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的话前后矛盾。
情绪也不太对。
这些林渊都注意到了。他眼神透着哀伤：“多谢您告诉我。”
张晴盯着他，敏感又激动：“你不相信我？！”
林渊没再说话。
张晴有些歇斯底里了：“你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007瞥了一眼林渊，上前安抚张晴道：“他没说不相信你。你别激动。”
张晴脸上的胎记因情绪的剧烈波动变得越发显眼。
“可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张晴一直盯着林渊，大概女人的第六感有某种玄学，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都是很准的。
张晴抓着007的胳膊，喃喃道：“他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是……我们都相信你。你太累了……”
张晴却仿佛没听到，仍旧在重复：“他为什么不相信我……”
林渊不忍看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心中感叹道--
因为……
你也一直在把江沉月往外摘。
哪怕有些言语是在怪江沉月，是在暗示江沉月可能会对沈君昊下手，你是提防他的，但你强调最多的……是他救了你。
他的确救了你。
可他也参与了飙车。
那场爆炸，不，那两场爆炸，存活下来的当事人只有你们两个，事实的真相究竟为何，你们两个才最清楚。
不过林渊此后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将内心的分析说出来。
他也开始矛盾了。
即便有一半的几率是江沉月同样在元超的车子上动了手脚，他都没有伤及无辜。
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坚持把存了死念的张晴救了出来。
事已至此，林渊想，爆炸案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还重要吗？
……
因为张晴的情绪几乎崩溃，林渊暂时离开了总裁办公室的会客室，去外面透气。
而审问其实也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今，就只等江沉月醒来。
他醒来后，才是真正的矛盾之时。
顾明达跟在林渊身后也出来了。
林渊其实并没有走远。他从会客室出来后，转身去了真正的总裁办公室。
--这里其实比会客室还宽敞。还有一个超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起伏的山峦。
雨已经停了，林渊直接坐在临窗的地板上，双手交叠搭在肩膀，手肘则搭在膝盖上，下巴歪在手腕上，无精打采地望着外面，似乎在放空自己。
“你还好吧？”顾明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林渊没有反应，才轻声询问。
林渊懒洋洋应了一声：“嗯。你怎么也出来了？”
顾明达朝他走过去，学他的样子也席地而坐，不过他是侧坐的，也没看外面，而是盯着林渊沉默平静的侧脸，回道：“我担心你。”
林渊眨了下眼睛，侧过头来，对上顾明达担忧的目光，露出笑容：“担心我什么？”
“你不开心了。”顾明达直白道，“一定要挖掘出所有的真相吗？”
“你想说什么？”林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片刻。
“或许，真相就是现在这样。”顾明达说道，“你所有的预设，都是在认定对方有可能犯罪的基础上。如果……反过来预设一下呢？”
林渊沉默着，顾明达也没再说话，而是在旁边静静陪着他。
良久，林渊才道：“我一直都知道--善与恶，从来就不是能简单评判的。立场、背景、因果都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动机。”
“或许你说得对，我应该跳出来，重新理一理思路。”
顾明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太苛求自己。你已经做到最好了。这些事……其实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承担和负责。”
林渊回以一笑，然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恨吗？”
顾明达挑了挑眉，随后点头：“恨过。”
“但是……？”
“但是已经过去了。张姨没有对我下杀手，是个意外。而对我下杀手的元超也已经死了。我最该做的，是要好好珍惜现在和未来。”
林渊看着他，低声道：“你才是最通透的人。”
“过奖。”
两人相视一笑，又在落地窗前多坐了一会儿，直到007前来敲门，两人才回过神来。
“秦舟和颜天烁有话要跟你说。”007对林渊道。
林渊精神一振：“我马上过去。”
“你不用动。他们一个个进来跟你聊。”007道。
顾明达闻言识趣地站起身来：“那我先出去。”
林渊起身，送了送他。
待顾明达和007离开后，秦舟先进来了。
“秦经理，你要跟我聊什么？”林渊问。
秦舟道：“我是来坦白的。”
林渊其实并不意外。
这次的案件所牵连的人之中，每个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案件的发生，是很多个因素促成的。
不可能只是张晴和沈君昊两人所为。
秦舟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好像这样他就有勇气了似的：“我选择来这里开庆功宴，是存了不轨的心思的。”
“你已经知道了，我跟元超是兄弟关系，但我一直不受家人重视，处处低他一等，只因为我是私生子。”
“我给他收拾烂摊子已经腻了。尤其两年前简晨星的那个事故，我对他……就存了不满之心。这次他夺得冠军后，就要跟俱乐部解约，去别的赛车俱乐部。如此一来，车队损失无法预估。”
“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就是要故意解约好让父亲对我失望！然后彻底不管我们母子！”
“我母亲一生都毁在父亲手里，她追求的爱背叛了她，她的精神逐渐崩溃，这两年更加严重，我一定要留住父亲对母亲仅剩的一点爱护。”
“所以……我是打算在这次庆功宴的时候杀了元超的。”
林渊听到这里，问道：“你不怕他死了元老先生反而更加疏远你们母子吗？”
“元超死了之后他就只剩我这唯一一个儿子了。”秦舟道，“当然，我会让元超死于意外，根本与我无关，我父亲就怪不到我身上了。或许刚开始他会觉得我没照顾好元超，但时间长了，他会自己想通的。”
“我并不担心这一点。”
“那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知道沈君昊恨他，也知道颜天烁在这里开酒吧。更知道江沉月是简晨星的弟弟。”秦舟道，“所以……我也选择了张晴和沈君昊的‘引导式推波助澜’。”
“我想借刀杀人。”
“你‘想’？”林渊道，“这么说，你并没来得及实施？”
“冷眼旁观算吗？”秦舟道，“毕竟这个周围都是‘想杀他的人’的环境，也算是我一手促成的。当然，我也知道，就算我不选择来这里，还是会有其他人选择来这里。”
“其实你可以置身事外的。”林渊问道，“你为什么选择对我坦白？”
秦舟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而后叹了一口气：“那位张阿姨，让我想到了我的母亲。”他低声道，“她是为了女儿报仇，动机要正常多了，而且也情有可原。我见她情绪不太稳定，怕她也精神崩溃。我不忍她承担所有罪责。所以……我来找你。”
冷眼旁观者，有时候，也的确是隐藏的刽子手。
……
秦舟离开房间后，颜天烁走了进来。
林渊没说话。
颜天烁冲他笑笑，找了把椅子坐下：“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要说什么吧？”
“愿闻其详。”
颜天烁靠在椅背上，坦然道：“没错。你之前对我的怀疑是正确的--我也并不无辜。我既想着你们能阻止沈君昊，又想着，在你们的注意力被沈君昊吸引后，我去做些什么。好刺激到元超，或者……直接杀了他。”
人心啊……果然是莫测的。
但人心……也是热的。
“我故意透露沈君昊和张阿姨的事，是为了把自己摘出来。甚至在酒吧那一拳，也是为了营造出‘我是个冲动的人，有仇必报’的假象。”
林渊问：“那你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
“在看到任乾坤的尸体后。”颜天烁道，“任乾坤被杀，我意识到了元超的凶残和没底线。然后，你把我、秦经理和沈君昊分到一个房间的时候，我偷偷留意过沈君昊，知道他在监视监控……”
“我隐约猜出了他的意图。他是想让元超、任乾坤以及方迎夏自相残杀。又或者，拿捏住元超杀任乾坤的罪证，让元超付出代价，哪怕仅仅是牢狱之灾的代价。”
“你在看到任乾坤死的时候就知道杀人的是元超？”
“嗯。”颜天烁道，“因为无论沈君昊还是张阿姨，甚至是我或者江沉月秦舟，大家最恨的，最想杀的人，只有元超。但死的人却是任乾坤，这只能说明……是元超杀了他。”
“你对俱乐部的人倒是十分了解。”林渊道。
“谁叫我也存了杀人之念呢。在动手之前，总要做好准备。所以，人物资料搜集，必不可少。”
“你现在站出来，是想怎么样？”
“承担我这部分的罪责。”颜天烁正色道，“不能让一个爱女心切的老人家替我背锅。”
林渊挑眉：“你的罪责？”
颜天烁好像也并没有做什么直接性的错事。
“如果……我当时没有去找你们，说不定……你们也不会盯上张阿姨和沈君昊。”颜天烁叹了口气，“说不定……任乾坤和方迎夏也不会死。”
这倒是。
林渊再次陷入两难。
这个案件……其实……可以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乾坤和方迎夏都是元超杀的。
元超是飙车事故爆炸死的。
其他的人……都没有直接杀人。
车子到底动没动手脚--到底是动了手脚后又修好了还是两个人都动了手脚，现在也没办法考证了。
监控的事……可以只说是他们复制下来准备举报元超的罪证，结果被元超追杀……
更何况，还有被元超差点害死的顾明达作证……
事情的真相想要掩埋，一点都不难。
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