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卫寂寂静无声地望着自己, 姜檐别过头,“我的意思是你睡床,我坐在这里。”

卫寂垂下了眼睛,低声说, “臣一人可以的。”

听到这话, 姜檐似是有些生气, 把脸转了过来, “你不是说情谊么?我与你有五载的情谊才留在这里陪你,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而且床跟这里隔了这样远。”姜檐展臂比划了一下, “还不够君子?”

卫寂看着手中的甑京糕, 喉咙像是被糯米黏住似的,说话的鼻音很重, “臣没那个意思。”

他是担心姜檐在这里休息不好。

这几日姜檐必定是很忙的, 眼下都泛着一点青,他又怎么能让他坐在炉旁守着自己呢?

卫寂耐心且温和地说, “殿下若是不嫌弃,您去榻上, 臣在这里。”

姜檐按下眉梢,“你是主, 我是客,哪里把主人搁在一旁,自己上榻的客人?”

这个时候他倒是开始知礼守节了, 卫寂很是作难。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卫寂开口问, “殿下最晚什么时辰要去宫中给圣上跟娘娘请安?”

“寅时左右回去就行了。”明日一早还要随他父皇一起见番邦使臣, 姜檐提及这些琐碎事便觉得有些不耐。

那还能睡几个时辰,卫寂不敢再耽误下去。

“殿下快去睡罢, 臣明早不用向长辈请安,可以晚睡一会儿没什么大碍。”

说着卫寂起身,翻出新被褥给姜檐铺到床上。

姜檐走到他身后,小声抱怨着,“给你带了甑京糕也不吃,这么早忙活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困。”

卫寂动作一顿,还是先铺好了被褥,“殿下先歇息,臣去吃糕。”

姜檐嘴上还在说自己不困,手上却没有半点含糊,早早褪下了外衣,只着一身素白的里衣。

他瘫着一张俊脸站在床头,就这么干巴巴站着也不说话。

直到卫寂又开口请他上榻,姜檐才‘不情不愿’地坐到了床上,然后钻进被窝里。

他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颗脑袋,眼睛随着卫寂移动而移动。

卫寂先前因为害怕,所以在屋内点了好几根蜡烛。

怕姜檐休息不好,他熄了其余的,只剩下一支勉强照亮,而后坐回到炉边,拿起书桌的甑京糕边烤边吃。

姜檐侧身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寂,忽地问了一句,“甜么?”

卫寂朝姜檐点点头,被他看得不自在,不由问,“殿下要吃么?”

姜檐没回要不要,只是说,“我特意让他们放了很多枣子跟红豆。”

卫寂犹豫片刻,将甑京糕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等烤出糕香后,起身走到姜檐面前,将他没咬过的那块递到姜檐嘴边。

姜檐全须全尾地裹着自己,耳廓沾了一抹薄红,他低头矜持地咬了一口。

刚咬下,还没开始嚼,姜檐便说,“确实很甜。”

见卫寂还举着要他吃,姜檐说,“你不用总想……”

他本来是说,‘你不用总想着我,你自己吃’,但想到什么他又把这样的话咽了回去。

听他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卫寂不解地看向他。

姜檐摇摇头,“没什么。”

卫寂心中虽有些纳闷,却没有多问,折回去给姜檐倒了一杯茶,等他漱过口,才坐回去继续吃。

灯烛摇摇,窗外树影婆娑,屋内却静得只能听见火苗乱窜的声音。

卫寂坐在火炉旁,眸若星辰,面如桃靥,姜檐侧身枕着手臂看他。

卫寂察觉到姜檐的目光,因此不敢抬头,低着头默默吃甑京糕,心中有几分慌乱。

没过多时,姜檐忽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一种类似吃痛的‘嘶’声。

卫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屏息静等了一会儿,姜檐虽没再出声,但望过来的目光却消失了,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不知他在干什么,卫寂悄悄抬起头,就见姜檐摁着肋骨处,眉心紧拧。

卫寂心里咯噔一声,怕他病了,赶忙问,“怎么了?”

姜檐不愿说,见卫寂一脸担心地走过来,他才别别扭扭道:“出岔气了。”

躺的姿势不对,不小心岔气了。

不想让卫寂看他此刻的模样,姜檐挪动着要翻身。

卫寂自小便疏于锻炼,时不时就出岔气,这事他极有经验,抬手摁到姜檐肋骨处。

被他一碰,姜檐定在原地。

卫寂轻轻揉着姜檐,“殿下躺平,慢慢地呼吸。”

姜檐放平身子,仰面看着神色温和的卫寂。

卫寂垂下眼问他感觉怎么样时,姜檐立刻移开目光,“就这样。”

“还疼么?”

“嗯。”

卫寂继续专心给他揉,姜檐渐渐没了声音,呼吸也变得平稳。

卫寂再抬头时,人似乎已经睡着了,眼下印着淡淡的青色,但等卫寂移开手,姜檐又抓住他的手摁在自己的肋骨处。

卫寂一时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想了想,还是继续不轻不重地揉着那一处。

等姜檐真的睡着,卫寂起身轻手轻脚地将最后一根蜡烛也吹灭了。

正要坐回火炉旁,床上的姜檐开口了,“你去哪儿?”

他的声音含混,明显带着睡意,像是因为卫寂的离开突然惊醒。

卫寂立在原地,讷讷地看着坐起来的姜檐,心口软了一块。

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走过去坐到了床边。姜檐重新躺回去,给卫寂让了一大块地方,又闭上了眼睛。

卫寂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睡过去的姜檐。

-

姜檐这一觉睡得极沉,庄子里的人回来都没吵醒他。

看他们回来,卫寂不用听外面的打更声,便大概猜了此刻的时辰。

姜檐睡得很香,卫寂没有吵醒他,悄悄坐起来想备些热水,等姜檐醒过来可以洗漱。

他刚起身,姜檐便不安稳地皱了皱眉,还朝卫寂这面翻了一个身。

卫寂只好作罢,老实坐回床榻,但姜檐已经有醒来的预兆,拧了几下眉,还是睁开了眼睛。

见卫寂合衣坐在床榻,姜檐鼻音很重地问他,“你坐了多久,怎么不睡?”

卫寂嗫嗫说了一句守夜祈福,姜檐双眼皮都睡成了三眼皮,拽过卫寂的被子,恼道:“祈什么福,快睡!”

卫寂不想扰他,也怕外面的人听到他房中还有人,只好僵硬地躺到床上。

姜檐用被子裹住他,倒头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卫寂合上眼睛,浅眠一会儿又醒了。

这样时睡时醒了好一会儿,听到外面的更声,他立刻坐起来叫醒姜檐。

姜檐把自己深深埋进被中,卫寂越叫他埋得越深,明显不愿意起床。

卫寂无奈,只好下榻先去给他打水净面。

姜檐钻出被窝,英气的面上有一道被角压出的印子,他目光涣散,头发乱糟糟,抬头望着卫寂,哑声说,“我回宫再洗漱,你继续睡罢。”

说完他又钻回被窝,自己睡了起来。

卫寂:“殿下。”

姜檐闷声说,“我这就起来。”

半晌里面都没动静,卫寂怕他误了时辰,真的有些急了,伸手摇了摇他。

姜檐这才不情不愿钻出来,披上外袍,走下了床榻。

他来此处不易声张,因此只简单束了束发,吃了一口甑京糕,揣上了卫寂给备的在路上喝的热水。

卫寂要送他出去,姜檐挡在门前拦住他,“外面风大,你就不要出来了,小心染上风寒。”

一听外面呜咽的风声,天又这样黑,卫寂担心他路上出事,“要不臣跟您一块走罢,臣坐在前面举灯笼。”

想到卫寂坐在马前,高高举着灯笼的模样,姜檐眼眸漾起笑意。

卫寂真是这样想的,姜檐却不可能让他在这么冷的天,随着自己骑马回京。

“你不必担心,没有险路,不会有事的。”说完姜檐目光游移,避着卫寂的视线说,“初四番邦使节会走,我那日没事。”

卫寂愣愣地望着他。

姜檐急促地说,“你不要总闷在家中读书,熬坏眼睛怎么办?怎么也得出去转转,我左右也没事。”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那句时瞥了一眼卫寂。

卫寂的视线与他相撞,两人都飞快别开了目光,卫寂低声说,“臣是打算上街买些东西。”

这算是应邀了,姜檐小幅度勾了勾唇角,“你回去睡罢,我走了。”

卫寂不放心地嘱咐,“殿下路上千万小心,太黑的地方就下马走一段。”

姜檐没有丝毫不耐,“知道了。”

看着姜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卫寂站在门口,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声,他才惶惶地回到屋内。

因为心中记挂着姜檐,卫寂躺到床上也睡不着,披了一件衣服走了出去。

那羊肠小道上黑漆漆的,像头择人而噬的大兽,人一走过去便被黑暗吞没。

卫寂合手在心里祷告了一番,才转身回了房间。

他鼻尖冻得通红,四肢僵僵地爬上床榻,垂眸看了一眼姜檐睡过的被褥,

犹豫良久,卫寂抿着唇钻了进去。

里面都是姜檐的气息,他合上眼睛,这才安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