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青青草原爱情故事>第51章 旧糖新吃

一连翻过几道院墙,罗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两眼,四周静悄悄的,原本追在他身后的人也不知所踪。

他放下心,小声哼着歌,特意在附近迂回片刻,才回到落脚的宅子。

甫一进门,便听见头顶一声响,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屋顶翻下来,稳稳落在他跟前。

看清是习青,罗林苦哈哈皱起脸来,“你这个小子啊,你说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习青没说话。

罗林又道:“怕我把偷听到的事说出去?”他接着摆摆手,往屋里走去,“放心吧,我巴不得你们赶紧杀了沈靖。”

习青一声不吭跟上去,他看见罗林走到塌了一半的屋子前头,将窗沿上的白瓷碗拿下来,又弯下腰去,从脚边的木桶里舀了一碗水。

“小子,渴不渴?”

碗递到习青跟前,习青愣了一下,而后摇摇头。

“怎么了?嫌脏?你这小子还挺讲究。”罗林嘟囔了一句,没再管他,一碗水“咕咚咕咚”全下了肚。

这时有几个半大小子从屋里跑了出来,围着罗林转起圈来,“罗叔,罗叔!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去去!”罗林似是嫌弃他们吵闹,从怀里抓出一把黍子糖挨个分了,“玩去玩去!”

几个小孩儿得了糖,又把目光投到习青身上。

“罗叔,他是谁啊?”

沈岚说的没错,习青似乎天生就招小孩儿喜欢,饶是他一直板着一张脸,也吸引了一群孩子的好奇心,他们一窝蜂地跑上去,将习青围在中央,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你叫什么啊?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我娘说过,你这样的,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你是公子还是小姐?”

“你吃不?黍子糖可好吃了!我分你一块!”

习青手里被那孩子塞进来一样东西,他低头一瞧,黏糊糊的糖块粘在手掌心里,有一股子烧麦芽的香味。

在努塔格时他习惯了把这些东西留给弟妹,于是将糖往回递了递,“你吃吧,我不吃。”

那分他糖块的小子摆摆手跑开,“就是给你吃的,我还有呢!”

那小子只到习青的腰,还不及老八年纪大,习青哪好意思跟他抢糖吃,于是追上去要把糖还了。

罗林就蹲坐在门口看着他们闹腾,在习青路过时出手将人拦了下来,“吃吧吃吧,这些小子都干净着呢!比我干净多了!”

他以为习青是嫌脏,说完后又舀了一碗清水出来,“要不你洗洗再吃?”

习青借着月光看了眼糖,米黄色的糖块,上头除了化开的糖汁,再没其他,于是他也没再矫情,直接把糖丢进嘴里,清甜的香味在舌尖蔓延,比禹王府做的点心还好吃。

罗林:“随便一个人给的东西你都敢吃,就不怕是毒药么?”

习青:“……”

见习青脸色瞬间黑下来,罗林笑笑,像是扳回一局,“开个玩笑,西市买的黍子糖,一把就要我三文钱呢。”

习青将糖块搁在右边腮帮子里顶着,时不时嗦一口后再换到左边去,末了只剩薄薄一层的时候,他便将糖顶在牙齿上直接嚼了。

吃了人家的糖,习青才想起自己追上来的目的,他学着罗林的动作蹲下,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罗林眯着眼看他,“昨天夜里你们用我罗某人的名号干了这么多事,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

他的语气加重了“罗某人”三个字,让习青一下想起沈岚昨夜自称罗某人时的语气。

不知怎地,习青觉得这人跟沈岚说话的语调和神情有些相像,都让人有一种后槽牙发痒的感觉。

“我叫罗林,一个小小的船夫而已,没什么大本事,就爱干些劫富济贫的事,然后养活这群死了爹娘吃不起饭的小子。”

习青偏头往屋里瞧了眼,那群小子们正准备睡觉,稍大些的照顾小的脱衣裳,小的也乖乖抬起胳膊配合着。

“别看他们现在睡这种地方,从前那都是大户人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罗林手撑地往后一仰,把只剩下面半扇的门关上,顺势压低声音。

“沈靖兴活苗税的时候,不少人反对,有当官的,也有平头百姓,无一例外全被杀了,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偷偷将小的救下来。”

闻言,习青突然往罗林眉间瞅了一眼,那里有两道深深的沟壑,是整日整日愁苦无奈压身而积累下的痕迹。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罗林突然开口,“我认识你。”

习青疑惑回望,又听得罗林解释。

“你这五年间,几乎每年都要回来杀一次沈靖,却从未得手。”

习青看向罗林的眼神渐渐变了,他右手握拳,左手缓缓摸上刀柄,预备着随时出刀。

“别紧张。”罗林笑笑,“你应该知道,沈靖养成这样多疑的性子,不仅仅因为你想杀他,而是因为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比如……我。”

习青盯着罗林看了会儿,却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但自打沈靖登基,我再也没见过他的影子,你也很久没来上京城,不知道这半年的事,你看这宅子,就是从前哪个大官家的,不过才几个月,就空的空,塌的塌。”

说起上京城的变化,罗林又是唏嘘一声,眉间的褶皱变得更深。

习青收回目光,盯着自己脚尖看。

仅靠着简单的几句话,他还无法判定真假,也无法全然相信罗林一个人的说辞,他需要回去问过沈岚才能做出决定。

但若是真的,他想把这些孩子带回禹王府或是送去潮音寺。

但想到这里时习青又犹豫了,他怕沈岚不同意,毕竟他捡豆子的时候沈岚并不开心,还是他后来讨好沈岚,沈岚才慢慢接受了豆子。

如果能让沈岚帮忙……

习青转头看了眼里屋,不过八九个孩子。

也就是让沈岚拽着尾巴弄八九次而已。

于是他朝罗林建议道:“我回去同人商量一下,若是可以,你把他们交给我,我来照顾他们。”

罗林笑道:“在这上京城里,把他们交给谁都一样,不过……若是能带他们出城,不管去哪,总比他们在这儿继续待下去要强。”

习青立刻想到了唐知钏一家,沈岚昨夜刚刚答应唐知钏要把他的家人送出城去,若能趁机将这些孩子一起送出去是最好不过。

“可以。”他点点头,“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过几日……过几日我就不在这儿了。”罗林懒洋洋伸了个腰,转了转酸痛的脖子,“我带着他们,几乎两三天就要换个住处,这两天没有御城军搜查,我也懈怠了,是以叫你找上门来,平时你可是找不到我的。”

习青问:“那我该去哪里找你?”

罗林答:“我能找到你在哪,三天之后,我去见你。”

从破旧宅子出来,习青看了眼头顶的月亮,心里掐算片刻,他在这儿待了挺久,这会儿已经快要天亮,码头大概已经没了人。

于是他直奔城门去,刚好看到黑漆漆的城洞下开了道小门,最后一辆运粮的马车过去后,小门也立刻关上。

习青放下心来,没有上前,而是去墙上蹭了点灰,直奔西市去,赶在天亮前敲开了墨斋的门。

墨斋老板打着呵欠来开门,眼底挂着两个袋子,竟是一夜没睡。

“客官来得早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就差个笔管了,我这就去,您坐着等。”他转身进屋,习青则找了个凳子坐下。

等了不过一刻钟,墨斋老板便取来一个雕花的长条盒子,又打开叫习青看了眼,“您瞧瞧,可还满意?”

习青看去,里面躺着他定的三只毛笔,笔管俱是白玉制成,一大一中一小,分别是一指,三指,五指粗。

习青不懂笔管好坏,见是玉制,已是十分满意,于是他矜持地点点头,将盒子盖起,“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墨斋老板又打了个呵欠,事无巨细叮嘱了一番。

“新笔用前一定要开笔,最好呢,是要用温水,您用指头试一试,不烫手即可,把整个笔头啊,都浸在水里,浸一会儿后,再稍稍用力,压一压这个笔头,毛散开了,就算是开好了。”

习青认认真真听完,郑重其事点了点头,“记住了。”

他将盒子塞进怀里,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跟墨斋老板打问了一句,“这附近,哪里有卖黍子糖的?”

“黍子糖?”墨斋老板想了会儿,朝东边指了指,“得往那边多走一会儿,西市东头全是糕点铺子,应该有卖黍子糖的。”

“多谢。”习青道过谢,出了门后往东跑去,很快便找到一家卖黍子糖的。

他花六文钱买了两把,分了两个油纸包,打算一包给白侍卫他们分,一包带回去给沈岚吃。

回到禹王府时,小白正在沈岚院子门口转圈,见习青终于回来了,他立马迎上去,“王妃您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王爷又要让我收拾东西滚回白家了。”

习青把黍子糖递过去,随口问了句,“他怎么了?”

小白打开油纸包看了眼,见里面竟是他小时候才爱吃的黍子糖,讶异之下,他又瞅了眼习青手里另一包。

习青以为小白想要两包,于是解释了一下,“这些给你们分,剩下的,我要带给沈岚吃。”

小白:“……”

自他们王爷长大后,就不爱吃这黍子糖了。

“刚才你说什么?他又怎么了?”

“哎呦。”小白的大饼脸皱成一个包子,“您一声不吭跑了,又一夜没回个信儿,王爷生气了。”

习青不解地蹙着眉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就是出去了一趟?

“总之……您快去看看吧。”

“好。”习青迈进院子,四处看了看,竟连老九的狗影都没找到。

沈岚不会一气之下把老九给丢了吧?

习青心里一慌,小跑进里屋,便见沈岚大马金刀坐在桌子前头,正举着一本书看得起劲。

他走过去,碰了碰沈岚的手背,直截了当问道:“听说你生气了。”

沈岚:“……”

哪有直接问人家生不生气的?

他轻声“哼”了一下,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没回习青的话。

习青这回直接把他的书给拿走了,“你为何生气?”

沈岚没了脾气,把人拉进怀里揽着,仰头看去,“昨夜你为何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你可知那是谁你就追了上去?万一是沈靖的人故意做套引你过去怎么办?万一引你过去有几百人几千人等着埋伏你怎么办?”

习青一语戳穿他,“不是有你的人一直跟着我么?”

沈岚:“……”

“是,是有人一直跟着你,那若是他们一时没跟上呢?往后不可再这样大意,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昨夜,我顾不及你,你就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别叫我担心。”

习青花了点时间才把沈岚的话消化掉。

“我知道。”

沈岚用力往他臀上拍了一下,佯装气还没消,“你知道?你知道还不赶紧回来,又去西市做什么了?去墨斋买了什么?去糕点铺子买了什么?嘴就这么馋?府里每天都有糕点,还跑出去吃别的东西。”

习青在他怀里扭了两下,不满他打自己屁股,更不满他说自己嘴馋,于是朝着沈岚后背拍了回去。

沈岚竖起眉毛,左手锢住习青的腰,右手探进他的怀里摸来摸去,“我看看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这一摸习青没防备,怀里的糖和盒子全叫沈岚摸了去。

“这是什么?”沈岚把油纸包拆开,又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在桌上,“黍子糖,笔?你买这些做什么?练字?”

习青叫沈岚气得眼圈发红,但还是强憋着脾气,一一回答沈岚的问话。

“我觉得这个糖很好吃,所以买来给你尝尝。”说到毛笔时,他觉得羞耻,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笔、笔是、是我送给你的,用我自己的……”

后面的话轻如蚊呐,沈岚依稀听到一个字,又跟习青确认了一遍:“用什么?你自己的什么?”

习青紧咬着牙,不想再说第二遍。

沈岚突然软下心来,往习青潮湿泛红的眼角亲了一口,哄着他开口,“小崽儿告诉我,你自己的什么?”

习青瞥他一眼,“我自己的……毛。”

得到想要的答案,沈岚眼中盛满笑意,手指头来回摩挲着那三只毛笔的笔尖。

习青拽他一下,提醒道:“还没开笔,不要乱摸。”

“你还知道开笔?”沈岚这会儿叫哄得心情大好,揶揄他一句,“小崽儿怎么想到用自己的毛给我做毛笔了?”

这次习青认真回答了沈岚的问题,“我听闻,狼毫笔珍贵,写出的字行云潇洒,锋芒劲挺,适合你。”

谁知他说完后,沈岚却将脑袋埋在他胸前大笑起来。

“……”习青不解,“你笑什么?”

沈岚又笑了会儿才抬起头来,“狼毫笔可不是用的狼毛,狼毫指的是黄鼠狼尾尖的毛。”

习青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没想到自己竟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不过……”沈岚撒了个谎,“狼毛比黄鼠狼的毛更加珍贵,更加难得,况且又是小崽儿身上的毛,我更喜欢。”

习青放下心来:“那、那就好。”

沈岚将手探进习青衣裳里头,沿着腰线摸了摸,问道:“小崽儿用的是哪的毛?”

“也是尾尖。”

“也是尾尖?”沈岚往习青尾骨处探去,“把尾巴放出来我瞧瞧。”

习青往外一躲,“不。”

“听话,放出来。”

“……”想到自己尾巴现在的模样,习青又拒绝了第二遍,“不。”

“不?”沈岚突然扫了眼桌上的黍子糖,那里头大概二三十个拇指大小的糖块,他已经十多年没吃过这种糖,早已忘了是什么味道,今日倒是可以让习青帮他回忆一番。

他不再着急要习青放出尾巴,而是慢悠悠捻起一块黍子糖,在指尖把玩片刻,直到将糖玩的发粘,甚至黏到指尖分开时拉出银丝,才将目光转向一脸懵懂的习青。

“小崽儿帮我尝尝这颗糖甜不甜。”

习青拒绝:“我已经尝过了。”

只见沈岚勾唇一笑,声音轻飘飘钻进习青耳朵里。

他说,“用后面。”

今日农户习青要去集市,打算提前做些糖画出来带去集市上卖,好挣些铜板补贴家用。

小工沈岚不请自来,要帮习青把糖化了,再帮他把新买的毛笔开了。

习青买回来的是已经凝固硬化的糖块,沈岚拿起糖块看了会儿,打算将这些糖块一一放进水中,再用木棍进去搅拌,直到把糖块搅拌成糖稀。

习青身上刚好有个暖水袋,用来化这些糖块刚刚好。

他同习青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却遭到习青拒绝,“不行,暖水袋入口太小,塞进去拿不出来怎么办?”

沈岚笑他傻,“糖块塞进去就化了,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他态度强硬地拿过习青的暖水袋,不由分说,一连往里塞了三块进去。

习青不愿意,推了把沈岚,“可以了,先、先放三块试试。”

“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化开。”

沈岚轻笑一声,探进手指,把糖块往暖水袋深处拨弄了一下,再收回手时,指尖连着一根糖丝。

习青觉得羞,开始扭着身子要逃跑。

“别动。”沈岚一把按住他,低头往暖水袋入口舔了一下,“好甜。”

习青又拍他肩膀,“你、你别这样……再不化开,待会儿要耽误画糖画了。”

沈岚好似这才想起要画糖画的事,从自己身上拿出一根木棍,于暖水袋入口插进去,开始搅拌里头的糖块,一连搅拌半个时辰,终于把糖块给搅拌化开。

“啊,对了。”沈岚好似想到什么,“光顾着搅糖,忘记开笔了,当时买笔的时候,店家是怎么说的来着?”

习青磕磕绊绊背出来:“要、要用温水,先用指头试一试,不烫手就好,整个笔头都要浸在水里,浸一会儿后,再稍稍用力,压一压笔头,把毛压散……”

沈岚一一照做,他先用指头试了试水温,一切合适,又取了最细的那根毛笔,塞进暖水袋里,缓缓用力,朝一点压去,直到将笔头弄散,弄湿,弄了一笔乳白的糖稀。

而后他凑在习青耳边,一字一顿道:“还,有,两,只。”

待三只毛笔全部开好,沈岚后退两步,将毛笔挂上笔架,就这么撑在桌子两侧,慢慢欣赏他在习青后背画下的“糖画”。

那道疤痕像树干一般在习青后背伫立延伸,而融化后的糖稀带些乳白色,一一点缀在枝干四周,像一株繁茂的梨树,开着细小娇嫩的花。

“小崽儿……”他重新压回去,“把尾巴放出来我看看。”

几乎是刚说完,尾巴便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沈岚低头一瞧,愣在那里。

只见习青原本毛茸茸的尾巴尖变得光秃秃的,露出毛发之下的一小截粉嫩,有些地方是粉的,而有些地方已经红肿,似是为了薅一把毛下来而不顾一切。

沈岚慢慢握上去,甫一触碰,习青便疼得抖了一下。

他语气艰涩,“为何要照着一处的毛薅?”

趴在桌子上的人还带着哭腔,“尾尖的毛,最软。”

像是谁往他心上狠狠锤了一拳,沈岚把人抱在怀中,低头亲了下那裸露的尾巴尖。

“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