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贾长周见他们定要入内,推脱不得,忙叫丫鬟去备查,又将人让进了屋子,又向贾史氏道:

  “伯母、敏妹妹莫怪,家中比不得荣国府,只有些粗茶,将就着吃。”

  贾史氏摆了摆手:“不必麻烦,我们只四处看看。你父亲去哪里了?”

  贾长周陪着他们四处看,一边回道:“陪母亲去祖母家了,吃了午饭才回来。”

  贾史氏道:“本该如此。你怎么不同你媳妇去拜你泰山的年?”

  贾长周道:“侄儿媳妇身上不舒服,年前请大夫看了,说是冬日不能出门。”

  贾敏问:“可请过大夫了?人在哪里?”

  贾长周道:“请过了,吃了几贴药,总也不见好。”

  贾敏又问:“请了养生堂的娘子没有?”

  贾长周摇头:“先头托政哥请了太医,尚且没有法子。那养生堂的娘子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平素清苦惯了,讹些银钱罢了。”

  贾敏微微摇头,心下叹息,果然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看别人就是什么样的人。

  林如海道:“养生堂的娘子,是我家敏敏的师妹,女太医谈娘子的弟子。于千金儿科,很有本事。”

  贾长周这才收起轻看,向一个小厮吩咐:“你去奶奶那里拿一掉钱,去请娘子过来。”

  贾敏微笑:“师父的徒儿们,出诊诊金是一锭银子。若长周大哥出不起,便等义诊的时候带嫂子去看便了。”

  贾长周皱眉道:“那可是你嫂子!”

  贾家族学里头,月例银子本就丰厚,要是收别家子弟,至少也得奉上四十量银子。因此贾长周一家并不缺银钱。

  贾敏自然清楚,微笑摇头:“要论亲戚,这满京都的人,谁和谁没个关联呢。大夫也是要吃饭穿衣的。”

  贾长周这才咬牙道:“带一锭银子过去!”

  那小厮自去了。

  贾长周皱了皱眉头,忽然道:“敏妹妹既是谈娘子的徒弟,还请敏妹妹不辞劳苦,给你嫂子把一把脉。

  诊金自不会少,便是多给敏妹妹一些,也比便宜了旁人好,伯母、妹妹,你们说是也不是呢?”

  贾敏还未回答,林如海就道:“长周兄弟想来消息不通。你敏妹妹如今有着身孕,如何能去病患的屋子里。”

  贾长周一愣,随即展开眉头,道了一声“恭喜”,随即又问:“妹妹还未显怀,这样走路可有妨碍?”

  林如海道:“自是无妨的。还是看看学里再说吧。”

  贾长周一拱手,便带着贾敏一行人,一一看过了族学各处屋舍、器具等,俱都是好好无缺,连漆皮都没有掉了一块的,完全不似前世里贾瑞说的那般寒酸。

  贾史氏看得也心下满意。

  族学各处的房屋,并无雕金饰银、花里胡哨的,一切都以绛红、玄黑为主,简单大气,又不失韵味,正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贾史氏赞道:“族学里的事物你们照看的很好。就该这样。”

  贾长周赔笑道:“府里发来的月例、年俸,侄儿和父亲都不藏私,全部都投进学里使用的。

  今年冬至前一放了假,便请了工匠把所有的桌椅、门窗、墙院等等,全部修整、上漆,到明年元宵后再上课,也喜气一些。

  再一个,族学里头的吃食,虽比不得自己家中那般精细、山珍海味的,但那也定是新鲜可口、又方便快捷,爷儿们吃了都夸好的。”

  贾史氏道:“族学的一应需用,本就从中公出。你们自己的月例留着自己花销便是。”

  贾长周道:“父亲和侄儿,心心念念都在族学里头。自己若留下什么,心里反倒不安。

  再一个,我们一家子的一日三餐、寻常需用都是府里送来的,咱们也不需其他的什么花销。左右银子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给族里的孩子们使了,倒也便宜。”

  贾史氏微微摇头,蹙眉道:“他们是来做学问的,又不是来喝酒吃饭、混顽的。

  念书本就辛苦,若他们受不住的,只管来回了我,又或者回了你珍大哥,只管把他们赶出去才是正经。没得带坏了一家子的子弟!”

  贾长周苦笑一声,叹息道:“侄儿何尝不想把那些皮蛋油条子赶出族学去,可是看在同个老祖宗的份儿上,总不忍心叫他们走的。只能时时劝着罢了。”

  贾史氏看着贾长周,颇为威严道:“你父亲一向严厉,你怎的生了一副菩萨心肠?!

  再一个,你父亲怎么连那些皮猴子也管制不住的?莫非是你们不想管了?”

  贾长周拱手肃然道:“我们哪里就能放任他们胡闹的。只是他们在学里挨了手板子,下回照旧闹。

  若是打的狠了,他们的老爹老娘还要一起来闹。下一回,他们就更肆无忌惮了。每次都是打一回,更放肆一回。”

  贾史氏道:“难道便没有法子了?”

  贾长周拱手道:“法子是有,只是……”

  贾史氏问:“你且说来。”

  贾长周道:“族学里头,现有的规矩不过就是打板子。孩子们皮实的很,若打的狠了,不说他们的爹娘,便是我和父亲也心疼他们。若将挨板子换成罚月例银子,他们想来会收敛许多。”

  林如海和贾敏一听,便知道了其中的弊端,当即同声道:“不妥。”

  贾长周不由得停住脚步,问:“为何?”

  林如海向贾敏微微一笑,只搀扶着她继续走,贾长周忙不迭的跟上。

  贾敏这才道:“你怎能确定,收上来的月例银子,是他们自己的月例?”

  林如海肃然点头:“而且家族中,总有手头紧的,也自然有手头宽松的。若是花钱就能消灾,那朝廷还要牢狱做甚么。”

  贾长周于是又低头,不再作声了。

  听到这里,贾史氏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实在不能开这破财消灾的口子。

  忽然贾史氏问:“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父亲想出来的?”

  贾长周拱手道:“不过是侄儿胡乱想一想罢了。也只是看着有些孩子手常常被打肿了的缘故。”

  贾史氏便不再说话。

  林如海又问:“学里的先生,除了你父亲,还有哪一个?”

  贾长周道:“去年请的是进士老爷,翰林学士院待招。不过去年终年朝会,待招请了外放,眼下只父亲一个先生。”

  林如海道:“你父亲是个严厉的,请的先生也必如你父亲一般才好。”

  贾长周拱手道:“请侯爷指点。”

  林如海微微摇头:“我久不在京都,错过了两次殿试,自不知那些新晋进士的脾性。”

  随即又向贾史氏道:“小圣上也是盼着荣国公府好的,太太不妨去求一个恩典。”

  贾史氏笑道:“现成的太子少师、姑苏学事提举,长周怎么不求他们两个?!”

  林如海道:“敏敏怀着身子,哪里可以劳动的?”

  贾敏道:“侯爷来咱们家族学也不妥!”

  贾史氏问:“为何不妥?侯爷学识、人品、气势,样样都是拔尖儿的。若能教导那些皮猴儿,可是他们三生的福气!”

  贾敏微微摇头:“侯爷之前曾任太子少师,再进咱们家族学,那些孩子们,岂不成了小圣上的师弟了?他们将来可是天子门生,这么一来,辈分儿可就乱了去了。”

  这一句“天子门生”取悦了贾史氏,也取悦了贾长周。

  贾长周露出笑容,向林如海拱手道:“自不敢请侯爷亲自来此授课,只请侯爷掌一掌眼,寻摸个合用的先生为要。”

  林如海微笑:“我和敏敏虽然不成,但是荣国公府,不,兴府里却有一个现成的。”

  贾史氏蹙眉:“你大嫂嫂到底未经风浪的,便连琼哥儿和琏哥儿也送去外头上学,她哪里就能当得了先生的。”

  林如海道:“凡是都有第一遭。不若叫大舅哥陪着坐镇,等大嫂嫂上手了,便无人敢置喙了。”

  贾长周顿时心里一紧,要是贾政来学堂也就罢了,这贾赦一来,这学堂里还能有安宁之日?!

  贾史氏呸了一声:“叫你大哥哥坐镇?他来了就该是他带头大闹学堂了!还不如我这把老骨头来呢!”

  贾长周顿时松了一口气。

  贾敏看贾长周的神色颇为有趣,拼命忍着笑意。

  不管将来的贾瑞是如何的色迷心窍,这贾长周、贾代儒,还是一心向着族学,不愿放弃中公的给养的。

  贾敏微笑:“太太愿意亲自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眼下咱们家里那么多事情,全都指着太太呢,只怕是分身乏术罢了。”

  林如海点头:“女子做先生,是先皇、是圣上的意思。所以她们的安全,自也应由圣上负责。”

  贾史氏问:“如何负责?”

  林如海道:“自然是派遣侍卫跟着。当初敏敏在姑苏做学事提举,出入都有侍卫。

  大嫂嫂这边,因为是在京都,又是在翰林院中任职,因此才没有派侍卫跟着的。”

  贾史氏皱眉:“让侍卫站在学堂里头,成何体统?”

  林如海笑道:“姑苏的学堂,但凡是个女先生的,都有侍卫跟着了。太太您猜效用如何?”

  贾史氏皱眉问:“效用如何?”

  林如海接着道:“那些侍卫也不必进学堂,就在门口这么一站,任你以往多难驯服,再没有一个敢调皮捣蛋、对先生不敬的。”

  贾史氏看着堂上的孔圣人象沉思,又想起林如海他们曾说孔圣人也是高明剑客,为何习武的就不能进学堂了?

  贾长周垂手立在一边,也是沉默不语。

  他们可以聘请先生,但若荣府直接拨先生过来,不管是谁,也只能好好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