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这么多东西,又带了一个人回家,清影表示,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就像过去她被爷爷合理放养,培养独立处理问题能力的大学时代搬东西时,拉不下脸求助于人,只能亲力亲为、自给自足一样。

  关上几扇大门后,清影轻轻一叹。

  今天摩梭族内的夜,很不寻常,有区别于往日的安静安宁,各种烦躁与慌乱的气息夹杂在空气里,怕是麻烦大了。

  复杂地看了眼这现在躺在床上,之前摔得惨烈的男子,清影哪里还猜不到他是何许人。

  她暗道:“除了那位贵客出事,该也没有其他事,能让这些人惶惶不安了。”

  清影想着,又是一声叹息,“该拿你怎么办呢?”

  “要不,丢远一点算了!”清影不禁嘟囔出声。

  “你……你敢?”一个非常虚弱的声音响起。

  清影微微一惊,才知她方才竟然苦恼得说出心里所想,把这家伙给吵醒了。

  当下她只能当那句话没有说过,厚着脸皮问那人道:“你……要喝水吗?”

  她听他声音干哑,应该是跑的太久,渴了。

  希望她卖的这个好,可以叫这人忘了她方才的话。

  顾卿言点了点头,虚弱道:“劳驾。”

  清影立马从桌上給他倒了杯水,倒水时还差点打翻旁边的火烛。

  一阵烛影摇曳,听闻动作声音的顾卿言微微仰头,眸子开开阖阖地望去,莫名觉得这人有些冒失,却不算令人反感。

  清影端着一碗水,小心翼翼地给他送来,本想直接递给他自己喝,但看他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到底觉得有些可怜。

  她想着,毕竟是平生第一次相见,到底没留下过啥坏印象。

  本着人命关天的原则,清影轻轻托起他的脑袋,摆了个合适的角度,冷静道:“张嘴。”

  顾卿言乖乖张嘴,心想这人语气不怎么好,态度却还算真挚,但很快,他又突然不这么觉得了。

  这水流进他嘴巴太快了,呛得他仿若溺水之人,脸色发黑,将水尽数喷出,差点喷了清影一身。

  好在清影躲得快,一跳就跑开,也就湿了点衣袖。

  但在她这件青衣全是被对方沾染得发黑血色面前,这种情况不算什么。

  她这么迅速地躲开,倒是躲得潇洒,但可怜的是头部没了支撑的顾卿言,也在瞬息之间一头栽在榻上,郁闷地昏迷过去。

  清影有些心虚,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嗯,还有气,虽然近乎气若游丝,但较之没命活,倒也不算太遭……

  清影退出这个客房,回了自己房间,挑拣了一些此前受伤剩下的草药,与自己温火早早烧着的热水混合成一锅药汤,再一桶桶提去她们家唯一的浴桶。

  看着冒热气的药汤,清影心道:“便宜他了,这本来是我给自己准备的百毒不侵药浴,已经剩下不多了……”

  一边提水,清影一边嘟嚷道:“反正现在也有了几个不怎么牢靠的靠山,就是得麻烦凰儿以一些名头再向她那便宜老师讨要了。”

  不一会儿后,药汤完全备好之时,清影已经累成狗,她下意识地躺进去泡泡,就睁大眼睛醒了过来。

  她那屋里可还有一条人命呢,放着不管,他死了的话,她们也活不了。

  想到这,清影心中怨愤满满。

  敢问那些同为老总的穿越者,还有谁能比她清影混得更惨更凄凉,说多了都是泪的?

  性命攸关,清影顾不得再发牢骚,火速赶了回去,发现顾卿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血液已经干涸的发黑。

  这情况简直触目惊心!

  清影再次伸出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再摸摸他的脑门,发现没有发烧发热,心下稍安。

  最后,清影看了看他的脸,有点脏,没破相。

  且待她用毛巾将这人的脸擦干净后,发现其肤质细腻宛若女子,令清影莫名想拍拍他的脸再捏两下,而她不但想了,付诸实践上手了。

  只见顾卿言扭曲着一张脸,双手往前用力地一推搡,清影就被她推开了。

  清影也知道她这样有点过分了,但她怎么可能承认,当下便厚着脸皮道:“我是想叫醒你,给你准备好了药汤,能走吗?我太矮扛不动你。”

  确实,照现代标准,虽然她没细看,但顾卿言身高肯定近一米八,而清影这副身体才堪堪一米六五左右,比起她以前的身高矮了十厘米。

  也不知道这样的年纪,她的身高还能不能二次发育,但她这身高在南方的少年少女里,已经显得格外高挑了。

  比如凰影这孩子,现在的身高,也才刚过一米五。

  顾卿言见她虽然偶尔有些疯,但还算看得清情况,当下也尽力配合清影的步伐走动着,只是每个举动都万分小心,仿佛担心她一会儿又搞出些幺蛾子。

  但清影这回很正常,不一会儿他就已经站在了药桶旁。

  清影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声誉很重要,确定他可以自己站稳以后,清影就转身退了出去,顾倾颜也并未出言挽留,咬牙切齿地自力更生。

  退出来后,清影随便地洗了个手,便蹲在炉罩边接着烧热水去了。

  确定炉子里的火暂时不会熄灭以后,清影再去自己房间里找了套新衣服,放到另一间勉强可以充当浴室的房子。

  待水烧得差不多了,就用来简单地清理掉身上污渍。

  头发虽然很脏了,但当下留给她的时间非常紧张。

  但她也没有空弄什么芝麻叶洗米水洗发了,洗澡和洗头一起,用着一个内部厚实的小木桶的温水解决。

  清影觉得这对她来说堪称奇迹,同时无比想念现代的电热水器和花洒。

  好像穿越以来,她已经把自己祖宗十八代落下的霉运都给捡回来了,特别是今天遭遇了这位贵客以后。

  清影洗完澡,穿好衣服,吐出一口压抑多时的浊气,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求天公保佑。

  保佑她能早日送走还躺在药汤里的瘟神,她好将这人在她家用过的东西堆起来,一把火烧干净了辟邪。

  因为担心瘟神泡出毛病来,清影头发都不敢多擦,末了随意地以一把檀木梳梳理好凌乱的发丝,就算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了。

  说实话,古人头发太长很难打理,但清影不敢剪,一则,谁知道原主人会不会回来,见到自己的头发变成这样子,那人肯定要恨死她的。

  二则,清影怕见到他人投来怪异的眼光,或者说,她怕这群人把她当成异类烧死绞死。

  上了趟楼,找了一套凰影父亲的旧衣服,她特意选了看起来比较宽大的,希望他穿得下。

  拿着衣服,清影卡在门槛那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顾卿言较之此前所有态度温和不少的声音:“放那就行了,出去记得带上门。”

  清影眉梢一挑,她又不是没见过L男,但既然他伤那么重还可以自理的话,就由着他了,反正她不是他家的婢女太监。

  放下衣服,带上门,清影走到庭院里一个木桩那坐下,抬头去看,只见天上月影斑驳,泸沽湖边的天空却格外的亮,如火如血,是种危险的妖衍。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搜查民居,凰儿那里被搜到了吗?有没有吓坏她?她吃完饭了吗?如果没吃,又是否还吃得下?习不习惯那边的生活?

  不知不觉,清影眼影模糊,当下也看不到已经洗完药汤换好衣服,还擦了擦自己随身带着的药膏,吃了保命丹药的顾卿言也已经走出庭院。

  他先是抬眼看了会这里的天井,再看向端坐在木桩上眼儿朦胧的女子,只见她还有点湿润的发丝被晚风吹散开来。

  这名女子身上穿这一裘红衣白裙,模样称不上有多美,甚至凭他走南闯北的阅历来看,这颜色其实与庸俗无异,但眉眼间几分忧虑,莫名叫人心疼。

  她这是在思念谁吗?是她喜欢的人,还是她的夫君?她,嫁人了吗?

  应该是嫁人了吧,毕竟那人拿出了一套男子的衣服给他,可今夜这种乱糟糟的情况下,那人又为何不在?徒留她一个弱女子面对藏在暗处的危险……

  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杂乱着两颗不同的心。

  清影回过神来,见顾卿言已经洗好包扎好,虽然那衣服对他来说是短了点,有些搞笑,也放了心,随口一句:“你什么时候走,他们找你找得都快疯魔了。”

  清影自顾自说大实话,却不想顾卿言见她这如避瘟神的模样,心下莫名不爽,遂向她那边走去。

  边走边道:“别人都是千方百计地求着本王留下,你倒好,居然赶我走。”

  他已经自称本王了,算是承认身份,毕竟谁也不傻,大方承认就好,清影若想害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清影道无奈:“粗大腿谁不喜欢,奈何现在时机不对。”

  顾卿言一怔,他大腿明明不粗,又联系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才大致了解她的意思,不由得笑了出来,道:“有意思!”

  清影莫名其妙,她干什么了?过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说了现代词,不由得汗颜几分。

  笑够了,心里畅快了,顾卿言认真几分望着她,轻声道:“那本王自愿给你抱大腿,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可好?”

  “不好。”清影直截了当地拒绝。

  见顾卿言脸色因此微微转黑,她又多说了几句话:“我不喜欢救命恩人这个词,若我真的以这个‘救命恩人’的身份抱你大腿,那肯定是有很多人不爽的,因为我记得中原好像有句话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这样不好,属于道德绑架,我不喜欢。”

  顾卿言自动忽略那些听不明白的词汇,只是对这段话表示新奇地道:“有意思,真有意思,你竟读过书吗?”

  清影早有准备:“那当然,我们摩梭女子,全都多才多艺,比如我们金铁木首领的女儿金凤凰,就习得了一身威风凛凛的武艺,可惜全没用在正道上面,净用来欺负人了。”

  顾卿言点点头:“略有所闻,她欺负你了吗?”

  “那可是首领的女儿,谁没被她欺负过呢?”清影不甚在意地说,“况且她也嚣张不了多久了,金凤凰这人德不配位,未来必有遭殃。”

  “德不配位,必有遭殃,你说得对。”顾倾颜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得十分诡异,“只是本王又不是没见过其他摩梭族女子,相对而言你所知道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些,这恐怕不只……”

  后面的话被清影打断:“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话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我看你笑成这样,伤该是不疼了,外面一大堆人还在找你呢!王爷,烦请您大人有大量,别给我们家添麻烦成不成?”

  我们家?

  顾卿言收了脸色,嘴上依旧不饶人道:“你这人竟然还知道我是王爷,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你这儿我是想呆就能呆了,我说得对吧?”

  清影知道,古代身份等级制度的可恨,当下也无可奈何,她打了个哈欠道:“那您随意,我先去睡了,希望人家找到您的时候,记得为您的救命恩人解释几句,谢谢了。”

  说着又低头打了个哈欠,如此一连打了三个哈欠,清影是真的困倦至极,她从木桩边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转身走人。

  忽地又想起什么一样,再转过身来,对顾卿言笑得不怀好意地道:“哦!对了,王爷,我救下您也是随手而为,我们萍水相逢,就好聚好散吧,不然哼哼……再见,走了,困我死了,啊哈……”说着说着,又止不住打了个哈欠,让她这话的可信度直线上升。

  可惜顾卿言不做人,他脸色一沉道:“本王没让你走,你怎么能走。”

  清影指着离这不远处的门口道:“那王爷您还想怎么样,若是想询问出门方向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是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至于别的,我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清影摊手,已经满心无奈。

  顾卿言神色恢复温和,一派亲民样,按她坐回木桩上,他也在另一个木桩上坐了下去。

  鸠占鹊巢,厚颜无耻。

  清影脸都黑了,这是属于凰影的位置!

  这木桩挺大的,以前没有太多榻时,她与凰影喜欢坐在这里,白天教她一些常识,晚上陪着她看着星星,她说故事给她听。

  清影赶不走官老爷,心里又想念凰影了,别看她这样,其实她也是个怕孤独的人呢。

  在这里生活得越久,就越不懂自己以前怎么活的,却感觉“曾经”已经过去太久了,旧人旧事,都模糊得她记不清。

  最终的尽头,也仅有那么一个凰影,一裘红衣白裙,可怜可爱。

  顾卿言可不知清影所思所想,他如俏郎君月下会佳人那般,拂袖一扫目光温和地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今晚就陪着本王在这聊天吧!”

  至少,凭他的身份地位而言,当真是从未如此碰壁过,今晚便索性仗势欺人,不让这对他如避蛇蝎的女人太好过了。

  当然,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隐秘的其他原因,在此不多言说。

  顾倾颜那沉稳平和的声线,彻底将清影唤醒,她心道,这人是个什么王爷?好不要脸一王爷吗?

  与此同时,她还一句话再收束不住,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了:“滚你丫的蛋!”

  身为天潢贵胄的一国皇子,平生头次如此不受女人待见,顾卿言被骂后,整张脸瞬间黑如锅底。

  “大胆,你可知辱骂皇子是何等罪名?”顾卿言故意阴测测地恐吓她说。

  清影就继续膈应他说:“我真的好怕怕啊……”

  不知为何,在顾卿言面前,她竟然变得颇为善谈起来,就连她自己,都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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