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宇有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很多时候正确的选择会被自己一些错误的选择干扰。

  “你平常在学校就在干这些东西?”

  “别假装关心我。”

  “拿出来。”

  徐宇没有动。

  见徐宇没反应,徐知雪从他桌子底下抽/出一叠画,像甩一叠钱似的在他面前甩得啪啪响:“就这些是吧。这他妈能当饭吃?”

  说着作势要撕。

  徐宇在原地站着,毫无反抗之意,只是低着头,冷冷地瞟徐知雪手里的那些画。

  “你撕吧。”徐宇说,“你快点撕完扔掉,反正对你来说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废物,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徐知雪呆住了。她就那样攥着一叠纸站在客厅中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徐宇见徐知雪没反应,动手抢过那叠画开始面无表情地撕起来。一张接一张,像是撕废纸一样干脆利落。

  徐知雪抬了抬手,开了好几次口想辩解些什么,都失败了。

  正在这时,黎朱白适时地从徐知雪手里接过——而不是抢过这叠稿纸。拿到手里后,他开始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看。徐宇和徐知雪的眼神都追着他的手一张张往后翻。

  看毕,他得出了结论。

  黎朱白转向徐知雪:“让小宇继续画画吧,他画得很好。”

  徐知雪皱眉:“凭什么你看一眼就能......”

  但黎朱白注视着她的眼睛:“让他画吧。”

  第二天,徐宇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本素描本。大概是因为昨天的事,徐知雪罕见地送他上了学。当她从那个巨大的褐色手袋里掏出礼物时,徐宇的半只脚已经迈出了车门。

  “别忘了谢谢黎朱白。”徐知雪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窗外。

  徐宇接过硬邦邦的本子,塑封着的包装还在反光,手感很坚韧又很柔软。封面是一幅速写,如雾氤氲的密林深处有一处光亮。像是黎朱白喜欢的风格。

  “快走。”徐知雪语气不耐烦地催促,挥手赶他,嫌他动作太慢还伸手替他拉上了车门。

  徐宇捧着素描本,目送着银色的跑车消失在视野里。直到被催促着离开。

  之后徐宇依旧在学校统一发的练习册上画画,那本素描本被他留在书包里,一次都没有用过,甚至连塑封都没有拆。

  他想留着素描本,在一个最重要的时刻,再把它拿出来。然后他可以举着素描本对黎朱白说,你看,我把它珍藏得很好。就算没有素描本,我也可以画得很好。

  直到赵洋出现。

  徐宇只字未提上绘画班的事,他知道结果只有一个。他不想跟徐知雪多说一个字,也不想让黎朱白跟徐知雪多说一个字。

  更重要的是,同年级的人都画得太糟糕了。美术课只是繁重学业中的消遣与浪费时间,除了听取女老师为了维持纪律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他在这节课上根本学不到任何东西。

  于是他想了一个方法。

  学校旁边有一个画室叫做“向日葵画室”,他观察了三天,发现画室周一到周五六点半会开一次课,都是些中学年纪的学生。每当那个看起来有些迟钝的老师开始讲知识点,他便装作在等家长的样子,在教室门口徘徊,尖着眼睛偷看。

  这个方法很管用,来往的人流太多,学生一批批地换,来了又走。况且根本没人在意他只是靠窗边的学生有时候会对着这个经常的门口出现的小孩做鬼脸。

  有一天他被叫住了。

  “喂,你。”徐宇转头一看,是那个看起来有些迟钝的老师。他留着艺术家爱留的中长发,眼镜几乎滑落到鼻梁。

  “你不是这个班上的学生。”他推了推眼镜,自己替自己解释,“肯定不是,你看起来还很小。”

  眼睛老师缓慢悠长的语调让徐宇心生不安,他拔腿想逃,却被拽住书包。

  “你看,你既然以及听了那么多节课,也算是我的一个学生。要不要让我看看你能画成什么样子?这个应该还算合理吧?”

  商量的语气,却不容拒绝。

  徐宇自知逃不过这场“审核”,却也不觉得胆怯。他递过手中的练习册。

  趁着他翻看练习册的功夫,徐宇斜着眼睛观察他脖子上挂着的工牌。

  赵洋。

  赵洋花了超出预想的时间去看练习册。看完后不予评价。

  他沉思了一会儿,举着练习册问徐宇:“你就用这画画?是因为没有人给你买素描纸吗?”

  “不,我有...”徐宇掏出书包里的素描本。

  “你刚刚说你读几年级。”

  “六年级。但是快要初一了...”

  徐宇刚回答完,猛然睁大了眼睛:“不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赵洋娴熟地拆开了素描本的一角。

  面对眼前目眦欲裂的男孩,赵洋不觉疑惑:“素描本不能拆吗?又不贵,这种东西不能省。”

  赵洋摇了摇头:“你不想拆就不拆吧。但是在我的班上画画,是要用素描纸的。”

  刚才还气到无法思考的徐宇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明天来上课吧,记得坐前排,你个子太矮了,怕你坐后面看不清。”

  徐宇呆立在原地,目送着老师迈着与语调同样迟缓的步伐远去。

  第二天他真的进教室上课了,坐在画室最左边的位置。赵洋走进教室,就跟没看到他似的开始正常讲课。

  讲完课,徐宇刚想和别人一样对着面前摆着的静物素描,可赵洋走到他身边。

  讲评作业时,赵洋走到他身后看了一会儿,让他站起来。然后握着笔坐在他的位置上盯着他的画看了半天,一笔未动,只留下了三个字:“静下心。”

  第二天他说:“不要急。”

  第三天他又告诉他:“慢慢来。”

  之后的几天,一直如此。没让他画别的,也没有帮他改过画。

  徐宇的惶惑之心愈发焦灼。终于,憋到一节课后,他追上赵洋问道:“老师,你为什么不帮我改画。”

  赵洋摇摇头:“不是因为你画得不够好。而是因为你画得比我想象中还好。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徐宇沉默半晌:“你要放弃我了吗?”

  “不,我真的很不想这么说,怕你骄傲。但是,”赵洋犹豫了一下,“你可能就是世人所说的天才。”

  “什么是天才?”徐宇抬头看着赵洋,“我有什么可为此感到骄傲的呢。”

  赵洋愣了愣。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徐宇的肩:“你比别人更轻松,也比别人更辛苦。如果我还能教你什么,大概也只能给你一句没有实质性作用的忠告。”

  “无论你想去追求什么,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放弃。”

  第二天,徐宇依然走到同一个教室门口,可来上课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老师。老师看到以怪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徐宇,问他:“同学,你是这个班上的学生吗?”

  徐宇说:“不是。”转身走了。

  他想,赵洋可能是生病了。

  第二天他又来了同一个地方等,等了很久,等到天都黑了,学生都下课了,却依然没有看到他。

  他去问前台老师:“赵洋呢?”

  前台对这种称呼的方式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赵洋老师啊…他是暂时来代课的,之后应该不会来了…同学,你是想要报班么?”

  还没说完,徐宇已经走了。

  徐宇一边走,一边本能地摸了摸左肩,那一天赵洋拍过的地方,仿佛还有一股厚重的疼痛感停留在那里,压制着他。像是紧箍咒,像是紫金铃,像是那只猴子困了五百年都爬不出来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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