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檐嘴上说着让卫寂离他近一些,自己却倾身主动凑向卫寂。

看着几乎要贴过来的姜檐,卫寂瞬间屏息,神色呆滞木讷。

姜檐的目光胶在卫寂身上,呼吸也有些乱,他慢慢低下头,肩头挨在一起。

卫寂的长睫颤了一下,耳根有微风掠起。

姜檐在嗅他!

先在耳后轻闻了两下,之后一路向下,在侧颈跟颈窝分别留下温热的痒意。

卫寂不自觉攥住衣袖,身体越来越僵硬。

一开始姜檐还算克制,与卫寂始终保持一寸多的距离,他只是嗅,并没有真正碰到卫寂。

渐渐的,姜檐的双臂撑在卫寂身体两侧,将卫寂锢在自己臂区间。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卫寂心慌意乱,眼睛都不知看哪儿。

卫寂慌乱地垂下眸,眼皮那颗小痣便招摇进姜檐心中,他忍不住抬手,用指腹摩挲那枚圆形红痣。

卫寂喉咙无措地滑动了两下,只感觉一股气血直冲脑顶。

余光瞥见气息不稳的姜檐低下头,似是想要吻他,卫寂大脑闪过斑斑白光,下意识紧闭上了眼睛。

这时殿外响起一道声音,“殿下。”

是金福瑞,午膳已经摆好,他来是请卫寂跟姜檐用饭。

这声音像是黑暗劈开的一道惊雷,两人立刻清醒。

卫寂吓得朝外看了一眼,而后慌忙起身,膝盖还不小心撞了一下桌角。

姜檐立刻伸手去扶他,“撞到哪儿了?”

卫寂仓皇地后退一步,忍着疼说,“没事,臣没事。”

姜檐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他别过脸,呼吸粗重地说,“没有气味,今日没有昨日那股味道。”

卫寂也尴尬,站立难安,他低着头‘哦’了一声。

姜檐胡乱说着,“我也没有说我多喜欢那个味道,就是感觉很特别,以往没有闻到过,换成其他人也会好奇。”

卫寂神色讪讪,“臣知道。”

姜檐偷瞄了一眼卫寂,突然倒打一耙,“你,你方才靠孤那么近做什么?”

卫寂猛地听到姜檐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

见殿内迟迟没人回答,金福瑞有些奇怪,怕太子殿下跟小卫大人没听到,他又说了一遍用膳的事。

几次被他搅扰,姜檐心中不满,“一刻半刻的,还饿不死孤。”

金福瑞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惹姜檐生气了,他不再多言。

姜檐说完再朝卫寂看去,眼里褪去了方才的怒意,有一股潮湿的黏腻,“你……”

卫寂脑袋一热,慌不择言地打断他,“臣饿了。”

姜檐张了张嘴,明显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闷闷道:“那用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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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卫寂喝了一大盅补汤,现下还不饿,但话已说出口,即便不饿他也强撑着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用完饭,卫寂不敢在东宫多待,拿卫宗建当挡箭牌才得以脱身。

这些年他哄姜檐居多,这么骗姜檐还是头一回。

从东宫出来,卫寂心虚的后背覆了一层热汗,他坐在马车里缓了好半天,心口才跳得不那么快。

想起姜檐说的分化一事,卫寂心中百般滋味,他没直接回侯府,而是去了一家僻远,极少去的书局。

卫寂让马夫停在街头,自己步行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书局。

在门口张望了一番,确定没熟人,卫寂飞快进了书局。

这家书局已经好些年头,牌匾被风霜侵蚀得看不出原来烫金的字样,里面只有一个耄耋老人以及小伙计守着。

卫寂进入时,伙计正拿着鸡毛毯子,懒洋洋扫着书架上的灰尘。

见有人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以手遮口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家书局虽杂乱无序,但里面收录着很多外面难寻的拓本,卫寂曾在这里给姜檐找到了一本姜檐儿时念念不忘的武侠话本。

为了给姜檐找这个话本,卫寂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所有书局。

卫寂看了一眼店伙计,见对方压根没将他当回事,卫寂松了一口气,赶忙去找跟阳乾阴坤有关的书本。

他特意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就是不想外人看到,毕竟他已十七八岁,早过了分化的年纪。

若分化了还好说,若是没分化,让人看到他买这些书,传出去会被人笑话他痴心妄想。

卫寂不知书放在哪里,他也没问店伙计,一个架子一个架子地找。

这家书局并不大,屋内只陈列着五六个老梨木书架,卫寂一目十行,挨个看了过去。

在三个书架,卫寂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匆匆敛走三本薄薄的书册,正要走时,目光扫到最后一个书架上一本泛黄的厚厚史籍,名叫《资治典》。

卫寂爱读这些枯燥的史书,他入仕为官最大的念想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圣上能下令重新编撰典籍。

他自己就收录了很多典籍,其中有两册万金难求的孤本,这是姜檐在他生辰时送他的。

《资质典》是编年体史书,由前前前王朝大学士历经二十余年编写的。

卫寂有一整套,但这本跟他家中的那套封皮不一样,不知内容是否也不同。

《资质典》是几百年前的史学奇书,后历经多次更正,原本早已遗失,卫寂家中那本就是更正过的。

这种书于普通人来说就是废纸,落再厚的灰都不足以奇。

在卫寂眼中却是宝,哪怕跟家中那本只有零星不同,他也会欣喜。

卫寂走过去,将那本厚书抱了下来,从腾出的空隙处,他看到一片白衣。

书架那边似乎倚着一个人,卫寂只看到胜雪的衣料,以及垂在肩头的一缕墨色长发。

听到动静,书架后面的人侧眸看了过来。

卫寂先是看到一截光滑如玉的下颌、绯色的唇,接着那人垂下头,清雅端正的眉目,高而挺的鼻梁显露出来。

竟是许怀秉。

看到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掉头走,但还未等卫寂实施这一诡异的行举,许怀秉视线在他手中的书一扫,接着说了一番令卫寂头皮发麻的问话

“你是快要分化么?”

卫寂惊得说不出话,瞳仁颤颤。

见卫寂一脸骇然,许怀秉合上手中的书,徐缓道:“这里不宜说话,对面有茶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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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地处偏僻,便是茶寮也不是什么喝茶的好地方,京城但凡叫得上名号的茶坊,都有点茶的茶娘。

此处不仅没有茶娘,还没有雅间,茶桌之间只用竹帘隔着。

对一贯风雅的许怀秉来说,这里最好的茶都是难入口的粗茶,他却一派从容自在。

反观坐在对面的卫寂拘谨不安,他不知对方怎么知道他要分化,难道就凭他手里那几本有关阳乾阴坤的书?

许淮秉饮了一口茶,放下杯盏后,回答了卫寂心中的疑问,“我五年前大概就知道。”

五年前,也就是在凉州,当时卫寂正好十三岁,是正常分化的年纪。

一阵寒风吹来,卫寂垂摆的衣袍荡起褶皱,腰间的玉佩泠泠作响。

他咽了咽喉,声音发紧,“你……”

卫寂一时不知该先问,许怀秉怎么会五年就知道,还是问许怀秉他真的会再分化么?

许怀秉说,“闻到过你身上的气味,但那时我刚分化没多久,再之你的气味并不明显,我并未往那方面想。”

直到今日早上听到姜檐问卫寂那些话,又见他在这里买这些书,许怀秉才想起过往。

姜檐一人这么说就罢了,如今许怀秉也这样说,看来他是真的会分化。

卫寂有些茫然,还有些不解,像是问徐怀中,又像是喃喃自语,“那我怎么现在才有分化的前兆?”

旁人都是十三四岁,怎么偏偏他不同,竟拖了五载才要分化。

会不会如今也是虚晃一枪,毕竟五年前许怀秉也在他身上闻到过特殊的气味,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他。

许怀秉握着碧色的茶杯,看着卫寂静默片刻,然后说,“我想你当初没有分化,是跟那日在山洞被蛇咬有关。”

卫寂一瞬便明白他说的山洞、被蛇咬是指什么。

当时许怀秉在画那幅《河山图》,他想调出黛中带蓝的颜色,这样画群山时才能有层次感。

调了好几色料都不满意,还是卫寂将家传的调色手艺告诉了许怀秉。

卫寂外祖是做皮影的,皮影也有上色工艺,还是密而不外传。

为了这个颜色,他俩琢磨了许多个夜晚,还去山上找一种名叫玄晶的矿石。

他外公留下的手札说,这种晶石可以提亮。

为了找到晶石,许怀秉翻阅了很多古籍,最终找出晶石的出处,卫寂便与他一同去挖矿石。

一次山体滑坡,将他俩困在山洞。

卫寂之所以被蛇咬,便是因为在洞中不慎踩了它一下,那蛇一吃痛,弓起身咬在了卫寂的身上。

许怀秉见识广博,认出蛇的品种。

是毒蛇,但毒性不大。

卫寂除了头晕耳鸣外,倒也没有其他症状,许怀秉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

他俩被救出来后,卫寂看了多个大夫都说没事,他才放心地该吃吃该喝喝。

卫寂活得一向谨慎,若不是为了帮许怀秉完成那幅画,他打死都不会去这种没有开垦过的荒山。

正因为他谨慎小心,除了十三岁这一年被蛇咬,外加卫宗建强行将他放到马背上,险些摔死之外,卫寂活到现在没遭过其他罪。

他那次摔下马,正是在凉州。

卫宗建觉得他这个年纪还不会骑马太不像话,于是才想用这种法子逼卫寂。

结果骑马没学会,人差点没了。

自打那之后,卫寂便开始恐惧马。

想起往日种种,卫寂觉得他未必是因为被蛇咬而推迟分化,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摔下马,摔伤了什么地方。

他正想得出神时,却听许怀秉道:“你是因我被咬,此事该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