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井水凉,最能醒人神志,清影只觉神台清明,飒爽之气漫漫。

  抬眼看了眼天,东方日正出,染红了一片澄蓝,煞是好看。

  即便已是秋季,南方天气也不会很冷,耳边依旧有啾叽鸟雀之声,凉风习习,越过株株树影,拂面而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满目皆是美景,清影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又顿足一会儿,才打了桶水,施施然往厨房而去。

  抬水、倒水、洗米、抱薪、点火、扇风、合盖、洗菜、添火、备好碗筷,这些事情在清影做来,有如行云流水,是她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养成的习惯。

  擦桌、摆凳、铲菜、盛饭、洗锅,这些她在现代很久没做的事,现在却是自然而然地做好了。

  她当真越来越习惯这种日子,安静又闲适。

  当清影再次回到饭桌前坐好,凰影也刚刚到达门口。

  清影适时转身,对她笑了笑,招手道:“凰儿,饭做好了,快来吃早餐。”

  清影嘟哝般地哦了一声,一路小跑道离清影最近的座位坐下,却是看着清影的动作,也不拿碗。

  直到清影无奈一笑,提醒了她,才拿起碗筷扒拉米饭来吃,但没有一次夹过桌上的菜。

  清影见状,只得不时夹了些菜往她碗里加去。

  这样的生活,诚如她最喜欢的东坡先生一诗所云:人间有味是清欢。

  她乐在其中,竟也不再想着往日惊涛骇浪中叱诧风云的那个现代精英了。

  饭后,清影再搬出桌下火炉,煮了些简单的花茶供两人饮用,而这些,正是寻常山间小民所食,不过粗野杂食,且无甚调料,寡味得紧,是以为粗茶淡饭。

  饮罢,两人一道收拾了碗筷,正想再一块洗个干净,却见屋外一婆子朦朦胧胧擦着眼睛走了过来。

  在看到两人后,她似是有些呆滞,不一会儿后,她惊呼一声,道:“啊!两位小姐,你们起这么早,老奴还没给你们做……”

  这个“做”字后面,她已接不下去,因为她看到了两人拿着的碗筷,面目又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就要上前去帮她们拿走,却发现眼前早已没人,摆放于桌面的碗筷也一齐不见踪影。

  清醒过来的婆子只得叹息一声,返身去唤醒手底下的丫鬟们。

  待姐妹两人洗好碗筷,回到大厅坐下休息时,三个婆子才各自领着手下共十八个丫鬟疾步赶来。

  所有丫鬟的头都垂得极低,婆子们打出手势,让丫鬟们分两排排开跪了下来,婆子们亦微微弯下了腰,不敢看两人脸色。

  清影看着,本能地想去扶起她们,但忍住了,只得不断在心中催眠自己说,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凰影除了眼里散出几分好奇地看着她们,倒是没什么其他表示,毕竟曾经她父母也当得起这等排场,她也算是个见识过的。

  包括清影凰影,一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空气中一片寂静。

  不一会儿后,站在三个婆子中间的王婆微微抬起了头,见两人皆没有什么表示,悄然松了口气,她壮了壮胆,大声开口道:“奴婢们伺候不利,请两位小姐责罚。”

  闻此,清影心中一乐,无奈地问她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为什么、要责罚你们呢?”

  王婆又抬了些头,如豁出去一般道:“奴婢们没有熟悉两位小姐的作息时间,侍候不利,按族中定下的规矩,当罚。”

  凰影眼中流露不忍,欲开口,被清影眼神提醒打住。

  清影搜了搜记忆,才知金铁木以刑法治族,一上位,便以雷厉风行之势,定下了一百八十多条族规历法,打压那些反对他的那些前任首领部属,对中立之人,则奋力拉拢,使之为他所用。

  其历法很好助其统治摩梭一族,然其法待人甚为严厉,又以待下位之人要求异常苛刻出名,威震四方,其他各族领袖不敢举兵来犯。

  就是强大如天顾王朝,对待摩梭一族,也不敢驻大量军队在此,对其朝奉所供物资,亦是颇多宽容。

  待外而言,金铁木此法谓治族有方。

  然于内而言,却是使得人心惶惶了。

  而正是历法如此,也难怪她这具身体的主人生得胆小如鼠,心气如蝇。

  毕竟,本来就只是个捡来的孩子,家主一旦倒台,无依无靠,她的地位在那些人眼中,和眼前这些丫鬟婆子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清影亦对她们心生同情,但又不好明说出口,免得教人察觉异常,由是斟酌着这里的规矩言:“念在你们是第一次犯过,我便放过你们一次,不罚了。”

  闻此,丫鬟婆子们齐齐松了口气。

  清影又道:“但是,”被拿捏了咽喉的女人们俱是面色一紧,提下的心又紧揪起来。

  “今后,我与凰影二人的作息时间,你们还是得记好了。”清影像是怕她们忘记了一般出言提醒道。

  闻言,婆子们面面相觑,不多时,胆量较大的王婆跪着上前一步,抬头道:“您说,我们记着。”

  清影见状,又忍不住皱眉,她心里的无奈几乎要满溢出来,一颗心堵的要命,但她也知道,人一旦跪久了,就很难站起来了,无法改变现状,她也只能去适应。

  “那你且记好了,我们平日一般是卯时起,亥时息,一日三餐,分别在卯时三刻,午时一刻和酉时三刻,不见人,便是不在家,也不必等我们了,该干嘛干嘛去,听清楚了么?”她摆着脸说出这些话,心又到底还是体谅这些人的,即便她们中或许会有金铁木的耳线。

  众人齐道:“奴婢们记住了。”

  清影点了点头,走回塌前坐下,见她们还在,又道:“你们怎么还跪着?当我们死了,在替我们守孝呢?”

  丫鬟们连忙站了起来,但不敢抬头,如婆子那般微微垂腰站着。

  清影顿觉头疼,这些人奴性刻入骨髓,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了的。

  不论过去的她曾取得什么成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到了一方天地,便要遵守那里的规则,不守规则,那就是异类,是要被当成妖怪抓起来活活烧死的。

  前身的记忆里,有不少人这样中邪后,被首领长老们绑起来,表决烧死。

  心中再次叹息一声,清影挥挥手道:“都散了吧,该扫地的扫地,该擦窗的擦窗,该浇花的浇花,总之,该干嘛干嘛去,别像个木桩一样站在这里碍我俩的眼。”

  闻此,丫鬟婆子们对二人行了个礼后,一一退了出去。

  清影揉着脑壳,不知揉了多久,只觉得快要精神分裂。

  忽然,一双手伸了过来,十指白皙水嫩,如玉细腻,教人赏心悦目。

  那双手在她眼前顿住,然后分作两股,一左一右在她太阳穴上按揉起来,力度合适,让她闹腾的脑子渐渐平复。

  清影抬起头,只见凰影不知何时离的榻,已经站到了她跟前,正满脸专注地看着动作,当下心内一片柔软,眼中不知不觉之中波光荡漾。

  凰影似是注意到清影动了一下,低下头看她,神色微微一怔,随即又低头捂嘴轻轻地笑了一下。

  清影回神,问她道:“凰儿你笑什么?”

  凰影俏皮地道“没什么,只是……”

  “什么?”清影一时摸不着头脑。

  “忽然就想笑罢了。”

  清影闻言亦是一怔,而后失笑道:“嗯,想笑就笑,没必要忍,这是人的天性。”

  于是两个人一同笑了好长时间,竟莫名其妙将她今日沉寂的心情笑好了。

  笑过之后,清影摆出一家之主的姿态,询问了一番凰影在阿依娜家修学几日的心得。

  凰影兴奋地将所学一一讲述,清影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看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心中止不住的高兴。

  末了,清影道:“阿依娜圣女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你平日里不仅要记得认真听她教诲,还要多多温习才是。”

  凰影认真的点了点头。

  接着,清影脑海中忽然就想起她想送给凰影的那把伞,便问她道:“那把伞,凰儿你收哪儿了?”

  凰影道:“收卧房里了,阿清想看?”

  清影道:“你在圣女大人那学习医术那么久,定是不得玩乐的,我就想着,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想陪你出去玩玩,但这日头如今渐渐大了,拿着那伞遮阳也是极好的。”

  凰影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听到可以去玩,自然是双眼放光,当下便雀跃至极地道:“我立刻去拿。”

  话音犹在耳畔,人已经一溜烟往楼上跑去了。

  清影在原地失笑,不由得再次感慨起年轻的好,无忧无虑的,哭就是哭,笑就是笑,光明磊落至极,丝毫也不作伪。

  凰影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后,就已经拿到了那把伞,站在楼外走廊边上,笑意盎然地对着清影挥舞着千寻伞。

  清影再次失笑,道:“下来吧!”

  凰影嗯了一声,便一蹦一跳地下了楼,清影亦步行向她那边而去。

  两个人在楼梯口处相遇,凰影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千寻,乐呵呵地绕着清影转起了圈,跳起了舞。

  清影看着她转了两圈之后,笑呵呵地道:“凰儿,好了,你再转下去,怕是头都要晕了,究竟还想不想出去玩了?”

  凰影哦了声,从善如流地顿住脚步,来到清影跟前,抬起头期待地望着她。

  此时此刻,清影也看着她,眸子里尽是笑意,温言软语道:“想去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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