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伞匠的指导与修正下,清影花了一日时间,终于替那孤零零的伞骨,糊好了一层红色的油纸。

  看着地上如血如阳的伞面,清影只觉得眼睛发昏发黑,便问那伞匠道:“您可以替我在伞上再添些花样吗?”

  伞匠点头道:“不知小姐想要什么样的花样?”

  “我画给你。”清影移步至案桌前,看了一下那些五颜六色的颜料过后,提起毛笔,思索一阵,款款落下。

  半柱香时间过去,清影收笔,待笔墨干燥一些之后,她将图纸拿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了,你来看看我画得如何?”

  伞匠移目看去,只见上边仅有一些类似于老树枯枝一般的黑色笔画,三三两两地散落在白纸之上,实在说不上美观,由是眼中微愣,口中欲言又止。

  虽然他并非正宗画师,但制伞多年下来,所绘制的花样也要比这好看太多了……

  清影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当下道:“莫急,这画还差一点才好。”

  清影说罢,便又将那纸铺好,换了一只大号毛笔。

  从伞匠的角度来看,只见清影将那笔笔锋蘸了点青色颜料,手势一顿,接着便以一个奇异的手法将那笔挥舞纸上,不一会儿后,动作停住,以笔尖蘸入黄色颜料中,在明黄里晕开一片草绿,洋洋几笔挥洒纸上后,换支笔,又蘸了些粉色,再一顿,又以同样的手法将墨水泼于纸上。

  整个过程速度之快,令他瞠目结舌。

  不久之后,清影止住笔锋,伞匠忍不住伸长脖子望去,只见这是枝叶间青粉交替、留白处落英缤纷的原野,树根处绿草茹茹,景致很美,但还是差了点什么,让他忍不住皱眉思索起来。

  清影亦是觉得还差了些点缀,她看了看地上那把铺开的红伞,入目的却是一裘亮丽的红裙,当下心中澄澈,又提起案桌笔架上一只小狼毫,蘸了些许白色颜料,在那些些树丛间小心下笔,刻画出一个似上衣一般的白色点缀,而后将笔蘸水拧干,又蘸入黑色颜料之中,最终提起笔在白色点缀之上添了一个黑色小点。

  至此,一幅画完成,虽然在白纸上看着不是很好,但若点缀到那红色的油纸伞上去,大概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清影放下笔,看着依旧呆滞的伞匠道:“画技拙劣,叫你见笑了。”

  伞匠摇了摇头,道:“技法清奇,鄙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开眼了。”

  清影心道:“看来这泼墨山水画在这里还未流传开来。”

  她对伞匠道:“这只是个大概草稿,接下来便拜托先生替我修饰了。”

  伞匠道:“这声先生不敢当,但小姐吩咐,鄙人定当竭尽全力。”

  清影点点头,又问他道:“几日做好?”

  伞匠道:“四日吧!”

  清影皱了皱眉头,道:“还能再快一些吗?价钱不是问题。”

  “若是鄙人与徒儿一块描绘,两天两夜大概可得。”伞匠笑呵呵地摸了摸山羊胡须道。

  清影当下就让王婆派人将伞匠的徒弟请了过来,师徒两人接连绘制了两天两夜,终于将伞做好。

  清影观望了一下他们的劳动成果之后,夸赞一通,将酬劳给予他们,将伞精心打包收好,便一边看书一边等待凰影回家。

  顾卿言走后七天,终于也到了凰影回家的时间。

  清影一大早便已经洗漱完毕,站在家门口巴巴望着那道身影,仿佛一个等待女儿放学回家的老母亲,连王婆的关切话语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实在是太不像她清影的风格了,但本人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

  她怀抱着那把伞,一直看着远处,眼看就要到约定归来的时间了,依旧不见半个人影,清影的心不可避免地焦急了起来,却还是在告诉自己她可能有事情耽误了,再等一会儿就会到了。

  又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王婆知道劝她无果,已经不再劝了,也跟在她身边随她一道等着。

  可她们一直等到午时三刻到了,也没见凰影或者其他人到来。

  清影站不住了,抱着那把伞就跑了出去,王婆喊她无果,也想一起跑,但到底年龄大了,受不得折腾,跑不了几步就被清影远远甩开了,只能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地看她消失在自己面前。

  清影一路小跑,慢慢地冷静下来,开始理清脑海的思路。

  她首先想到的,是她还在阿依娜的家,可能遇到了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医学问题,遂耽误了归家时间。

  于是清影一路疾步前行,很快就来到了阿依娜家,但她家只有麻婶儿一人看家,问她,也只是淡淡地说她和凰影前天去山上采药了,至今尚未归来。

  清影很生气,一个大活人,消失了一天一夜,她居然还一点也不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麻婶儿道:“圣女采药,时常如此,而且,这次采药也是圣女对凰影小姐的一次基本考核,按往常惯例来说,她们在今日傍晚时分就该回来了,清影小姐你不必过于担心,老奴信得过圣女大人,她可是神在下界的代言人,神会庇佑她的,而她也一定会把凰影小姐安全带回来的。”

  麻婶儿说着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拜礼动作,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万分虔诚。

  清影不吃她这一套,冷着脸道:“那你是不是该派个人来跟我说说,而且,我又不了解圣女大人,明明都约定好了今日归来的,却还要带她去采药,还彻夜未归,难道就没有别的考核方式了吗?”

  麻婶儿:“抱歉,清影小姐,这是老奴的疏忽,老奴任凭小姐责罚。”说着便对她鞠了一躬。

  清影赶忙将她扶起,责罚个鸟蛋,她又不是那些受封建观念毒害的古人,没有罚人的习惯。

  然后,她又问了麻婶儿二人的去处,便沿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一开始,阳光很烈,但清影依旧紧紧的抱着那把伞,没有打开来遮阳,因为这是她要送人的,怎能在这之前就先用上了。

  是以她只能加快前进步伐,走到脚麻了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一片密林,用已经挺脏的衣袖擦了擦脸上滑下的汗珠,就想继续前行,但方才望了一下天,有些眼眸昏花,世界有一刻陷入黑暗,清影甩了甩脑袋,想甩出几分清明来,却不行,一死越来越模糊,时间也已经分辨不清是几时了。

  她挣扎着向前,一步、两步、三步……七步,到了第八步之时,终于再坚持不住,直挺挺地往前倒了下去,这之前她还下意识地以双臂及那还算宽大的衣袖护着那把伞,那一刻,她也终于想好了这把伞的名字——千寻。

  凰儿,你可知我执它寻你多时,你到底在何方?快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来!

  这一刻的清影,不再是现代那个了无牵挂之人,除了死去多年的爷爷,她的内心深处,不知何时起,已悄然多了一个叫凰影的小姑娘。

  她会暂时离开,可清影知道她还是安全的、活着的,虽然心里难免会挂念,却还是愿意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回到家里的,可一旦这种离开等同于失去,那对于已经习惯和她相依为命的清影来说,便是一种不可承受之痛。

  清影的眸越来越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倒下那一刻,并不疼,甚至还看到了凰影的脸,无比焦急,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困昏了生出的幻觉,但那一刻,她竟然觉得有些安心。

  是的,看到这张脸,她觉得安心。

  *

  清影是被烫醒的,然后就猛地张开了眼睛,一睁眼,她便看到那个好像多时不见、又无比熟悉的脸庞,清影脑子一热就抱了过去,也看不到被她抱着的人面色染上了几分窘迫。

  清影抱的很用力,仿佛一放松了眼前之人,便再也找不到了似的。

  抱了好一阵子,清影五感回归,觉得身上传来湿答答的触感,脑子一个激灵,便退开了几分距离,眼眸呆愣了三秒才缓缓转动了一圈,猛地蹲了下去,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凰、凰儿,我不是故意弄湿你衣服的,我、我也不知道,我……”

  平时的冷静自持,此时此刻,早已不懂被她给丢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凰影低下了头,声音低低的道:“我,我没有怪阿清,而且阿清也是担心我,我知道的,其实,是我该对阿清说对不起才对呢!”

  她仰起头,不知是不是水蒸气太热的缘故,她的脸庞红彤彤的,还有水珠不断顺着刘海滑下,这些,都是清影方才给蹭上去的水珠……

  她又靠近清影蹲下的浴桶几步,璇璇欲泣道:“明明、明明与阿清说好了今日中午之前一定会回来的,却还是耽搁了这么久,还要让阿清你去找我,我、我真的是太没用了,永远、永远都需要阿清替我操心。”

  说到这儿,话语里面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清影觉得手足无措,当下又站了起来,顾不得不习惯,慢慢将她纳入怀中。

  “对不起,阿清,我错了,不该害你那么担心我,”凰影靠着她,幽幽地道,“明明我也是想学本事来保护阿清,才不断去接触外面的新事物的,我不想再当那个总是躲在阿清身后的人了,可是,可是我……”

  清影拍着她的背后,轻轻地安抚她道:“嗯,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全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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