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人早就知道穆姑姑有多冷漠,但还是被她这冷血的回答戳痛了神经。

“只有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刘莉想起一身伤痕躺在重症监护室的丈夫,眼睛赤红,“你的儿子当年溺水没了,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就没一点责任?”

穆姑姑脸色微变,看着刘莉的眼神充满怨恨。

刘莉看起来忍穆姑姑很久了,见她这表情,脸上顿时就多了一抹痛快,“儿子没了,你怪弟弟怪丈夫怪女儿,但你怎么不怪你自己?连我这个后来嫁进来的都知道,当日孩子溺水,公爹和姑丈都不在家,是你在看孩子!”

“那又怎样!”穆姑姑指着穆老爷子,恨声道,“若不是他把车子开走,要把勇儿救活完全来得及!”

“来不来得及你自己清楚。”早就忍无可忍的穆旷开口,“这么多年你就是在给自己找一个逃避错误的借口,我爸对你多年忍让,是因为你是他唯一的阿姊,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再加上姑父生前苦苦哀求我们不要用这一点去指责你,怕你承受不住,所以我们才对你诸多迁就忍让。”

“而你。”穆旷冷声一笑,“竟然当真觉得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和你全然无关,冷漠得这么理直气壮。”

穆姑姑似乎被说中,一时语窒,嘴唇颤抖,面色发青。

穆老爷子视线平和地看着穆姑姑,“动墓这件事,你应该跟我商量。”

“商量?”穆姑姑讽笑,“当年柳家不同意勇儿葬一起后,我就跟爸爸提过,是他不同意。商量如果有用,我何必这么偷偷摸摸。”

穆老爷子叹息:“他是他,我是我。”

穆旷也说:“这些年只要是你提的要求,只要不违反原则,我爸什么时候反对过?”

老一辈迷信早夭的孩子不能和长辈葬一起,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儿孙不好逆着来。但换做不信这些的穆老爷子和穆旷,只要穆姑姑提出,迁来一座坟罢了,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就在这时,一阵凉风吹过,山上的气温明显下降了。

穆姑姑忽然就从对穆家人的愤怒中惊醒,问身边的冬燕:“几点了?”

冬燕看了看腕表,“妈,已经五点了。”

“五点了?”穆姑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问身边的曹振强,“只剩一个小时了,工程还有多久完成?”

曹振强小心地瞥一眼对面的穆家人,“把小舅子的尸骨放进墓里,盖棺填土就差不多了。”

“那还来得及。”穆姑姑拍拍冬燕的手,似在安慰她,更似在安慰自己。

她抬眼,眼神重新变得冷漠,“你们让开,这墓已经动了,就没有半路停下的道理。”

刘莉和穆旷看疯子一样看她,他们已经告诉过她,穆阔和穆宇就是因为动墓才出事,她居然真的能不管他们死活,还要动墓。

刘莉眼中冒火,“你再继续,信不信我把你儿子尸骨刨出来扔山下去!”

“你敢!”穆姑姑怒斥,她招呼周边的工人,“把他们给我赶走,快点!”

“这是我穆家的墓,你们被人聘来挖我家祖坟,念在你们不知情,我不会与你们计较。”穆旷平静地警告这些人,“但如果接下来你们动一下,事后就不要怕吃上官司。”

在穆姑姑发话的时候,这些工人就没有上来帮着出头的打算,他们只是想挣钱,可不想沾上什么麻烦事。现在穆旷再一警告,这些人更不打算动了。

好几个工人原本站着的,这一下直接蹲下去,把自己隐藏在土堆后面,全当自己不存在。

穆姑姑见状,气急,又喊了几声,然而哪怕是拿不给工钱作威胁,这些工人也没有反应。

她无奈,就推了一下曹振强,“你去!”

曹振强缩了缩脖子,轻声嘀咕:“妈,要不算了吧……”

见曹振强也做了缩头乌龟,穆姑姑差点气得一个倒仰,恨恨地瞪曹振强一眼,她甩开冬燕,捡起了脚边的一把铁铲。

所有人惊了。

曹振强额头冒着冷汗,“妈……妈你要干嘛?!”

穆姑姑神色发狠,“这是勇儿这么多年向我提出的唯一要求,我这个当妈的,必须满足他!都给我让开!”

说完,穆姑姑一挥铁铲。

穆姑姑年老体弱,根本不能很好地掌控铁铲的轨迹。众人不知道她是只准备吓唬恐吓一下,还是真冲着人下死手去的,反正她那一铁铲挥出去,直接就冲着穆家人去了。

穆老爷子站在最前方,铁铲首先就对着他。

刘莉惊呼一声,拽着穆老爷子往后退。

穆旷护在穆老爷子身前往后躲。

穆家司机抬手,正要拦住发疯的穆姑姑,穆姑姑自己却两腿不利索,互相一绊,一个踉跄直接摔趴在地上。

她手里的铁铲正正好砸在穆家司机的脚边,锋利的边缘刺进了发软的泥地里。

穆家司机捂着砰砰跳的心口,差一点这铁铲就铲在他腿上了,夏天裤子薄,被铲中的话,就算不被掉块肉也得破层皮。

这么想着,穆家司机不由得把上山之前穆旷发给他的平安符捏紧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太紧张了,他觉得这符纸好像有些发烫。

而摔了一跤的穆姑姑,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被因这意外状况惊到的冬燕和曹振强慢慢扶起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穆姑姑刚才那一摔,恰好摔在了半块墓碑上,而那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正好是她和穆老爷子那已过世的父亲。

穆家人神情古怪。

穆旷铁青着脸讥笑出声:“你看,我爷爷肯定在底下看着呢,你做的这些事,他不同意。”

穆姑姑额头在墓碑上磕了一下,一丝血线正从她额角缓缓流下。

她看看手上的血,又怔怔地看了两秒面前父亲的墓碑,忽然就泪眼朦脓:“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啊,勇儿是我的孩子,也是你们的孙儿,你们自己热热闹闹的,就不管他小小年纪倍尝被亲人遗弃的孤单。加座坟而已,根本碍不着你们什么!”

“你也说加座坟而已!”刘莉怒道,“可你看看你干的事,刨开所有坟墓,根本不是你说得那么回事!”

穆姑姑为什么没有知会他们一声就事先预设了穆家人反对加坟的立场,她将此事瞒住,唯一的原因那只能是她清楚她提出的要求不合理,会被穆家集体反对。

此时周遭被挖得面目全非的穆家墓和混乱的动工现场,直接就印证了这一点。

迁一个坟而已,这山头这么大,在旁边挖一个墓坑就是了,却为何要将所有的老坟都刨开?这种惊扰先辈逝者的行为,就是对这方面再不敏感的人,也会觉得不妥。

若穆家人知道她加座坟是这么个加法,也的确不会同意。

“我不过是出于后辈的孝顺好意,想着动工必然会惊扰他们,就想着把坟重新修一修。”穆姑姑语气硬邦邦的,看起来很不愿意向穆家低头解释,“之前的老坟一到下雨天坟前就爱积水,我就让人挖了两条沟出来,到时候把水排出去,先人们也能住得舒服些。”

这个说法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穆家人不懂,但现场有人懂,他们一致看向旁边的祝微生。

祝微生带来的符也叠得差不多了,他把叠好的符收起来,问穆姑姑:“这两条沟是你自己让人挖的?”

穆姑姑老早就注意了这个面嫩的后生,她面无表情地瞥一眼祝微生,并不搭理他,而是看着穆老爷子,“我没告诉你们就动墓的确是我不对,但现在墓已经挖得差不多了,你真的要阻拦?当年勇儿喜欢你这个舅舅胜过他自己的爸爸,连你也要撇开他不管了么?”

穆老爷子缓缓摩挲着手杖。

他的双眼看向远处,目光悠远,似乎被穆姑姑勾起了当年的那些过往。

一会儿后,穆老爷子转回目光,不再看穆姑姑,对祝微生询问道:“祝大师,这两条沟有问题?”

穆姑姑见穆老爷子忽视自己,胸口急剧起伏了两下。

祝微生已经走到了其中一条水沟边。

水沟位于不同方位,但其中一头都是冲着墓坑的方向。

祝微生指了两个位置,“我观察过你们家老坟的格局,这边地势总体略矮,落雨后这边的确会容易积水。但两边坟堆有斜坡,水最终还是会流走,所以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所以穆姑姑专门修水沟排积水,分明多此一举。

“但这新挖出来的两条却不一样。”祝微生示意他们看水沟的延伸方向,“这两条过水沟,挖得弯弯扭扭,歪歪曲曲,水从当中穿行,必然疾冲激射,弯道反弓凶猛无情。这在阴宅风水中,是为凶。”

穆家人听不太懂,但一个“凶”字还是能理解的,意思就是这两条水沟的存在,非常不吉利。

穆家人脸色都变了变,难怪家中亲人会出事。

然而祝微生接下来的话,叫他们神情更为骇然。

祝微生的指尖沿着水沟凌空划过,“它在你们眼里看来只是寻常的水沟,但在我们玄门,水沟过坟,又叫黄泉水。”

水流小的叫小黄泉,大的叫大黄泉。

前者致病,后者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