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和贾敏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此言有理。贾敏不禁问:“皇上担心东宫,就不怕凤藻宫权势过大?”

  贾瑚听了只想冷笑:“因为在皇上看来,凤藻宫权势不大。在皇上眼里,即便司徒睿手握西海沿子和京营,也威胁不到自己。而且将京营交给南安王府,正好与平安州相互牵制,皇上反倒会觉得安稳。”

  林海和贾敏虽然觉得兴德帝此举不妥,但也没有反驳了。只是林海笑道:“但愿我们只是杞人忧天吧,比起太平日子,加官进爵不值一提。”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马背上挣功名,那都是死剩下的才有机会。

  贾瑚瞧着京城的方向,“谁都想安稳,但只怕难以幸免。”说完,对贾敏、林海一抱拳:“姑姑、姑父,瑚儿这就北归了,你们自珍重。

  贾瑚已经是个极挺拔的少年,贾敏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贾敏脸上笑得柔和,让黛玉、林章跟贾瑚道别。又让下人送上几个箱子来,都是她给贾瑚备的路上吃的用的。

  其实贾瑚更喜欢轻装便行,前世做青龙卫指挥使的时候,都是没日没夜的赶路。一身飞鱼服,一匹骏马,一把绣春刀便可以走天下。

  不过这些行李到底是贾敏的心意,再说,除了给自己的,还有带个京中个亲朋戚友的礼物土仪。自己现在也没要事在身,用不着赶路,贾瑚便谢了贾敏,带着一车行李启程。

  果然贾瑚还没回到京城,路上便碰到不少南逃的难民,说是北边儿打起来了。

  还有各地开始征粮征税,也有征兵役徭役的,若是这些当真是为了替朝廷出力也就罢了。贾瑚冷眼瞧着,不少是地方官员都借着朝廷的命令欺压百姓,甚至有借机征民伕扩建自己官邸的。

  至于乡绅恶霸也层层压榨,将徭役赋税都强加在最底层百姓身上,便是没怎么受灾的南方各省,现在也颇有民不聊生的架势。甚至有些治理不善的地方,已经有人落草为寇,拉起了山头。

  虽然这些山贼粮草、武器皆有限,但都是些被逼得没有活路的人,但凡为了一口吃的就能拼命。没活路的百姓投靠得越来越多,官府竟然拿这些山匪没办法。

  便是贾瑚他们一行,人不多,但是锦衣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后头的车子拉着整箱的东西,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也有不少山贼和流民打上贾瑚一行的主意。

  但且不说秦宵是一等一的探子,贾瑚现在已经将前世青龙卫指挥使的本事全练了回来,甚至有些地方比前世更有长进;单说跟着贾瑚出来的其他家丁也都是军中退下的,极有经验的探子,另外和贾瑚一同长大的季琳也练就了一身本事。

  这些人拉出去,任何一个都可以对付成群的毛贼。

  而且就以贾瑚、秦宵等人的警惕性而言,对方刚盯上贾瑚,还不等踩完点,贾瑚这边就已经知道了。

  但是贾瑚皆是选择避开这些人继续赶路,这些盗匪原本大多是穷苦出身的普通人,贾瑚不想赶尽杀绝,但是也不能出面救济。现在难民太多了,救了一个,后面可能会跟上来一群,到时候不但救不过来,甚至有可能造成新的哄抢踩踏。

  只有遇到饿得皮包骨的孩子,贾瑚会让季琳悄悄塞点碎银子。

  而遇到实在是过分的地方官,贾瑚一行或是将地方官打一顿,恐吓其开仓赈灾,或是遇到有百姓冲击县衙的时候偷偷帮一把。

  阶级分明的社会,民都是怕官的,若非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普通百姓哪敢冲击县衙。

  一行人越走越沉重。前世贾瑚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对待更惨的惨状都能麻木以对,这一世贾瑚成长环境温馨幸福,感情也充沛了许多。

  直到到了太行山附近,一行人遇到了硬点子。

  太行山附近向来有小股的山匪,专门打劫落单的客商。

  后来被逼上山的贫民多了,渐渐的,山寨不但壮大了,内部也出现了权力争夺。其中有个名叫楼余庆的秀才,在乡里有些威望,又有些见识。

  楼余庆见上山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先是放出话,要冲击乡里大户,搞得当地乡绅战战兢兢,然后再让已经落草为寇的老乡给山贼头目传话,若是山贼攻打乡绅,自己愿意带人配合。所得财物给乡里百姓留三成就行。

  山贼贪得无厌,又横行霸道,派人传话说只给乡里留两成。

  楼余庆思之再三,答应了。

  其实山贼头目连两成都不想给,不过是先答应了,稳住楼秀才,让楼秀才派人带路。至于得手之后,心情好赏楼秀才一点子东西,若是心情不好,什么都不给楼秀才又敢如何?

  双方谈妥之后,又制定了细节,果然在约定的雨夜,山贼做足了准备下山。楼余庆确实按约定给山贼带路了,若是没有村民里应外合,山贼还不敢攻打乡绅。

  但乡绅仗着有功名,不用纳贡,平时欺压良民,若是谁将田地挂在他名下,便是任他拿捏;若是不同意挂在他名下,又派人毁坏人庄稼,巧取豪夺。如此积累了大量财富,自然也担心被乡民报复,因而有大量的护院。

  双方交手,拼了个两败俱伤,最终还是山贼一方惨胜。

  落草为寇,过的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山贼一伙劫得大量财物,便觉得损失那许多人也值得了。

  等楼余庆带着相亲出来分钱粮的时候,山贼头子以自己一方伤了许多人手为由,不但连二成财物舍不得给,还给了楼余庆一个嘴巴子。那些不服气的青壮年也好几个挨了打。

  最后,山贼只丢下两锭银子给楼余庆做带路钱。

  这可将乡民们的民愤激到了顶点,加之山贼蛮横,先投到山寨里的流民也因不被当自己人,肆意欺压。

  楼余庆早就算准了这两股合力。

  山上被排挤的小贼们早就想反山贼头目,可没那个胆。现在许多乡民也想寻山贼讨回自己应分的救命钱,正好给山贼里想反的人以支持。

  前脚里山贼与楼余庆里应外合抢夺了乡绅,后脚就被楼余庆与投到山寨的小贼里应外合给灭了,现世报来得又快又准。

  楼余庆带着参与这次劫粮的百姓占山为王,改为楼霸天。

  楼霸天比之一般毛贼有能耐多了,上山之后,手握大量钱粮,收编的队伍越来越大。

  加之他对手下可比之前的山贼头目仁义多了,很快取得了人心,改名换姓的楼家寨很快就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然后原本是乡民的部分贼寇分了乡绅的田地,又下山种田。山寨给乡民以保护,乡民拥护楼霸天。

  这股势力不但依旧劫道,还自耕自种,有了产出。

  便是县令得知了情况,非但不敢剿灭,还每日关门闭户,生怕楼家寨打上门来。

  这里的县令原是个大贪官,和乡绅勾结,欺凌百姓。才将百姓逼得过不下去,现在楼寨主带领大家过上了有田有地的日子,无论是村里的乡民还是山上的山贼,竟是空前团结,拧成了一股绳。

  县令自知理亏,也不敢向朝廷请兵剿灭山贼。于是短短数月,楼家寨已然成了气候。

  楼霸天想要民心,但凡打劫的多事为富不仁的。至于过往行人客商,但凡身着绫罗绸缎的,皆是这些人憎恨的对象,便一律当做罪有应得的恶人处理。

  而贾瑚一行,显然是楼家寨的打劫对象。

  还没进楼家寨的地界,贾瑚就瞧出蹊跷了。有商人竟是官道不走,宁愿绕路。贾瑚派人上前相问,自是得了前面有个楼家寨,寨主不但杀人越货,还吃人心的话。总之那楼家寨里住的简直是阎罗。

  贾瑚是不信活阎王也要落草为寇的,恰巧自己一行多是出色的探子,贾瑚便亲自化了妆,带着季琼一起出去打探消息。

  楼家寨组织再严密,也没有敌军的情报瞒得紧,很快,贾瑚就知道了楼家寨寨主是怎样的人,楼霸天起家的过程。

  秦宵也另做一路打听了消息,是夜,两方碰头合计。

  秦宵说:“这楼寨主并非莽夫,是有些头脑的人,楼家寨又易守难攻,我们若是要省事呢,直接绕过去就行了。如果不愿绕路,则得想想办法。”

  贾瑚笑道:“我出门毕竟代表的荣国府,现在祖父和伯祖父都退下来了,我们遇见小毛贼就绕路的事情传开,恐对名声不利。”

  这话所有人都认同,荣国府看似风光,然而真实境况是被排挤在权利中心之外,越过越憋屈。

  等其他家丁都休息后,秦宵才将贾瑚叫到一旁说:“瑚儿为何非要去碰楼霸天?”

  贾瑚才道:“师父,你也说了楼霸天有些才干,我们不如递上拜帖,前去打个交道。”

  秦宵突然一凛,反应过来了。现在看似宁荣二府退步抽身,但是两府和旧部大多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也都准备着挣一条活路出来。若是真到了那一步,结交豪杰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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