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璇拿着小包裹回到公寓, 迟迟没有醒过神来。
12月31日那天,在风雪中等她到夜里的,是傅先生吗?
他生病了, 为何不好好在国内养病,却要飞来千里之外的英国?只为送她一份礼物?
温璇看不懂他的心思。
他明明拒绝了她的告白,却仍对她体贴入微。
温璇在书桌前, 借着台灯亮光拆开了这份礼物。
——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银链之下, 坠着一只小小的镂空星星,星星之中,藏着一颗漂亮的钻石。
温璇没忍住, 将它戴在颈上。镜子中,项链流光璀璨,却并不喧宾夺主, 与她竟意外地相衬。
挑选项链的人一定花费了一番心思。
温璇站在镜子前,盯着锁骨前那颗星星看了许久, 最后还是摘了下来。
她踌躇了一会儿, 发信息给傅临泉:【傅先生,谢谢您的礼物,但太贵重了,我寄还给您吧。】
十天过去,傅临泉早已回到国内。
温璇握着手机, 不禁想, 如果那一天,她与傅先生相见了,会如何呢?
她不知道。
温璇担忧着傅临泉的病情, 她思念着他,对那日的擦身而过感到遗憾。
然而, 她却矛盾地逃避着这种可能性——她不想与他相见。
她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让自己重新陷入可悲的境地。
勇敢耗尽,如今又平添了许多畏惧与顾虑。温璇没有想到,她有一天竟会害怕傅临泉对她这么好。
大约一个小时后,她收到傅临泉的回复。
【送给你的,不必寄还。如果不喜欢,就放着吧。】
温璇眼睫颤了颤,她关上手机。
**
交换学期结束,何旭即将回国,温璇则延迟了回国时间——温华要求她去爱尔兰,趁寒假的空档在她公司实习一个月。
何旭回国那日,Zoe回了巴黎,温璇一人去机场送他。
何旭背着大包小包,站在英国冬日浅浅的阳光下,朝温璇笑:“麻烦你了,还跑这么一趟。”
温璇想,他与和她初见时似乎变了很多。
最开始时,她只以为他是个冷漠的少年,对她怀有戒备的敌意,可后来二人之间的隔阂慢慢消散,如今,他们甚至在异国他乡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何旭托运了行李,准备去安检。温璇也挥挥手,要与他告别。
少年却突然回了头,重新来到她身边。
“温璇……”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发,最后说:“其实,我本来想向你告白。”
何旭直白的话让温璇微微一怔,看向他。
“你这么聪明,肯定看出来了吧?我对你的心思。”少年歪了歪头,凝视着她的眼睛。
温璇对此刻的气氛感到些许紧张,于是便插科打诨道:“我就说,你雅思都考到7了,之前怎么还让我教你学六级?”
“下次追女孩,换个好点的借口吧。”
何旭被她逗乐,说:“果然,你只是把我当朋友而已。”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这样说,“我知道你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也知道……你心里总是藏着一个人。”
“我之前还有点郁闷,觉得自己也不差,为什么你对我就一点男女之情也没有,甚至还埋怨自己为何非要喜欢你。”何旭无奈地笑了笑,“后来想,喜欢就是毫无道理的。”
“而且,喜欢一个人,不是非要得到不可。”
温璇听着他的话,心中思绪万千。
“我们能成为这样好的朋友,已经是很有缘分的事了。有些东西,我觉得就没必要强求。”
何旭向她伸出手,明眸皓齿,少年意气十足,“所以我不准备告白了,我们回国再聚吧,到时候再把思淼之念他们约出来。”
“以及,希望你今年年底考研成功。”
温璇听了他的话,也笑了。
她真心实意地回握他的手,“谢谢,也祝你一切顺利,我们回国再见。”
温璇送走何旭,回到公寓收拾行李,准备去爱尔兰找温华。
她望向窗外,今日雪停风止,英国的天空难得稍稍明朗。
温璇将那条星星项链寄回国。
她再次给傅临泉发消息:【傅先生,项链我寄回去了。谢谢您,但我不能收下。】
顿了顿,她又发了一句:【北城天冷,您出门记得添衣,保重身体。】
**
小寒已过,大寒将至,北城又下了一场雪。
在快递即将停运的最后几天,傅临泉收到了一个包裹。
——是他去英国送给温璇的项链。
女孩子用最礼貌的方式婉拒了他的心意。
傅临泉拎着手中的项链,忽地笑了笑。
那笑中似乎泛着些苦意。
他将项链收进东厢房的抽屉,披上外衣,走到二进院中的回廊上。
雪落了满院。
院内花草在过冬,枫树光秃的枝桠上积了雪,一派萧瑟。
傅临泉自去年年底便生了一场大病,发烧迟迟不退,断断续续地吃药,却仍是一病不起。
还好在瑞清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他请了长假,外界纷纷猜测他是否还会回去,又是否回回林城傅家。他消失得越久,别人便越认为他是在养精蓄锐。
无人知道,他其实真的将工作暂时放下。
他心中始终在想的,是温璇。
昨夜,傅临泉难得没有失眠。他做了一场梦,梦中,女孩子仍在他身边。
他自公司回家,肩头发丝沾染霜雪,二进院中,风雪却难得停歇。
少女穿着奶白色的棉服,像一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蹲在院中的雪地里,研究着身前的一盆茉莉。
她见他归来,眼中泛起喜悦之色,天真地仰头问他:“傅先生,我的茉莉花会不会被冻死?”
傅临泉心念一动,向她走去,脚步轻柔地踩在雪中,像是怕惊扰了眼前之人。
可梦境却在此戛然而止。
挂钟上的指针还未至七点,他昨晚虽没有失眠,今日却因梦见她而早早醒来。
傅临泉坐在床边沉默片刻,下意识地行至窗边,拉开窗帘。
清晨的日光洒进。屋内,他形单影只,院中,只余皑皑白雪,一派空茫静穆。
哪还有少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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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临泉病倒的消息传到林城,傅家派了在北城熟识的医生上门问诊。
医生来过后,也只说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不过因北城气候不好,傅公子又心绪郁郁,因而一直不见好转。
傅月蓉于是派下命令,将傅临泉接回林城休养。
临近春节时分,机票车票并不好订,且傅临泉此时也不适合舟车劳顿。傅梁便做主,令人驾驶傅家的私人直升机,去北城将他大哥接回来。
傅临泉对此倒没什么所谓,总之在北城养病是养,回林城也是一样,不过是少见或多见些人的区别。
——反正,他最想见的人,此刻却无法来到他身边。
离开北城前,他请靳淮来四合院做客了一趟。
靳淮对傅临泉的身体也十分担忧,从上次车祸到现在,他还尚未生过这样久的病。
然而他也知道,他傅哥这是心病,还得心药医。
来之前,靳淮想了许多说辞准备劝傅临泉,然而来了之后,却只见男人面色宁静,一如往常地招待他,倒让他找不到机会开口。
靳淮于是在心里叹口气,他傅哥总是如此,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从不外泄。外人只见他沉着克制的外表,也看不透、读不懂他的苦涩。
傅临泉与靳淮喝了一道茶,起身,抱起桌前的一盆茉莉,拜托他暂时看顾。
靳淮便知这茉莉肯定与温璇有关,否则不会让傅临泉回林城前还特地嘱托他。
他答应下来,仔细瞧着桌上这盆花,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冬日时分,也看不到它开花。
靳淮嘟囔道:“一盆茉莉,有这么重要?”
傅临泉喝了口茶,才淡淡笑了:“最开始只是放在家里,看着就觉得心中愉悦。”
“不知不觉,后来便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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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城到林城,因坐上直升机,路程缩短不少。
傅临泉年少时,也曾乘过这架直升机。
那时,傅月蓉还处于第二段婚姻中,傅梁与傅乐也尚在懵懂年龄。某次全家去国外出游,当时的继父心思缜密,不愿让全家人乘坐同一航班,而是分别买了不同班次的机票。他与傅临泉分别单独出行,傅月蓉则带着两个小儿子一起。
大家族总会有这样的计量——如果发生空难,要避免一家人团灭的结局。
只不过,那次傅临泉单独乘坐的航班突然因故取消,他一人被落在了林城。
继父得知,便让人驾驶那架直升机,带傅临泉与他们汇合。
他那时年纪小,对独自乘坐直升机有着隐隐的恐惧。
只是心里终究是渴望着和家人一同出行玩乐,于是在和陌生驾驶员一同沉默地度过了几个小时后,他抵达目的地。
可是到了酒店,才发现母亲已经带着两个小儿子去了另一个城市游玩。继父在酒店中与人应酬,无暇顾及他。
傅临泉独自在度假处的泳池里游了三天,最后返程回国。
后来,他总会做关于飞行的噩梦。
梦见他孤身一人乘上直升机,坠毁在无人问津的海域中。
天空明净,海水蔚蓝,飞鸟阵阵掠过,而他的死却甚至没有惊起浪花的波澜。
如今,傅临泉早已长大成人,国内的航线更是安全无比,他不再对直升机怀有恐惧。
只是从天空中向下望去,看见渺小的世界时,那种孤寂之感仍会再次涌上心头,缓缓地,蔓延至五脏六腑。
仿佛天地之间,无人会愿意伴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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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临泉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回到傅宅。
又是一年除夕,傅梁忙完工作回家,傅乐仍在公司实习,准备转正。傅月蓉似乎和张黎瑞之间有了矛盾,不再住在他们二人外面的公寓里,而是回归傅宅。
傅临泉入住在他少时的房间里。
去年回来时,他其实一直住在书房旁的客房,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间属于他的房间。
因为小时候,他在外读寄宿学校,傅珏便闹着要将他的房间改成游戏房。傅月蓉拗不过小儿子,最后真的如他所愿,将傅临泉的房间让给了傅珏。
直到后来傅珏长大,傅临泉本科毕业后回国接手傅家的工作,那间房间才又给改了回来。
只是他那时也不在意了,无论如何,林城的傅宅并非他的家,房间里也没有多少他童年的回忆。
——他真正的家在北城,那间古旧的四合院内。
傅临泉身体不适,面色也算不上好。在傅宅,傅梁和傅乐便都对他小心翼翼的,更无人敢提关于傅珏的事情。
傅梁对大哥的现状有些心疼,只是他也不知如何表达,每日找他问些公司上的事情,想和他聊聊天。
就这么聊了几日后,傅临泉却忽地问他:“和你那未婚妻如何了?”
傅梁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聊这个,支支吾吾地说:“嗐,最近又吵架。不过吵吵闹闹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没事。”
傅临泉斜他一眼,“吵架的缘由与我有关,是不是?”
傅梁又开始冒冷汗。
的确与傅临泉有关。这次傅月蓉亲自开口请傅临泉回来,虽没有声张,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于是不免有人猜测,这举动大约有什么暗示意味在。
过去一年,傅梁在蓉和主持大局,人们都以为傅临泉去了北城,傅珏不成器,傅氏的担子自然会交到二少爷手上。
现在,却可能有变数。
傅梁的未婚妻与傅家算是已经绑在了一起,傅梁的前程自然也与她息息相关。在这个节骨眼上,傅梁不仅不在公司多做点成绩,反而天天回家陪着那个与他有竞争关系的大哥,这自然让她很不满。
二人为此吵了几架,只是他们之间终究不止有利益关系,还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因此虽然吵,倒不至于影响二人的关系。
傅梁也就死活不改,仍旧回来找他大哥说话。
傅临泉见他心虚,半阖着眼眸,平淡地同他说:“放心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他其实知道傅梁在想些什么。
比起冷淡兄弟二人的关系,彻底站在竞争的对立面,傅梁则更倾向于与他搞好感情,用更平和的方式让他放权。
他这个二弟,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更不忘时刻讨好他,心中当然也是有野心的。
傅梁嘴上始终说着要给他打下手,可他实际是怎么想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与傅梁和未婚妻的关系相似,他们二人间再多算计,也终归是兄弟。
傅梁关心他的身体,并不是作假。
傅临泉于是也不愿与他兜圈子,只用这句话告诉他:我不会和你争。
他从前不屑与傅珏争,如今自然也不愿与傅梁争。
他自有他的打算。
林城的冬天比起北城稍显温和,室内开了空调,更是温暖如春。傅临泉坐在书房的落地窗旁,不再与傅梁说话,闭上眼睛,似乎是要补眠。
傅梁于是悄悄退了出去。
傅乐扒在走廊尽头的楼梯扶手处,好奇地伸出脑袋,问他二哥:“大哥怎么样了?他心情好点了吗?我都不敢去见他。”
傅梁看自己弟弟这傻乎乎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傅乐的脑袋,“现在先别去,大哥睡下了。”
“噢。”傅乐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不禁感叹道:“要是温妹妹在就好了。”
“说什么呢,还想着泡妞?”傅梁瞪了他一眼。
“不是啊。”傅乐摇摇头,“如果温妹妹在,大哥肯定会开心的。”
“可惜,温妹妹出国了,咱们没法让人家过来。”他惋惜道。
傅梁想起上次自己使计让温璇来傅宅,再骗傅临泉回家的事情,不禁一时汗颜。
这事儿,他也不敢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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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节,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傅临泉当真一次公司都没去,他始终待在傅宅养病,偶尔在后花园走一走。
他听闻,傅月蓉近日正在与张黎瑞准备离婚。
姓张的靠儿子上位的心思在傅珏入狱后如泡沫般破碎,他从前劣迹斑斑,仗着傅月蓉撑腰在傅氏横行霸道,捞了不少油水。如今傅氏内部见小太子倒台,自然见风使舵,爆出了他不少阴私。
而要傅临泉说,最大的问题,大概还是这位几个月前去做了微调,本是例行保养,却不料脸就此变了个样,与傅女士记忆中的人出了偏差。
好在傅月蓉婚前便做好了准备,即使离婚,那位也分不到多少东西。
傅临泉想,他每次回来,都能见证一番兵荒马乱。
只不过去年,他身处其中,而今年,他却成了看戏之人。
然而戏再好看,却也依旧会让人厌倦。
傅临泉如今骤然变成了个闲人,时间如流水般过去,在他这里却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望着庭院中的草木,心中第一次希冀着时光飞逝。
春天该何时到来?他静静地等待。
春天到时,温璇便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