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到晚间依旧没有起身,晚饭也只吃了两块红糖老姜米糕。

  谈娘子出诊,走完最后一家后,转道林宅,来看看自己的徒儿贾敏的状况如何。

  那时贾敏尚在昏睡,并不知道师父来了。笥棋和青竹想叫醒贾敏,也被谈娘子阻止了。

  谈娘子轻步走到床边,给贾敏把了脉,走到外头院子里,才低声叫笥棋起了两个巴掌大小的铜手炉子,装在布袋子里,系在贾敏的腰间。

  又对笥棋说:“叫你奶奶好生再养两日,不必着起来急跟着出诊。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姐妹几个都清楚,可别疏忽了,又或是纵着你奶奶贪嘴胡吃,白白遭罪。

  若你奶奶难以起身走动,也要帮她多多按摩腿脚,免得脚上乏力肿胀。”

  笥棋一一应下了。

  第二日,贾敏起来觉得小腹和后腰皆是温暖,这才好过了一些,只是走动间还是觉得坠胀难忍。只到内书房看过两回绛珠草,便又回房躺下了。

  贾敏又歇了四日,这四日一步都没出林宅,只每日派两个大丫鬟去荣府里头给太太和老太太请安。

  八月初七上午,贾敏在内书房,看着丝桐给白落、青英两个小丫鬟讲了半个时辰的诗词。

  教完了,丝桐问:“奶奶,今日去兴府用饭,还是在家吃?”

  贾敏道:“几日未见大嫂嫂倒有些想念,去兴府吃罢。叫笥棋先去说一声。”

  丝桐应下了,带着两个小丫鬟出去了,贾敏才拿起手边的《药王经》,轻声念了好一会子。

  眼见着绛珠草最上头那片叶子微微蜷缩着耷拉下来,贾敏这才住了口。

  丝桐进来回道:“马车已经备好了。”

  贾敏略收拾了一下,抬步欲走,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回来了,应当是笥棋。

  果然,笥棋快步走到内书房,略有些气喘道:“奶奶,兴府里出事了!”

  贾敏蹙眉,冷声问:“什么事?夫人和两位哥儿可有妨碍?”

  笥棋道:“他们无事。据说是将军的一个姨娘得了急病没了,将军夫人叫奶奶今日不要过府呢。”

  贾敏问:“他们真的无事?”

  笥棋道:“琼哥儿去学里不在府中,琏哥儿和将军夫人看着都很好。就是将军夫人显是发过怒的样子。”

  贾敏这才道:“那今日不去了,在家吃罢。”

  丝桐和笥棋这就下去准备。贾敏出了会神,又看了会子书。午睡起来了,就照旧跟着谈娘子出诊。

  不过这日开始,贾敏这才真正留意了各个府邸外院爷儿、小厮们的谈话,留心着林如海交代的几件事情。

  过了几日,贾敏才知道原委,原来兴府里头,一个姨娘被发现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是贾赦已经去琼州大半年了。

  赦大奶奶原本给那姨娘留了条生路,或光身赶出府、或者发卖了就完了。可是那姨娘却坚决不肯出府,只说要等将军回来。

  赦大奶奶无奈,只得请了家法,最后……

  贾敏摇了摇头,并未多说,那姨娘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随即又庆幸自己夫君不似自己的两个哥哥那样,姨娘通房一大堆,后院子里头永远难得清静。

  感慨了一回,贾敏又叫青竹做了一些宁心平气的药膳,送到兴府里头,要亲自做,亲自交给将军夫人或者锦书、锦言两个。

  转眼到了十月初,期间贾敏再未入梦,只接到林如海一次家书,说已到南疆,只待布防作战了。

  十月癸亥,贾敏和谈娘子到蓝府为老太太请脉之后,就留在蓝府里头过夜。静待第二日蓝少夫人临盆。

  蓝少夫人出自江南人家,虽身材纤弱,但骨骼间韧性很足,好生养。

  而且这虽然是蓝少夫人的第一胎,但是怀相很好,且孩子也不是很大。

  因此不过隐隐约约痛了三个时辰,就开了十指,于甲子日正午时分,生下来一个六斤六两的白嫩哥儿。

  收生婆把紫河车交给贾敏的时候还啧啧惊叹:从来新生婴孩都是邹邹巴巴的,如此白嫩可爱的,还是第一次见。

  贾敏并未反驳,其实前世里玉儿生出来的时候,也是白白嫩嫩的,并没有在胞宫里泡久了的那种污渍。

  因为不知道把鲲蓝海的粉末洒在紫河车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若出现无法解释的状况就不好了,最主要的是,蓝府众人对于神佛之道向来都不信。

  贾敏思考再三,还是没有将那鲲蓝海带过来。

  拿到紫河车后,贾敏先用清水将它洗干净了,又放进一个装满了烧刀子的小坛子里,用木塞子盖严密了,收进药箱,准备回家再将鲲蓝海的粉末洒上去。

  蓝家嫡长子平安出生,蓝老太爷虽一向节俭,也赏了许多事物。

  贾敏到家后,将那小坛子取出来,把干净完整的紫河车平铺在一个碟子里,随后将鲲蓝海粉末均匀的倒在紫河车上。

  不多不少,这些粉末将将能把平铺的紫河车完完整整的盖住。

  贾敏紧紧地盯着碟子,想看看这两样东西,是如何能让玉儿变得平安无事的。

  一刻钟过去,那些粉末完全被紫河车吸收了,贾敏更不敢错眼。

  随即却见吸收了粉末的紫河车,连同装紫河车的碟子,都一起消失了。

  贾敏颇感遗憾,不能亲自见到这东西如何拯救玉儿,以及其他被浇灌灌愁海海水的生灵的,始终不能安心。

  蹙眉半晌,贾敏朝窗外看去,目光正落到那葱翠的海棠树上。

  从笔洗中换下来的水,都是倒在那海棠树下的泥土中,也不知这海棠会不会生了灵。若生了灵,会不会也被束缚在那离恨天。

  贾敏胡乱想了一会儿,又想起林澈说要叫自己做个见证,便早早的洗漱睡下了。

  心中有事,反倒睡不着,又念着这次一定要记得,先把如海要林澈去南疆助他的交代说了。

  昏昏沉沉之间,贾敏只觉得身上猛然一轻,便站了起来。环视四周,空空荡荡,一无所见。

  贾敏正不知要往何处去,却看见一个跛脚道士,正是之前带着惜春生魂的那一位。

  这跛脚道士依旧苦着脸,看向贾敏的眼中带着无可奈何,向贾敏行了一礼,有气无力道:“奶奶请随贫道来。”说完也不管贾敏跟是不跟,只管往前走。

  贾敏没有犹豫,跟着跛脚道士就往前行,没过多久,就见到了一座石牌、一座宫殿。

  那石牌上书“太虚幻境”,那宫门匾额是“孽海情天”。

  贾敏便知,此处就是离恨天,只怕脚下流动的水,便是那灌愁海。目光回落,那原本走在前头的跛脚道士已然没了踪迹。

  宫殿巍峨,然无人把守,贾敏虽有不安,但还是蹙起眉头往前走。

  她倒要看看,这仙家之地是如何困住众多草木精灵的。

  再往里,两边都是配殿,匾额上尽是“薄命司”、“结怨司”等悲苦之联。

  配殿依旧无人看守,大门敞开,贾敏便进了第一个“薄命司”。

  但见里头数十个大橱,皆敞开了橱门,橱门上原本的封条都已经被撕断了,里头的册子随意堆放着,倒像是被谁超检了却没有重新归置一般。

  贾敏随意抽出一本来看,翻开第一页上,‘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旁边有‘四句言词,道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当初贾宝玉看了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但是现在的贾敏却清楚明白,这枯木玉带、咏絮之才,说的正是前世自己的玉儿。

  贾敏心知这便是左右造劫姑娘的命簿,皱起眉头上手便撕。

  然而这册子材质未知,手撕不毁,水浸不坏。微一沉吟,便明白这简册上的判词书画,当是仙家法力写就,便是林澈也无法更改,无法抹除,这才没有尽数毁去。

  再往后翻,却与自己的玉儿无甚相关了。

  贾敏既不能毁了这本册子,便将它塞进怀中,或许离开了这离恨天,有办法毁去这既定的命运。数十个橱柜,一个人只写一页,可见被这孽海情天辖制的姑娘,数目多不胜数。

  贾敏目光微黯,简册太多不能尽带出去,至于其他的简册,待找到了毁去之法,再来销毁也不算迟。

  未做过多停留,贾敏继续往里查看,发现其他配殿里头的情形,也和“薄命司”里头的情形一般无二。越往里走,越是心惊。

  盖因每个配殿的简册数量,都与“薄命司”里相当。所以,天下女子愁苦者亦不可胜数也。

  周围无一声响,贾敏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却听见微弱的嘈杂的交谈声。

  虽然林澈说,要她做一个见证,但是此处仙家之地,她又没法力功夫,只得屏息凝神静听。

  听了一会儿,才知道那些个姑娘,不,那些个仙姑都被关在了一个水牢里。

  贾敏正要去相救,忽然想起,这有可能是林澈做的,于是便只留神听着,没有动作。

  过了片刻,贾敏正愁要去哪里找林澈,就觉得脚下的水晶地面,开始晃动起来。低头看去,却见地面下的水,就是灌愁海开始翻滚沸腾。一阵熟悉的血腥味直冲鼻尖。

  正是之前她把鲲蓝海倒在紫河车上的那种气味。

  贾敏惊慌的后退两步,靠在宫殿的石壁上,用以稳住身形。

  可是贾敏随即发现,整个宫殿,不管是墙壁还是柱子,都在发出清脆的断裂之声。

  不过片刻,墙壁上、柱子上、地面上,就出现了道道裂痕。

  贾敏转身就往外疾走。

  刚刚走出书写着“太虚幻境”的那个石牌,就见整个宫殿,整个石牌,轰然倒塌,缓缓沉入那灌愁海中。

  作者有话说:

  ‘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四句言词,道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两句引自原著。感谢在2022-07-10 23:49:31~2022-07-11 22:2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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