的脸上带着奸猾刻薄,属于一眼看去就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坏老头的那种长相。

他的长相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直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易斋大师目露惊愕,忍不住看向祝微生。

“这才是瞿兴不,应该说,这才是钱忠本来的脸。”祝微生道,“这屋子的阵法和钱忠本人气机相连,他也是阵眼的一部分。有人给他的面容做了遮掩,道术稀烂的人,很难看出来。”

没看出来所以道术稀烂的易斋大师:“……”

易斋大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能把钱忠的面相看错,那么他之前对祝微生面相的批言,是否又准确呢?

易斋大师再次看向祝微生,这细细一瞧,易斋大师惊讶地发现祝微生的面相也变了。之前他断言祝微生活不过二十,可现在祝微生的脸分明显现出命丧前运的面相。

前运在二十五,也就说,祝微生的面相看起来依旧是个短命的,但已经从最迟二十岁死亡变成了最迟二十五岁死亡。

怎会如此?

如果说钱忠的面相他看错了,那是因为有道术更高深的人帮着做了遮掩。但是难道祝微生的面相也有人给他做了遮掩,所以他的面相才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自己的玄门道术,真的稀烂到了连这种基本面相都看不清楚的程度吗?

易斋大师开始怀疑人生。

祝微生将易斋大师的震惊扫入眼底。

如果易斋大师早几年看他面相,就会发现他的面相显示出他根本活不过十五岁。若再往前,则是活不过十岁。要是倒退回小时候的他,更是活不过三岁的早夭之相。

他这命格显示早夭短命,但上天也给了他一道生机,只要持续不断地赚功德,他的寿命就会持续延长。

祝微生没有给易斋大师解惑,还道:“你之前说得不错,玄门这一行在本事扎实之前,还是不要轻易给人算命。否则轻则耽误自己,重则害了他人。这句话,望你余生谨记。”

祝微生没给易斋大师留一点颜面,换做之前的易斋大师早就怒而拍案。但经历了今天这一遭,他在祝微生面前可谓是输得抬不起头,只能面色涨红,羞愧得哑口无言。

钱忠还躺在地上,不断发出微弱的痛苦呻吟。被恶果反噬的他生命本就濒临终结,再被群鬼一番攻击,活不过晚上十二点。

邓雅看出钱忠要死了,担心地说:“他这个样子死了,别人会不会怀疑是我们杀的啊?”

“瞿兴”不是一般人,他这样死去外界肯定会调查一番。虽说他身上的伤痕不是他们所为,但涉及鬼魂复仇,超出现实逻辑了,很难不被怀疑。

对此,祝微生并不担心,“会有专门的人处理。”

这世上有鬼有地府,自然也有对接地府,处理阳间奇诡异事的玄门组织。

说起来,祝微生和师父都没和这个玄门组织打过交道,真正和他们有过接触的,还是黑黝黝。

作为一只引魂鸟,黑黝黝和地府大部分阴差都很熟悉,跟着阴差们处理过一些和这个玄门组织的对接事物。以前师父处理一些事物后,凡是需要交待事情前因后果的,也都是黑黝黝出面。

这次祝微生也是打算让黑黝黝出面。

厉鬼已撤,外面的鬼域也已消失。祝微生没再看地上的钱忠,也没搭理还晕着的蔡志明,开门走了出去。

邓雅回头看看蔡志明,想到自己差点被蔡志明害死,心里那点犹豫就没有了,赶紧跟上祝微生。

剩下蔡钰自己把蔡志明摇醒,父子俩把坐在轮椅上的易斋大师推出来,结果因为受惊过度,走路哆哆嗦嗦,在过木桥的时候,把易斋大师给推到了水里。

那水不深,无奈易斋大师腿走不了路,站不起来,差点被活活淹死。

蔡家父子俩又不得不跳进水里,费力地把人捞上去。

屋子里还有几个之前负责保护瞿兴的保镖,他们看看地上的钱忠,又看看已经走得快要看不见人影的祝微生。最后还是其中一个人拿出手机,打电话通知了钱忠平时的得力下属,然后也忙不迭地离开了这个群鬼待过的屋子。

离开那所庄园后,半路的时候黑黝黝带着任务飞走了,祝微生则回了蔡家。

蔡家父子俩的车就跟在后面,和他们先后回到蔡家。

蔡家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是张依岚。

邓雅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她走过去,抬手。

张依岚戒备地后退。

然而邓雅只是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露出一副有些奇怪地表情,“幸亏有你。”

这话阴阳怪气的,张依岚抖开邓雅的手,“你干什么?”

邓雅头一次没和张依岚撕起来,她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张依岚,畅快地笑了几声,踩着高跟十分痛快地走了。

张依岚只觉得邓雅莫名其妙,疯了一样。

这时蔡家父子的车停下了,张依岚忙走过去,担心道:“我刚才一直打不通你们的电话,生怕你们出了事。怎么样,撞鬼的事解决了吗?”

张依岚一腔的担心,只得到了蔡志明一个巴掌的回应。

在路上的时候,蔡志明曾担心地问易斋大师,这件事失败他们会有什么后果。

易斋大师一脸疲相地让他看自己打石膏的腿,“后果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吗?”

世上没有任何只赚却无一丝风险的事,尤其是最讲因果的玄学一道。就算他们真的只是打算从邓雅身上借一点阳气,但这已经给他们埋下了反噬的因。更别说他们被钱忠欺骗,做下了要邓雅替命的事,后者带来的反噬将是前者的数倍。

而这中间他们又还受瞿兴被群鬼怨念报复的牵连,其带来的反噬后果和替命反噬叠加,不会比断腿轻松。

易斋大师好言相劝,“蔡总,趁着事情刚发生,您还是尽快将家财散了,捐出去做好事吧。以功德相抵,这样或许可以减轻反噬。”

可是这在蔡志明听来,却是易斋大师站着说话不腰疼。

让他把家财散尽?先不说蔡氏集团是他父亲老一辈努力创下的心血,没了蔡家,他还叫什么蔡总。

因此这一路,蔡志明心中都翻腾得厉害,难以平静。

见到张依岚后,这所有的情绪都转化成了怒火。

就是这个他百般信任的女人,因妒弄坏了手镯,坏了他的好事。

只要手镯不坏,就算是邓雅死了,但至少他们这次和钱忠的交易不会失败。哪怕以钱忠的作恶程度,他们被牵连反噬也是早晚的事,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猝不及防,毫无转圜之地。

所以,这一巴掌带着蔡志明的熊熊怒火,将张依岚的嘴唇都打裂了。

张依岚摔在地上,顶着红肿的巴掌印,捂着吃痛的嘴角,不可置信地哭出来:“蔡志明,你疯了!你打我干什么!”

蔡志明咬牙切齿:“我要是真疯了也好,至少我现在杀了你不用坐牢!”

“爸……”蔡钰上去扶起张依岚,却不知道该劝什么。

他完全能理解蔡志明的愤怒,因为当他知道整件事的关键一环坏在自己亲妈手上时,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埋怨。

明明他在努力给她争取进蔡家的机会,却被她亲手毁掉了。

蔡志明带着怒火的眼睛看向蔡钰,“你给我闭嘴!”

以往蔡志明对蔡钰寄予厚望,百般宠溺,但这会儿看着他也难有好脸色。

若不是蔡钰私自和钱忠达成交易,就算手镯坏了,至少他们即将面临的反噬不会那样严重,不会走到散尽家财还不能全身而退的这一步。

三人在门口吵吵闹闹,邓雅站在客厅口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祝微生背着背包下来了。

对于这个儿子,邓雅现在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她声音都柔和了好多,看起来像个慈和温柔的母亲,“儿子,你这才刚回来,现在又出门?”

祝微生看着她的笑脸,道:“我准备离开了。”

邓雅一愣。

祝微生又说:“你我母子缘分到此结束,以后各不相欠。祝您身体健康,再见。”

“等等!”邓雅忙拽着祝微生,“什么意思,你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

祝微生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为什么?”邓雅震惊又茫然,“我之前可能对你确实不够好,但我觉得也不算坏吧,怎么就到了要断绝关系的程度?”

“和这些都无关。”祝微生说,“我命格特殊,注定亲缘淡薄。我生来就被换走,已经证明我们没有母子缘分,你强留我在身边,你会被我命格影响。”

邓雅不信:“你不是天师么,你这么厉害,难道不可以化解?”

祝微生想了想,正色道:“如果你能接受自己后半生再也过不上如今这种奢侈的生活,甘于自己工作养活自己,过得像个辛苦的普通人,那我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杀伤力太大,优渥了几十年的邓雅忍不住将祝微生的胳膊撒开,“为、为什么你留下我就得过这样的生活。”

祝微生:“因为我不止克妻,我还克亲。”

这回祝微生转身再走,邓雅十分犹豫地跟上来,但没再拦。

经过还在吵的三个人,祝微生一步步走出别墅区,没有回头,和这个地方彻底告别了。

离开蔡家的祝微生也没去别的地方,他去了钱忠所在的医院。

钱忠被接到保镖通知的下属送去医院抢救,但他今日必死,抢救也是徒劳。

医院外面的某棵大树下,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挤着好几只生前被钱忠害死的厉鬼,那只集怨鬼也在里面。

他们听取了祝微生的建议,准备接受他的超度,去地府考公务员。但在那之前,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来这亲眼看着钱忠死去。

看到祝微生走过来,这些厉鬼往旁边挪了挪。祝微生虽然厉害,但厉鬼们明显感觉到祝微生对他们没有恶意,个性外放一点的鬼还主动招呼:“天师,您来这儿,这儿凉快。”

“不用,我不怕热。”祝微生找了个稍微遮阴的地方坐下,拿出一沓符纸开始叠,打发时间。

阿纸从祝微生衣兜里滑下来,坐在他的膝盖头上,自觉帮忙。

不一会儿,闻着阴魂味道的魅魅忍不住从木雕里冒出一个头来,望着身边这群厉鬼,流下了哈喇子。

厉鬼们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惊呼一声,缩成一团。

祝微生用符纸把魅魅的头拍回去,转头安抚几只厉鬼:“放心,它只是流流口水,不会真吃你们的。”

魅魅虽然时常会有不经祝微生同意就吞下阴魂的举动,但它只是吞下,不会真的吃,除非得到祝微生允许。

如果它未经祝微生允许遏制不住自己的食欲吞吃了阴魂,那么祝微生会生气。而在魅魅眼里,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微生生气更可怕的事情啦!

厉鬼们惊慌了一下,但见那凶残雾团馋归馋,但的确只是看着他们。

被当食物看了一会儿,他们也就习惯了。

离钱忠嗝屁还有好一会儿,这些厉鬼待着无所事事,就开始和祝微生聊天。

聊着聊着,难免拐到钱忠身上。

厉鬼们虽然直至今日才勉强拿钱忠出了一口恶气,但这么多年,他们对钱忠身上的事,可能比钱忠本人还要清楚。

尤其是和其他鬼体结合在集怨鬼身上的瞿兴,作为第一个被钱忠害死的人,他知道的事情更多。

钱忠原本是个只接受过基本扫盲教育的农村人,当年开放后,他虽然是他们村里第一批外出打工的人,但他并没有什么远见大抱负。他害怕吃苦,偏又贪慕荣华,每天都梦想自己能一夜暴富,但因为太懒散,挣来的钱只够勉强糊口。

钱忠非常嫉妒那些比他有钱的人,嫉妒他们出门有车座,回家有大楼房,出差还有高档酒店住。而他自己,辛苦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别人一顿饭钱。

这种嫉妒,本来该伴随钱忠一生。

但事情在某天他救下一个中年道士后,发生了改变。

那个中年道士不知因何原由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之际遇到了钱忠,就求钱忠相救。

钱忠这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并不愿意白干好事。中年道士就给他算了一卦,不止算出过去钱忠身上发生的一些倒霉事,还算出他将贫穷一生,孤苦终老的未来。

在钱忠生气之前,中年道士又说,只要钱忠救他,他可以帮他改命。

于是钱忠救下了中年道士,等对方的伤养得差不多后,钱忠让对方立即兑现承诺,给他改命。

说是改命,但中年道士实则是帮钱忠从别人那里偷命。这被偷的人,就是瞿兴。

瞿兴也是农村的,只不过和钱忠不是一个城市出来的,他们只是很巧地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和懒惰又各种仇富的钱忠比,瞿兴就非常上进,他也羡慕有钱人,但他将这份羡慕化成了动力,努力向有钱人靠近。

瞿兴也是很有些聪明才智和运气在身上的,没过多久,他就得到了老板的赏识,从普通职员升职成了管理者。

这也让钱忠嫉妒死,明明是差不多的出生,一样的工作起点,凭什么瞿兴就能爬那么快?

于是当中年道士问他准备偷谁的命时,钱忠选择了瞿兴。

之后,即将年满二十五的瞿兴就被中年道士设法害死了。

那个时候因为科技不发达,身份作假很容易,加上瞿兴家中又恰好没有什么亲人了,瞿兴本人的死亡失踪,没有给钱忠带来任何麻烦。

改了命的钱忠,换了城市,摇身一变成了瞿兴,霸占了瞿兴的一切。

顶着瞿兴的名字和八字人生,钱忠的人生果然变得平顺了许多。体会了改命带来的好处,见识了玄乎的玄门手段,钱忠变得比之前更贪心。

他让中年道士利用玄门手段帮他赚钱。

帮钱忠改命的中年道士不知为何没有离开钱忠,而是留在他身边,对钱忠的要求无有不应。

于是钱忠变得越来越有钱,迅速跃为商界新贵,成了他从前嫉妒的那种有钱人。

但是那命终究不是他的,靠玄门手段赚钱的钱,也始终花得不安稳。钱忠这么多年遇到过很多次危机,每次都是靠道士帮忙渡过。

渡过的方式就是吸取别人的阳气,冲破劫难。就和害邓雅一样。

几十年下来,两人害死了不少人。在这些人里,有瞿兴,有钱忠公司的职员、路人、竞争对手,甚至还有钱忠的妻、子。

他们原本都是命格非常好的人,结果倒霉地遇上了钱忠,早早丧命。

因为有那个中年道士在,被害死的厉鬼们被道士压制,一直无法报仇。他们以为可能一直这样了,但在某一天,那个中年道士忽然从钱忠身边消失了。

这次厉鬼们终于等来了机会。

面临厉鬼们的报复,钱忠也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他利用自己多年的商业人脉,将自己身上遇到的事情真相做了模糊处理透露出去,只说自己被小人暗算,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受害人。然后再以新项目为由,挑选合适的人选,诱导对方答应。

于是,想要扩大生意的蔡志明就这么找上了钱忠。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算计。

祝微生听了,思绪着重在那个忽然消失的中年道士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不过他没能继续深想,因为身侧的空气忽然传来了一阵波动。

在常人无法看见的地方,一只青黑枯瘦的手凭空从那片空气中钻出来,将那片空气撕开一道口子。

浓郁的阴气从口子里冒出来,口子越撕越大,两名体格高大又阴气森森的年轻男人,手拿镣铐从口子里走了出来。

两人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颜色一黑一白,留着时髦的短发,其中穿白T的左耳还戴着耳钉,耳钉样式是吐着长舌头的鬼脑袋。

厉鬼们看到这两人,又缩成一团。

个性外放的厉鬼抖着声音:“黑黑黑白无常?”

白T男人冲厉鬼呲牙笑了笑:“不是呢,七爷八爷是我们偶像。”

黑T男人则骚气地撩了把自己的头发:“怎么样,COS得还挺像吧。”

祝微生还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两人,笑着招呼:“零八、零九,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