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鬼迷心窍？
宋云苒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的状态, 那一瞬间她莫名其妙想跟许珞喝同一种酒，被鬼迷住了似的。被自己的这一想法惊到，她蓦地回神, 同时注意到自己的手极不得体地落在许珞腿上，她倏地收回。
“……算了, 给我一杯水就好。”她无意识地碾了碾手指，如此改口道, “谢谢。”
许珞没多想，依言给她换成水。
装有柠檬水的水壶放在与许珞间隔了两个位置的地方, 许珞够不着, 正打算请旁边的人帮忙传递一下, 这时一杯水忽然从另一个方向放到了宋云苒的面前。
“给。”帮忙倒水的人就坐在宋云苒的另一边，娃娃脸, 一笑，眼睛亮亮的。
许珞和宋云苒同时侧头看向那人，看着看着许珞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娃娃脸女孩表现得落落大方, 她任两人盯着她看, 还问宋云苒：“你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吗？”
宋云苒接受了她的水, 道了句谢, 说：“不需要了。”
女孩朝她笑：“那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再跟我提, 不用客气。”
“谢谢。”宋云苒只这么说，没接她的话, 客气到有些疏离。
倒是许珞惊讶出声：“啊, 你是刚刚那个抱大气球的女孩子！”
许珞认出来了, 这个娃娃脸女孩子就是她们刚来别墅时遇上的那个差点撞到宋云苒的女孩子！
她才注意到对方就坐在宋云苒的另一侧。
和许珞的一惊一乍相比, 女孩对待许珞时就显得平淡多了, 她回了句“是啊”就不再理许珞, 饶是许珞再粗神经也能感受得到，这位对她和对宋云苒完全两个态度。
许珞：“……”
她撇了一下嘴，虽然没明白怎么就被区别对待了，但也没再去贴这位的冷屁股。
宋云苒看了身旁位置上的那个女孩一眼，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之后再也没去碰对方送过来的那杯水。
一群人喜乐洋洋地吃着大餐，等把肚子填了个七八分饱，就把正餐撤下去了，然后换上了各种零食小吃以及……酒，琳琅满目的酒。
这才是聚餐的重头戏，喝着酒，聊着天，吃着小吃，还有玩游戏。
“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吧！”提出玩游戏的是一位潮酷打扮的女孩子，她是周渺在滑板同好会认识的，个性跟周渺一样开朗，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就收到了热烈回响。
“好呀好呀，来玩游戏！”
“玩什么游戏呢？”
女孩想了想，大概一时没想到特别好玩的，便用不确定的语气提议：“来玩个不费劲的数字游戏怎么样？”
经典数字游戏，玩家从1开始喊数，两人或者多人同时喊出同一个数字时，就要受到惩罚。
这种游戏灵活性很强，不想参加的可以不喊数。
在场的对这个游戏都不反对。
有人问：“那惩罚什么呢？”
“挤气球怎么样？”有人提到，“院子里有很多气球，正好可以就近取材。”
“挤气球？”有个男生平时不怎么玩游戏，没有明白这种惩罚是怎么操作的。
这个时候人群中的那对小情侣站了出来，亲身上阵对此进行了一次演示，只见他们取下一只气球，夹在两人中间，然后开始用力挤，嘭——气球爆炸，两人重心不稳抱作一团。
“哇！！！”
人群开始明白了这个“惩罚”的精髓所在，那并非是气球爆炸时有多吓人，而是爆炸后受惩罚的玩家手忙脚乱避开彼此时的那种暧昧氛围。
都是年轻人，大家对这种游戏既羞涩又期待，少有的抗拒的自己不参加就好。
规则确定好了，一群人便围着桌子坐下，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开始喊数。
参与玩游戏的人很多，足足有二十个，于是同时喊出同一个数就变得相当高频了，以至于游戏才开始几分钟，就有好些人受罚了，带动着气氛逐渐高涨。
又是一轮新的开始。
“1。”
“2。”
前面两个数都没有人中招，这时许珞被眼下这高涨的氛围推动着第一次喊出了：“3！”
喊这个数的不止她一个，对面有个声音跟她的声音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哦哦哦！！”
许珞还没反应过来，起哄声先响起来了。
隔着桌子，许珞看向对面，正好与一束目光对上——周渺的。
是周渺跟她一起喊了3。
原本还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见是周渺跟自己一起受罚又放心下来。
还好是熟人。
还是一起旅游过的熟人，不尴尬，许珞心想。
她在高低起伏的起哄声中拿起纸巾擦了擦自己沾了点糖渣的手，然后从容站起。
刚起身，有人忽然拉住了她的手，拉得她整个人身子往下矮了矮。她颇感意外地低下头，看向拉住她的宋云苒。
“要我帮忙拿点什么吗？”
许珞以为宋云苒拉住她是要她什么帮忙，但不是，宋云苒只是抬着头看着她，目光深深。
许珞头上冒出个问号。
宋云苒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的举动似的，回过神，松开手：“……哦，没事。”
一旁，那个娃娃脸女孩凑了过来，手搭上宋云苒的轮椅，朝许珞道：“你快过去吧，这里有我帮忙看着你的朋友。”
许珞见宋云苒不是真的要帮忙，点点头，跟宋云苒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走向了游戏设置的惩罚专用地，在那里，周渺已经先过去了。
宋云苒目送着她过去，没说话。
周渺看见许珞过来，说道：“底下的气球都被用得差不多了，得摘挂在上面一点的，你抱我还是我抱你？”
她说着指了指挂在略高处的气球，奇怪挂得很高，得抱着才能摘到。
许珞看了一眼，往上一跳。她似乎随随便便蹦跶了一下，连助跑动作都没有，落地时双手间就多了一只气球。
人群静默了两秒。
“我去，这弹跳力好强！”
“运动员？”
“有这弹跳力不去搞运动项目浪费了！”
周渺：“……”
她原本还以为要发生你抱我或者我抱你这种事情，在心里头还有些小羞涩小别扭，没想到许珞一个人就解决了气球问题，当场面瘫脸。
许珞拍了拍手里的大气球，问周渺：“这只气球怎么样？”
周渺嘴角抽抽，面无表情道：“很好。”
许珞看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这表情。
“你站过来点。”她指示周渺，“赶紧弄完，弄完我好回去。”
她吃了一半的糖糕还搁桌上呢！
周渺看她一眼，朝她走近了两步，又近了两步，胸脯贴到了气球上。刚贴上，一股大力忽然撞过来，气球应声破了，她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被撞得退后了几步，差点跌倒。
这时一只手朝她伸过来，猛地拉了她一把，她又跟不倒翁似的倒撞回去，撞上拉她的人。
“嘶，你不是擅长玩滑板的户外派吗，怎么这么虚呢？怎么还跟纸片儿似的撞飞了？”抱怨的声音从十分贴近的地方传过来，周渺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就看见了许珞的脸。
她此时是被许珞抱着的。
她跌撞到了许珞的身上。
周渺脑海中浮现这一念头，下一秒，整张脸唰地红了。
人群照例起哄。
周渺的脑子都热成了蒸汽，反应慢了许多，而许珞，她看她站稳了，就往后退开来，丢下周渺在起哄声中回到了座位上。
回去之后，许珞第一做的是去看她留在桌上的半块糖糕，第二做的是拿起糖糕塞嘴里，然后凑去跟宋云苒说：“这糖糕的味道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她的热情分享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抬起眸，看见宋云苒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后者的手里握着一只水杯，杯壁上的手指用力到呈现青白。
许珞见她沉默，“咦”了一声：“你不喜欢这个吗？”
宋云苒想像平常一样笑，但发现此时脸上的肌肉不太受控，怎么驱使都显得僵硬。
她努力了一下，却没能摆出一张笑脸，最后放弃。
不笑的她眼神幽暗，像是将一场飓风压制在双眸中。
许珞终于接收到了这一情绪，停下吃东西的动作，问她：“发生什么了？”
“游戏好玩吗？”宋云苒问她。
许珞顿住。
宋云苒是没有参与游戏的，她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参与。
所以——
是因为自己独自去玩游戏，刺激到了身体缺陷的宋云苒的自尊心了吗？
许珞猜测着。
这绝非许珞的本意，她赶紧出声安抚：“不是很好玩，我接下来都不打算玩了，我玩了一次就不想再玩了，真的！”
宋云苒：“……”
她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能不能玩游戏这件事，她在意的是……
她的内心涌动着的情绪是嫉妒，嫉妒许珞和别的人、和周渺亲密互动，按照许珞的判定，自己这种情绪是不正常的，只是因为她把许珞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是一种护食行为。
这种情绪来得汹涌，几乎要让她失控，然而……然而身旁的人在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心情。
许珞在乎她，非常地。
不能失控。
克制。
她不能再失去与许珞成为朋友的资格。
她不能失去这个人的在乎。
所以，克制。
“抱歉，是我胸襟狭窄气量不足。”慢慢、慢慢地松开水杯上的手指，宋云苒努力笑出来，“珞珞想玩就玩吧，这游戏其实不像你说的那么没有意思，是吧？”
许珞眨眼。
宋云苒喝了一口杯中水。
“宋云苒。”
“嗯？”
许珞想跟宋云苒说自己真的不想玩了，但没能顺利说出来，那个娃娃脸女孩子忽然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中，问宋云苒要不要吃她拿过来的杯子蛋糕。
许珞：“……”
说话被打断，许珞再没找到谈心的时机，愤而塞了自己一嘴的糖糕。
她注意到了，这个娃娃脸女孩似乎很想跟宋云苒结交。
注意到这一点的不止许珞，跟娃娃脸一起来的同伴也注意到了，中途还把娃娃脸拉到了一边，小声问她：“你在干嘛？对那个坐轮椅的感兴趣？一见钟情了？”
娃娃脸听到同伴的打趣，笑着哼哼：“什么叫坐轮椅的，人家叫宋云苒，名字好听吧？”
同伴：“……”
娃娃脸没有否认自己靠近宋云苒的意图：“这不是很有意思吗？简直就像电影一样，身患残疾的女主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的不离不弃，身心得到救赎，主角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多有意思，这种充满着命运式的浪漫。”
同伴：“……”
娃娃脸女孩推了推同伴：“你这是什么眼神？”
同伴道：“……没什么，只是今天才发现你有病，有点震惊。”
“你管我！”娃娃脸女孩又推了同伴一把，顾自沉浸在自己构建的剧本中。看她这样，同伴皱起眉，欲言又止。
聚餐进行到尾声，二十几号人醉了大半，游戏彻底玩不下了，现场混乱一片。许珞也醉了，脸颊红红，眼神迷离，她坐在位置上发呆。
娃娃脸女孩从酒水区取了一杯红酒走回来，刚走到宋云苒附近，被一个发酒疯的撞上，酒水洒了一地，同时也溅到了宋云苒的身上。
“啊——”女孩惊呼。
她也有些醉了，见宋云苒身上溅到红色酒渍，立刻放下酒杯，伸手去推宋云苒的轮椅：“抱歉抱歉，我送你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她不由分说地推着宋云苒就走，而宋云苒，她本来想阻止，但想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任由自己被女孩推走。
许珞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撅了一下嘴。
她心里没由来地有些烦躁，推了推面前的空杯，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紧随其后进了别墅，却在别墅里迷了路，转了几圈没找到宋云苒，反而进了后院。后院有个大大的泳池，池水被阵阵晚风吹皱，送来丝丝水汽。
许珞大大吸了一口潮湿空气，被池水吸引，朝着泳池一步步走近，走近……
扑通——
她倒进泳池中。
池水洗去了她心中的躁意，她舒服地喟叹出声。
在泳池中翻滚着游了几圈，仍不满足，借着醉意，她脱了裤子，深深沉入池底。
脚步声响起，被水声掩盖，许珞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从池底破水而出，哗啦——华丽鱼尾扬起，水花飞溅。
脚步声戛然而止。
没有灯光的后院，一道人影在稀薄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早已呆滞。
来者怔怔地看着自家泳池里的人，不，那不是人，从那曼妙的身姿来看，那是……人鱼。
传说中的人鱼。
泳池中，人鱼在水中放纵游弋，像是最顶级的舞者的表演。不知玩乐了多久，人鱼终于注意到了岸边的来访者，抬起头一看，一人一鱼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上。
“……”
“……”
滚轮滑动的声音忽然插|入一人一鱼无声的对峙中，坐轮椅的宋云苒走进了后院。
她是一个人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推着她去洗手间的娃娃脸女孩并没有跟着她。宋云苒一进后院就发现了池中的情况，嘭——她操作轮椅失误，撞上了旁边的花盆。
花盆碎裂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炸开的还有宋云苒内心的残虐。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愤怒过，许珞人鱼的身份被另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窥探到，让她有种属于自己的领域被严重侵犯的感觉。
她暴怒。
怎么可以？
这个人怎么可以看到她的珞珞的真身？
杀了她。
杀了她！
人鱼对杀意异常敏感，醉意熏熏的许珞突然之间感觉杀意盈满了整个后院，猛然清醒了几分。
她看向散发着杀意的宋云苒，惊得差点蹦起来。
宋云苒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本迟钝的她意外地变得通透起来，她看看自己人身鱼尾的模样，又看看傻愣愣看着她的周渺，明白了什么。
宋云苒想要杀死看到她真身的周渺！
不可以！
“宋云苒！”
许珞喊了一声。
宋云苒一惊，从暴虐的状态惊醒。
克制。
克制。
濒临失控的宋云苒找回一丝理智。
她的珞珞是世界上最好的珞珞，她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就擅自把许珞占为己有。她只是珞珞的朋友，珞珞有权利结交她想要结交的人，也有权利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除自己以外的人。
克制。
双眼因为强行克制自己而变得通红一片，宋云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珞珞——”
许珞对她的状态担忧不已，她害怕宋云苒犯下令大家都后悔的大错。
宋云苒读懂了她的担忧，双手紧握成拳，表情却很温柔：“不要害怕，珞珞。”
不要惧怕怕我，珞珞。
她的内心在如此呼唤。
“我不会做珞珞不喜欢的事，真的。”她出声保证。
她是如此地在意着许珞，尽管许珞并不认同她的爱，认为她对她毫无爱意，可事实上，她连伤害许珞一丝丝都做不到，她对她永远只有妥协。
不想让她生气。
不想让她远离自己。
她该怎么告诉许珞自己的一片赤诚呢？
“要是珞珞不信，那……”
“要在我的脖子上拴条绳子吗？”
宋云苒说。
她该怎么告诉许珞自己的一片赤诚呢？
拴住我，你就会相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