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璇一路奔至游乐园大门前。
大门上早已生了铁锈, 平日里便是开着的,因为此处一片萧条,也没什么人会来。
可是现在, 霓虹灯亮起,摩天轮转动,时间仿佛也被倒回童年。
温璇慢慢向门内走去, 她刚刚跑得太急, 还在喘着气。呼出的白雾浮在空气中,为眼前的一切更添一层梦幻色彩。
真的,她想, 就像在做梦一样。
游乐园门内,小小的棉花糖亭子也恢复了营业,傅临泉就站在那儿, 弯下高大的身躯,从小贩那儿接过了一串棉花糖。
他回过身, 看见温璇, 眼底染上淡淡笑意,“刚好,棉花糖做好了。”
他将棉花糖递给她。
温璇接过,她抿着唇,一瞬间像是失声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场绚丽的童话故事中, 午夜十二点明明已经过了, 魔法却还没有消失,反而为她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温璇轻轻咬了一口棉花糖,甜滋滋的味道一直沁入她的心房深处。她看向傅临泉, 眼前的男人还穿着昨晚的大衣,眼角带着些许疲惫, 却很温和地注视着她。
“傅,傅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小,像是害怕打碎眼前的这一切,“这些……是为什么呀?”
“你昨晚说过,”男人慢慢开口,“想做的事情要尽快去做。”
“那么,礼尚往来。”
温璇不禁想,怎么能这么算呢?
只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竟为了她将一座废弃的游乐园重启。
她昨晚只是带了些私心,想要将他多留一会儿,几支廉价的烟花,就能换出这样一场盛大的梦幻吗?
温璇忽然有一点想哭。
魔法仍在持续,可是……可是她知道,总会有消失的一天的。
——而她却已经陷进去了。
傅临泉看着小姑娘呆呆地攥着棉花糖站在原地,眼睛莫名地红了一圈,上前一步,“怎么了?不喜欢么?”
“别担心,”他解释道,“我没花太多功夫,请来开启游乐设施的都是当地的滞留工人,我出了三倍的工资,且给他们都买了年后回家的机票。”
温璇摇摇头,她当然了解傅临泉的为人处事面面俱到,只是——“傅先生,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机缘巧合下与他相遇罢了。
他却在用一种很温柔的姿态包容她。
“对一个人好,需要原因吗?”傅临泉这样说。
男人笑笑,“我只是想,你昨天哭得伤心,今天便想让你高兴些。况且,我看过了你的期末成绩,我不是答应过吗,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你昨晚说这是你没有机会实现的心愿,于是我便自作主张了。”
温璇垂着眼眸,静默了片刻,最终带上了些不好意思般的笑容,说:“谢谢傅先生,我就是……太高兴啦。”
傅临泉递给她手帕,无奈道:“高兴也哭,不高兴也哭。”
“从前,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样的事情。我很感动,甚至……受宠若惊。”温璇喃喃道。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确信,这大约是一生只能做一次的童话梦。
那么,既然魔法还未消失,梦还未醒,不如尽情沉浸在梦中。
世上怎么会有傅临泉这样特别的人呢?
初见时以为他冷面寡情,可如今向他走近,却发现,这个男人藏着如此温柔浪漫的一颗心。
温璇不由得要想,以后被他爱上的人,该会有多么幸运。
……
傅临泉当真兑现她的愿望,陪她在游乐园玩了大半天。
除了一些刺激的项目因失修有危险隐患外,温璇将大部分年幼时曾向往过的游乐设施全玩了一遍,还吃了一根糖葫芦,两支棉花糖,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提前摄取了一整年的甜分。
她将棉花糖竹签子扔进垃圾箱,见身旁的傅临泉指了指摩天轮,问她:“还剩这个没去过,要去坐吗?”
温璇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用啦,傅先生。”
“已经六点多了,我得回去给外婆做饭了。”
童话很美好,可她该回到现实中了。
与傅临泉分别前,男人却忽地在身后叫住她。
温璇回身,便听见傅临泉开口:“温璇,还记得吗?几个月前我带你去爱尔兰见你母亲,你当时情绪不佳,无心听我们谈话的内容。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温璇记得,当时她很想念温华,于是求傅临泉带她去爱尔兰,在咖啡厅里远远地见了温华一面。可她却开始嫉妒母亲对傅临泉的亲切,并不想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但现在,温璇点了点头。
傅临泉于是缓缓道:“你母亲那时同我提起你。她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是心气儿太高,性情太过柔软,突然跌落后,会承受不住。”
“她自觉暂时不能与你好好沟通,便拜托我照顾你。”
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看了那本日记后,对你母亲自然是有失望。可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她对你并非全无关心。”
温璇听了他的话,沉默半晌,忽地问:“所以,那次宿舍打人……她相信我是清白的,对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温璇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您,傅先生。谢谢您和我说这些。”
这对曾经的她很重要。
温璇告别傅临泉,转身走在回家的路上。风阵阵刮来,她将羽绒服的衣领束起,抵御寒冷。
她想,就算温华没有说这番话,她也没什么好怨怼的。
亲情也许就是如此,有时是避风港,有时却是洪水猛兽。这二者就是会如此相悖地出现在同一种情感中。
温璇在昨日与傅临泉聊完后,便想明白了,她从前会因洪水猛兽而受伤,又因避风港而不舍,是因为她将很大一部分情感抽离身体,寄托于此。
可如今,那部分情感在慢慢被她收回。
她不要再依赖外界对她的丈量,不要再让另一个人告诉她什么是对错、优劣,即使那个人是温华。
她要将心中那艘船从狭小的海港开走,去从没去过、却一直想去的地方,由她一人掌舵。
**
温璇买了菜,回家做饭,外婆今日清醒了很多,也不再像昨天那样抗拒温璇,反而摸着她的手,不停唉声叹气。
外婆被病痛折磨得很难过。她昨天那么对温璇是因为生病了,如今恢复了精神,还如从前一般疼爱自己的孙女。
外婆早已看见重新放回床头的那本日记,晓得温璇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她不停地说:“崽崽,是外婆的错。外婆昨天是不是吓到你了?是我不好,你别怪你妈妈,她从前太苦了……”
温璇叹息:“我明白的,外婆。”
她和母亲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但她心知,温华当然也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她囿于家庭小半辈子,做一个撑起家的妻子,一个照料孩子的母亲,为抑郁症所困,只能在私立高中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
没多少人记得,她是那个年代少有的高材生,曾在外企中做到管理层。连温璇也快忘了。
她想起那日在爱尔兰的咖啡厅里远远地看见温华。女人事业顺利,气色红润,衣着高雅,和身边男人恩爱和睦。
这才该是她的人生。
温璇一边给外婆喂粥喝,一边耐心地听着她絮絮叨叨。
一碗粥快见底,外婆忽然止住话,静静地看着温璇,说:“崽崽,过两天,你还是把我送回那什么院里吧。”
温璇拿着勺子的手定住,“您想回疗养院?”
外婆点点头,眼神不自然地躲了躲,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吃惯了那护工小姑娘做的饭,几天不吃,倒是有点想。”
温璇无奈:“我高中时也常常给您做饭,您什么时候挑过这个?外婆,您是不是觉得自己拖累我了?”
外婆沉默下来。
温璇努力地和她解释:“怎么会呢?我现在放假,有的是时间,刚好可以陪您。您不是一直想回老宅来住着吗?”
“你有什么时间……”外婆碎碎念道,“你这个年纪,时间最是宝贵,做什么不好,天天在这里伺候我这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太婆,像什么样子?难不成你以后想应聘护工?”
“您别这么说!”温璇听得难过,“小时候您照顾我,现在我照顾您,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无论温璇怎么好说歹说,外婆仍是不松口,坚定地要回疗养院。
老人家倔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温璇好不容易将话岔过去,把外婆哄睡着了,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天已经黑了。
她心里忽然变得空洞洞的,有些疲累,还有点冷。
温璇想着是不是窗户漏了风进来,凑到窗前检查。
——却忽然发现,窗外不远处的那座摩天轮,仍在亮着霓虹灯光。
在漆黑的夜里,更显得绚丽夺目,与周遭阴冷灰扑扑的楼房显得格格不入。
像是挂在天边的一方幻境,只为她一人开启。
白天与傅临泉一起在游乐园度过的时光再次涌上心头,慢慢修补着那处漏风的孔洞。
温璇发信息问他:【为什么摩天轮的灯还亮着呀?是工作人员忘记关了吗?】
几分钟后,傅临泉回复她:【不是。】
【我交代过,你住在梧桐街道的这段时间,摩天轮的灯会一直亮着。】
【等你走后,我再让人关了。】
温璇凝视着对话框中的这几行字,忽地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再次泛起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