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在宴会上跟周家的继承人发生了冲突？”
离开宴会场地, 在一处灯光暗淡的僻静之处，沈家母女正在谈话，或者说是训话, 沈家主在训自己的女儿。沈家主依然穿着宴会上的那身中式礼服，但温婉气质不再, 敛了笑容，脸上落下层层阴影, 这个样子的她甚显严肃。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外不管遇到什么, 要笑, 周家继承人是客, 你跟她在宴会上拉扯黑脸，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 成什么样子？”沈家主深深皱眉，对面前站着的自家继承人十分不满。
面对来自母亲的指责，沈初雪一言不发, 微低着头, 呈现一如既往的恭顺。
沈家主的指责并没有到此为止, 她特意把人叫离宴会, 说明自己已经难以容忍, 这事不是简单说两句就能过去。
她继续训话。
沈初雪显然很熟悉这种场景，从头到尾没有顶嘴一句, 她的态度终于让沈家主松动了。训话超过了十分钟, 沈家主终于停了下来, 转而用沉沉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儿, 这个时候沈初雪第一次开口了, 她说：“我知错了, 母亲。”
这是母女俩相处时最常见的结束语，沈家主听到这话脸上的严厉去了两分，她道：“你知道就好。”
她打量自己驯养出色的女儿，最终道，“去吧，回会场，那里还需要你。”
沈初雪点头，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迟疑了一下道：“母亲——”
“还有事？”沈家主急着回会场，闻言有些不耐，作为活动的举办方，沈家不能没人在场。
沈初雪道：“A市乐团有个文艺演出邀请跟我合作，所以……”
话还不等她说完，沈家主便道：“推了。”
沈初雪默然，没有第一时间应话。
沈家主的目光鹰一样落在她身上：“不高兴？”
沈初雪回说：“没有。”
沈家主并不关心她是否真的生气，只把自己的态度传达：“沈初雪，你是沈家长女，沈家未来的继承人，沈家培养你修习乐器，是提升你的才艺，提升你的名声，仅此而已，并不是要让你作为一个小提琴手在这个领域取得多大的成就，所以你应该知道，你的小提琴在那个国际比赛结束后就止步了。”
沈初雪：“……”
她垂落在双腿两侧的手握了握，却又感觉无力，于是慢慢地、慢慢地又无声无息地松开了。
她低眉顺眼地回了句“是”。
沈家主看她一眼，看出了自己培养的继承人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就像看着自己一手打造完美的作品突然有了瑕疵，怎么看怎么不顺意。
但现在显然不是修正作品的好时机，于是沈家主不得不把那股子不顺意强行摁下，淡淡道：“希望你真的明白。”
“我明白的。”沈初雪微笑，就像她的母亲教她的那样，“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我自己培育的一株月季现在开花了……”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和沈初雪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沈初雪看见母亲拿起了手机，顿了顿，声音放轻了，最后在母亲摁下接听键时完全消失。
她看见自己的母亲在拿起手机的瞬间表情就柔和了下来，用几乎称得上温柔的表情接听起了电话，不久，听着电话的母亲表情一变，什么都没说话，转身跑走。
把礼仪刻在骨子里的她的母亲用并不优雅的跑姿跑走了。
沈初雪：“……”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母亲，那株月季是她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本来想在母亲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结果没赶上开花，现在终于开花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些。
好像也没必要说，因为她的母亲并不在意。
沈初雪下意识摸了摸身上，想从兜里摸出一支烟，但身穿礼服的她没有那种东西。
她摸空的手神经性地抽搐起来。
沙沙——
一阵树叶抖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只猫从灌木丛里蹿出来，冲着沈初雪喵了一声。沈初雪看向猫，结果看见了猫身后的树丛旁蹲着一人。
两人四目相对。
“……”
“……”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十来秒，树丛旁的人影僵硬地抬了抬手，尴尬万分地冲沈初雪张口：“嗨——”
“许珞。”沈初雪道出树丛旁的身影的名字。
许珞尴尬地摸摸鼻子：“是我。”
许珞是真的不习惯应酬，宴会太不适合她，她没待多久就无聊到想跑。一只猫出现在宴会的草坪上的时候引起了许珞的注意，她立刻就舍弃了热闹的宴会，转而跑去撸猫了，但猫并不想给她撸，一看她来就逃走，许珞一路追着猫追到了这里。
然后她就听见了沈家主训女儿。
这可真是尴尬至极！
更尴尬的是，被训的主角还把事情说开了，直接问她：“你听见了？”
许珞没好意思撒谎说自己耳朵不堪用，这是明摆的事，撒谎没用。她打哈哈：“那个啊……哈，沈家主好像是个很严厉的家长啊，哈哈。”
沈初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得许珞完全笑不下去，她抓耳挠腮，想说点什么缓解氛围，下一秒沈初雪转开了视线。
沈初雪突兀得笑起来，就像她母亲教训的那样，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笑。
她微笑着说：“母亲对我寄予厚望，所以严厉了一点。”
又礼貌说道，“如果许小姐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可以先行失陪一下吗？我得回宴会，母亲不在，我要是不在，这不合规矩。”
看着对面用仿佛缝合在脸上的笑容说着场面话，许珞的表情凝了凝，她舔了舔嘴唇：“沈小姐——”
“怎么？”
许珞想说你别这样，老成得不像个孩子，但很快又想到自己没有那个立场，说这些话对方可能并不想听，犹豫了，而在她犹豫的时候，沈初雪已经准备走了，最终，许珞没有叫住她。
那只不让许珞撸的猫这个时候突然不矜持了，跑到许珞脚边，绕着她的双腿这里蹭蹭那里蹭蹭，但许珞却没有心情撸猫了。
许珞是抱着猫回到的会场，宋云苒看她抱着猫，问她：“哪儿捡的小猫？挠人不？”
许珞唉声叹气：“不挠。”
她撸撸猫猫头，“我还想她伸爪子。”
沈初雪：“？？”
许珞把猫放了，软了身子趴在宋云苒的轮椅上，下巴抵在宋云苒的肩窝，目光落在远处正和人谈笑风生的沈家长女身上，道：“沈家那孩子被她母亲修整掉了枝叶，让她以自己希望的样子成长，而她好像也没打算反抗，挺让人看不过去的。”
宋云苒：“……”
她“哦”了一声，不关心，伸手摘掉了许珞手臂上的一根猫毛，道：“那边有桃花酿的酒，要尝尝吗？”
“……我跟你说沈初雪呢！”许珞下巴下沉，拿它去钉宋云苒的肩窝。
宋云苒道：“是泡制酒，有桃花的香气，口感清甜。”
许珞：“……”
一再被忽视，她恼怒地拿手去掐宋云苒的痒痒，宋云苒没有吱哇乱叫，身形基本保持着不变，只微微颤动着，眼角略略湿润。
许珞偶然一瞥，被她眼角的风情夺走了注意力，慢慢忘记了沈初雪。
她心跳得厉害。
许珞在宴会上喝了几杯宋云苒推荐的桃花酒，桃花酒度数低，她没醉，但有些上脸，脸颊热热的，这股热度直到宴会散场也没退下去，于是两人回去时选择了绕路，去吹吹风散散酒气。
沈家花园的风景自然是极好的，一路都有花香相随，两人绕着人少的小路走，踩着两边路灯落下的灯光，没人打扰，只有轻微脚步声和轮椅推动的声音。
时光仿佛慢了下来，喧嚣褪去，这段染着花香的路程美好得想要让人剪切下来，永久保存。
宋云苒的礼服下摆被旁边的花刺勾住了，许珞停下，蹲下|身去解，她毫不犹豫的弯腰，使得旁边的灯光尽数落在她的发顶，给她柔软的发丝染上一层蜜糖色的华韵。
许珞拨弄了好一会儿才将宋云苒的礼服解救下来，这时头顶传来痒痒的触感，抬起头，看见是宋云苒拈起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并将吻温柔落在上面。
许珞咯咯笑了起来，酒后的懒劲涌了上来，让她不想再站起，于是就着蹲着的姿势，趴在了宋云苒的腿间。
“宋云苒——”她用呓语一般的声音唤宋云苒的名字。
宋云苒摸她的头发：“嗯？”
“宋云苒。”
她只是唤她，单纯想把这个名字一遍遍念出来一样。
宋云苒也笑了，拿手去贴她的脸，试探她脸上的温度，说：“珞珞醉了。”
许珞否认：“没有。”
她笑眼弯弯，灯光似乎格外偏爱她，落在她的脸颊，让她的脸看起来呈现透亮的莹白。
宋云苒用手指描绘这过分精致的脸，从眉眼到鼻尖，又到樱色的嘴唇，软软的。
“起来了。”宋云苒捏捏她的鼻尖，“再蹲下去脚要麻了。”
许珞拒绝，拒绝理由：“等我再晒一会儿。”
“晒？”
许珞翻了个面，换另一半脸贴在宋云苒的腿上，朝天上的月亮努嘴：“月光。”
她说，“别浪费了这日月精华。”
宋云苒：“……”
许珞兀自起了兴致，突然间情绪高涨：“要不我们今晚别回去了，就在这里选个地方躺着晒月亮！”
说着，她的目光在四处搜寻起来，很快找到了一块心意的风水宝地，手指往那边一指：“去那边，那边的花很好看，你看那……”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高涨的情绪硬生生中断。如此反常，宋云苒不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有人。
一个女孩子身穿一身纯白连衣裙，正在远处的花丛中闭着眼睡觉，月光、灯光互相交织，缠绵落在女孩的身上，她的头发那么浓密，五官那么精巧，她看起来像个画中仙子。
这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好看到与普通人有壁。
宋云苒下意识看向许珞，那个女孩虽然比不上许珞，长相跟许珞也不相像，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对方，第一眼就联想到了许珞。
许珞还在呆看着那边，许久，嘴里冒出一句：“哇。”
恰逢有风拂过，阵阵花香中，许珞嗅到了一股别样的香气，那香气若隐若现，吸进鼻间，却余留下粘稠的甜。
许珞的呼吸霎时重了。
花丛中的女孩似乎被风惊扰了，眼睫颤了颤，像是要睁开眼睛，许珞的心跳莫名狂跳，她没有等对方睁眼，推着宋云苒飞快远离。
一口气回到沈家安排的房间，许珞捂着胸口大喘特喘。
宋云苒无声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递给她一杯茶。
许珞接过茶喝了，感觉平静了许多，但在宋云苒的眼中，许珞的脸比刚出会场时要红，淡淡的熟悉的异香正从许珞的身上散发出来，这好像是……
“我们跑什么？”宋云苒一边观察着许珞身上的变化一边问。
许珞愣住：“诶？”
她挠挠头，有些被问住。是啊，她跑什么呢？
许珞感觉还是口渴，没办法集中精力去思索宋云苒的问话，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一杯茶，最后索性抱起了茶壶。
宋云苒：“……”
凉茶入肚，许珞感觉舒服了一些，思路也清晰了起来，回答：“我们再不跑打扰到人家睡觉啦。”
回想起那个花中睡觉的女孩子，许珞有些好奇，“话说回来那个女孩子是谁啊？也是参加这次花诞活动的宾客？”
宋云苒还记得那个女孩子的出色容貌，看许珞提起对方，微微蹙眉：“珞珞在意？”
“也不是。”许珞摇头，“随便问问，就是感觉她……”
“长得好看？”宋云苒问。
许珞没有说谎：“是挺好看的。”
宋云苒脸色微变，但下一秒就又听到许珞说：“好看是好看，不过比起宋云苒你还是差了很多。”
宋云苒：“……”
她的表情松和下来。
房间里的异香渐渐浓了，浓到会影响宋云苒的程度。因为许珞否认了人鱼具有发情现象，所以现在宋云苒也不知道这股子香气是什么，或者说这股香气本来就不存在，是宋云苒自己幻想出来的。
按捺住因为香气冲击使得在身体里直奔乱窜的欲望，宋云苒跟许珞道：“珞珞洗洗休息吧，不早了。”
她预感许珞不久之后就会发烧，所以想让许珞赶紧去洗漱，自己也好趁她洗漱去联系沈家准备退烧药，以防不时之需。
许珞听进去了，她现在感觉有些热，确实需要去洗个澡。
许珞进了浴室，打开了浴缸边上的水龙头，放水，她有些疲惫，准备泡泡。
等着水位上升，许珞瞟见浴缸边上有个装花的篮子，想它应该是沈家特意为想要泡花瓣澡的客人准备的。淡淡的花香从篮子里传出，许珞等得无聊，想凑过去闻闻，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坐等放水等太久以至于脚麻了，刚起身，她脚下一软，直接摔进了浴缸里。
哗啦——浴室响起巨大水声。
“珞珞？！”
屋外的宋云苒吓了一跳，一把打开浴室门。
浴室里，许珞从浴缸中探出湿漉漉的脑袋，礼服皱巴巴地贴在她身上。
“唔嗯……”
脸颊绯红的人鱼眼神迷离，一只脚搭在浴缸上，露出的小腿绷得笔直，脚趾染上樱粉，抵着冰凉的浴缸壁，难耐地勾起。
“宋云苒，我……”
人鱼趴在浴缸上，撕扯着身上的礼服，有些委屈巴巴，“我没有力气了，你……帮我洗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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