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朱白靠着墙坐了很久,不知不觉间眼泪早已干涸。
他仰头,怔怔地看着脸颊红肿嘴角还带着伤的徐宇。那是被他指甲划破的痕迹。那张脸如同做错事的小孩一般惶恐,满是无措与歉疚。
黎朱白缓缓凑上前,伸出手一点点抹去了他嘴角的血迹。
徐宇低头掩着面,他缩了缩,却也没有继续挣扎,任由着他动作,眼眶发红着看黎朱白在面前专注地擦着自己的脸。
“对不起。我冲动了。对不起。”徐宇声音发抖,“我只是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也从来没见过你的家人......我很害怕......”
他眼眶周围很红,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了:“我对我们之间相隔的十年一无所知……”
黎朱白看着他,没有等他说完便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小宇,没事,你不用解释,”黎朱白说,“我不会生你气的。”
徐宇住了嘴,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黎朱白伸出手,拨开徐宇额前过长的一绺发丝,几乎已经要遮住眼睛。
徐宇看着他帮自己梳理头发,视线穿过他的手,一直追随他并未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猛得把黎朱白搂过来。黎朱白好像毫无预料一般跌进他怀中。徐宇感到他的身体十分僵硬,惴惴不安地等待许久,等到黎朱白的稍稍松弛一些,他才敢更用力地将他紧拥在怀里。
黎朱白闭着眼,靠在徐宇肩头,仿佛要把自己全部地依赖进徐宇的身体里。徐宇的怀抱很温暖很厚实,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耳蜗里嗡嗡作响的轰鸣。
徐宇紧紧搂着他,像搂住一具柔软无骨的身躯。他觉得黎朱白会像往常一样原谅他的幼稚可笑,然后他们又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
他觉得没事了。
黎朱白总会原谅他。
无论他有什么过错,黎朱白总会原谅他。
他要告诉他自己很后悔说了那些话。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心的。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能这样说他。
他可以和黎朱白去别的城市生活,重新开始。他们要去海边,去养一只猫,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
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他们依然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
“你想知道我的事情吗,”黎朱白揽住他的脑袋,将嘴唇贴在他耳边低语,“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事全部告诉你。”
徐宇闭上眼睛,耳边的气息极尽温柔。他等待着,可接下来的言语却令他浑身一颤。
“讲完,我就要走了。”
徐宇浑身不自觉地一震,抓住黎朱白的肩膀用力将他推开:“你在说什么?你要走到哪里去?”
黎朱白只是重复着:“我是时候该走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徐宇提高了音量,声音明显失去了冷静。
“有太多东西你不知道了,太多了……”黎朱白的声音很轻,并没有随着徐宇情绪的变化而产生一丝动摇。
徐宇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有些事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不!”黎朱白猛得抬头打断了他,“我要说。”
徐宇看着他。
黎朱白甚至没有换气,接连不断地说下去:“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唯一对我好的哥哥,也因为我死掉了。”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路春山帮了我。”
徐宇打断他:“他那样叫做帮你?他那充其量算是……”
“这一切的一切,”黎朱白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都是因为赵英武。”
徐宇差点笑出来:“你在说什么?我爸?他早死了。”
“如果没有他,我哥哥就不会死,”黎朱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一直一直在嘲笑我们,明明是他一手造成了这一切,却一直冷眼旁观……”
看着黎朱白的嘴开开合合,徐宇发现自己逐渐听不清他的声音。
“你骗人!”徐宇终于发出了声音,下意识反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黎朱白看到徐宇的反应,温柔地笑了:“小宇,我没有骗人。”
黎朱白的手重新抚上徐宇的脸,过于冰冷的指尖却惹得他浑身一颤。他托着他的脸颊,手指慢慢划过他的皮肤,一字一句告诉他:“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们吗?”
徐宇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凑上去想靠近他,却被躲开了。
看着本能般避开自己的黎朱白,徐宇恍然大悟地说:“你是因为生我气,所以在惩罚我,对吧。”
他扶住黎朱白的肩,强行让自己笑出来:“朱白,别这么吓我,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的。”
“你都是开玩笑,对不对?”
黎朱白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你知道你妈妈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徐宇的耳边开始嗡嗡作响,换做别人说出这些话,他几乎想当场狠揍他一顿。
可是这是黎朱白。
“……但你却还在为幼稚的事情赌气。”黎朱白终于说完了,徐宇整个人仿佛凝固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
他乘胜追击:“我最高兴的时刻,就是熬死了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他到底都不知道我的目的……”
黎朱白等着他的反应,等着他过来打自己或者拿什么东西扔过来,可是并没有如他预想的一般。
“只差我了,对吗?”
倏尔徐宇上前几步,用手一点一点将黎朱白的衣领攥进掌心,随便一扯,便将他拉近自己,在黎朱白颤抖的呼吸声中,他的声音骤然轻柔下来。
“黎朱白,”徐宇将脸贴近黎朱白,语气极尽柔和,“没关系,都没关系,我都无所谓。我不管什么目的不目的的,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黎朱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关系?你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说没关系?”
徐宇笃定:“我爱你胜过一切,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没关系。”
“闭嘴,”黎朱白盖过他的声音。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和我在一起,也会让你感到痛苦吗?”徐宇说,“其实你本来就不必痛苦度日,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恨某样东西才能让自己感到安心?”
“黎朱白,我爱你,”他说,“这样有什么错吗?”
黎朱白闭上眼睛,轻笑一下:“你没有错。”
他转身,走到门口去穿鞋,像平常每一天一样,仿佛只是要普通地出门而已。
徐宇愣愣地盯着他套上鞋,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还蹲下身紧了紧鞋带。
“你要去哪里?”徐宇本能地问。他快步上前,去抓他的肩,想拦住他的脚步。
黎朱白微微侧身,像扫去脏东西似的推开他的手,扶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肩上的灰尘。
他什么都没有说。徐宇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着他瘦削的肩胛透过衬衫的布料印出淡淡的形状。
“吱呀”一声响,门被打开了。
“黎朱白!”徐宇叫住他。黎朱白回头时,徐宇已经拿水果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要是走了,我就死给你看。”他面色苍白,声音打着颤,握住黑色刀柄的手不断抽搐着。
黎朱白看了他两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随后淡淡道:“嗯。”
徐宇愣住了。他看向黎朱白的眼神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丝无助。
黎朱白再次道:“动手啊。”
明明应该按照他的指令把刀刺下去才对的,可徐宇的手却并未向内前进分毫。过了几秒,他才跟想起来似的,略略把刀尖挪动了几寸,抵上了喉咙。
徐宇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黎朱白的神情越来越轻蔑。那是他脸上从未浮现过的表情,令徐宇几乎要站不稳了。
见徐宇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黎朱白缓缓转身,沿着走下来的阶梯,重新一阶阶走了回去。
皮鞋踩在石阶上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徐宇心中阵痛。眼见着黎朱白抬手握住了刀柄,他的手覆在徐宇的手上,令人感到的温度却是冰冷的。
徐宇那时候写字歪歪扭扭,不像个样。黎朱白见了,心血来潮,就握住他的手,手把手教他写。
黎朱白写的字很好看,如同他为人做事那样文雅谦和。徐宇总是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忘了手上的动作,只顾着看黎朱白写字。
手松了,神跑了,到最后总是黎朱白一脸发笑地看着回转过神的徐宇,无奈地摇着头。
写出来的字也一直是歪歪扭扭的。
如今黎朱白也是这样,握住刀柄上徐宇的手,使刀锋挨得更近了一些。
刀刃割破徐宇脖颈上的皮肤,血丝渗出来。可比起这针扎般的疼痛,倒是眼前那漠然回避着自己的眼神更让他难过。
难过得几乎想哭。比起黎朱白眼神的折磨,他几乎感受不到□□所遭到的些微痛感。
“朱白……”他嘴唇翕动着,想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想向前靠他更近一些。可当他靠近时,却在黎朱白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慌乱。
不知是谁先松了手,刀“哐当”掉在地上。徐宇急切地凑近黎朱白想吻他,但是血却沾在手上,还有脸上。
徐宇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弄脏了。”一边说着去抹自己的脸颊,反而抹得到处都是。
血顺着脖子向下流,短暂地留住了黎朱白。趁着黎朱白踟蹰的当儿,徐宇烦躁地一手捂住伤口,一手唯恐他逃跑似的去揽他。黎朱白本能地向后退一步,徐宇松开捂住伤口的手把他拉回来。
他用沾满了血的双手捧住黎朱白的脸,望进他带着半分恐慌与游移的眼睛。
这双眼睛,比起十年前,分明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不顾他的挣扎,用力吻上去。
黎朱白的脸被他制住,只好用手死命去推开他,拍打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自己。可徐宇却毫无松手之意,只是将他愈发束缚得紧。
好不容易将嘴唇分开,徐宇却没有放过他,而是胳膊横在他颈后,仿佛要将他勒住一般,紧紧搂住他。
“小宇,松手。”
“朱白,别走,”徐宇喃喃自语道,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几乎让黎朱白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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