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嫔回去之后, 常乐上前说道:“公公,可是以后让钰嫔进不了御书房?”

  元池看了常乐一眼,说道:“常乐公公好大的能耐。”

  这句话听不出情绪, 常乐却觉得心一激灵。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元池道:“钰嫔的事情你不用管,若是来了, 能见到陛下, 也算她的本事。”

  钰嫔之后又来了几次, 昌平帝不耐烦, 告诉元池不要让钰嫔进来。

  元池自然是答应。

  昌平帝虽然不喜钰嫔,但是对于小儿子,还是重视的。

  毕竟已经有了立储的打算。

  岁首马上到了。

  昌平帝让元池亲自去上书房给六皇子赏赐东西。

  里面不仅有赏赐六皇子的, 还有赏赐李夫子的,都是书籍一类的, 所以要送到上书房。

  元池到了的时候, 在门口就听见还没李夫子的声音。

  快五岁的小人了,什么都懂, 又是最不好管的年纪,李夫子有的时候都管束不了。

  元池走到门口,身边的人要敲门。

  元池抬手,示意让人不要动。

  里面的声音别人听不见, 但是元池耳朵比一般人灵敏,自然能听见里面讲的是什么。

  幼子启蒙除了该读的书之外, 先生也会言传身教,教些典故。

  此时里面李夫子正说着:“不对,六皇子再说一遍, 除了这个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应对。”

  李夫子皱着眉, 不知道六皇子小小的年纪,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六皇子看着李夫子皱眉,就觉得不好,但是他又不服气,说道:“夫子说还有什么办法,如此不用粮草,不用兵力就能解决分事情,为何要用舍近求远。”

  不过是一个故事。六皇子想,讲故事就讲故事,为什么非要让他说怎么应对,他说了,夫子又不高兴,还不如不说。

  六皇子的年纪还不是能够很好用成语的年纪,他说的舍近求远不太准确,但是李夫子还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自己要被六皇子气死了。

  他道:“公主和亲,乃是弱国所为,于君来说,为耻辱,要被载入史册的。六皇子年纪尚小,不应该有如此心思。”

  六皇子不知道不过是一句话,怎么惹了夫子这般生气,他道:“谁说的,我母亲说了,边关不稳,若是战事来临,该是公主和亲的。”

  钰嫔母家势力除了在京城,还有一位叔父,在临近边关的郡城当郡守。

  钰嫔听见了些风声,又不满赵妃在宫内的风光,忍不住多嘴几句。

  让六皇子听见了,如今小儿嘴里藏不住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小子嗓门大,这句话,外面的人不仅是元池,其余的人也都听见了。

  元池在门外,面色冷然。

  常乐敲门,门被打开。

  里面李夫子抬头,就看见一群内宦进来。

  元池站在前面,不仅服饰惹眼,而且长的也出色。

  李夫子第一眼就看见了元池。

  他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但是年纪大了,忘记了何时见过。

  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李夫子道:“你们是何人,可是皇上有什么交代的?”

  元池礼貌的说道:“奴才是皇上身边的人,今日来,是给六皇子和大人送皇上赏赐的。”

  李夫子点头。

  六皇子闻言,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元池道:“父皇给本皇子准备了什么礼物?”

  元池看向六皇子。

  她不止一次看见过六皇子,以前觉得倒是个听话老实的。但是现在看来,却是个蠢货。

  六皇子从没见过这种眼神,像是要杀了他似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随后说道:“本皇子问你呢,父皇给我准备了什么?”

  元池似是回过神,眼神归于平静,说道:“是书。”

  果不其然,六皇子一听见书,就没了兴致。

  他敲打着桌子,说道:“我要出去玩,母妃什么时候来接我。”

  李夫子闻言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叹息六皇子的不懂事,还是叹息自己命不好,明明已经辞官了,又被皇帝召回来教小孩子。

  元池看着李夫子,说道:“夫子可是身子不适?皇上说了临近年首,六皇子该停课了,一会奴才送六皇子到钰嫔娘娘那里。”

  这句话的潜意思是李夫子今日这课该停了。

  按理说这话,元池一个奴才是说不得的,但是元池如今的身份地位,她只要说了皇帝说了几个字,几乎没有人会不信。

  而且她也没有说错,昌平帝确实是说了这话,只不过没有让她将人送到钰嫔那里。

  李夫子说道:“老夫以前是不是见过你?”他冬日身子不适的事情,鲜少有人知道。

  元池道:“未曾。”

  她没有说自己进过上书房的事情。

  虽然她已经不是二皇子的人了,但是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夫子点头当真以为,只是这宦官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看出来自己不太舒服,所以不再问了。

  李夫子随后看向六皇子,他道:“今日老夫身子确实是不适,六皇子,哎,还是将六皇子送还给钰嫔娘娘吧。”

  身体不适是真的,李夫子体弱,昨日下了雪,今日雪深步难行,李夫子吹了风,就觉得头痛,但是还是坚持来了,如今被六皇子一气。

  头也愈发的疼痛,不知道如何教导下去。

  元池话说到这,他就顺着坡下。

  不仅如此,他还想着,自己实在是不适合教导六皇子,现下也没有了教导的心思。以后怕是也教不好,今日之后,李夫子就想向皇上说明自己才疏学浅,不适合教导六皇子。

  元池一进来就闻到了药味。

  夫子有病不得教导皇子

  李夫子身体倒是没病,但是体弱,从前也不常休沐,冬日有的时候身子不适,但是不妨碍教书的时候,就会让太医署送药,预防风寒。

  且刚才六皇子气到了李夫子,她想李夫子说不定也不愿意教导六皇子。

  所以她说了上面的话。

  果然夫子顺着她的话,说了自己身子不适,可以放六皇子回钰嫔那里。

  六皇子身边的宫女太监闻言看向元池。

  元池如今是总管太监,六皇子身边的人不敢反驳。

  六皇子听见自己要回母妃那里,高兴的不得了,一下子就起了身,让身边的人抱他起来。

  快五岁的孩子,动不动就要人抱着,元池想,这样的孩子,凭什么就那么轻松的让皇帝变了想法。

  不过是个男孩。

  六皇子身边的人想要上手,元池说道:“我来吧。”

  那人不敢和元池争强。

  元池将六皇子抱起来,她将人抱在怀里,一手做着想要护住他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想的是,若是她的手若是使劲,六皇子怕是今日就会没了。

  她刚才因为六皇子的那番话起了杀心。

  想要伤害公主的人无论是三皇子还是皇后,又或者现在不满五岁的六皇子,元池一个都不愿意放过,全部记在了心里。

  可惜现在六皇子若是死的太早了,大皇子那里就白做打算了,元池将手从六皇子脖子上不着痕迹的移了下去。

  随后又将人给了常乐。

  常乐不知道元池为何在他手里塞个孩子,但是被塞进来的是六皇子,他也不能拒绝。

  他道:“公公?”

  李夫子已经走了。

  此时上书房只剩下元池的人,还有跟在六皇子身边的人。

  这些人都不敢在元池出声之前说话。

  元池看了六皇子一眼。

  “送六皇子回去”

  常乐道:“是。”

  常乐知道元池公公看的不是自己,但是还是觉得她的目光实在是冰冷,还有,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竟然察觉到对方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常乐不知道元总管可惜什么。

  他抱着六皇子,和六皇子的人一起将人送还给了钰嫔。

  钰嫔看见常乐,也不好奇,自以为那总管太监怕得罪自己,这是给自己赔罪来的。

  常乐踩着雪,去送六皇子,到最后一杯热茶都没有得到。

  于是忍不住呸了一声,觉得钰嫔宫里的人实在是小气。

  怪不得他们公公不愿意沾染。

  /

  晚间下了职的时候,元池给陈画屏写了封信。

  信中将今日所闻告诉了公主。

  随后放下笔,想了想,又将从前未说之话写了上去。

  这些话她很早就想告诉公主,但是总觉得不是时候,今日却觉得是时候了。

  曾经我为鱼肉

  如今鱼肉化刀,自然不一样了。

  她在信的末尾写道:“众皇子无德,皇上日渐昏庸,公主肖似先帝,胜于陛下,如此可见,九五之位,公主不如取而代之。”

  元池写完信,让心腹之人避着人,将信件今晚送去公主府。

  陈画屏深夜收到信。

  她起身,穿衣让人点亮烛火,坐在案前,在烛光跳动之中看着这封信。

  她看着小六说过的话,又看了之后元池说的话。

  没有生气。

  但是最后看到元池落款的时候,手不自觉的抚摸过元池二字。

  陈画屏摸着那字,陷入了回忆。

  她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元池的场景,那时的元池甚是狼狈。

  后来陈画屏又好多次想到那日的情景,她想,那时狼狈的其实不是元池。

  元池为求生,趴在雪地上卑颜屈膝,一点都不狼狈。

  狼狈的其实是她自己。

  一个自以为是尊贵的帝姬的人,实际上不过是牢笼里的鸟。

  不得自由,任人摆布。

  幸好,陈画屏将手放在心口之上。

  她想幸好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可以不用一直当一只任人摆布支配的鸟。她还有其他的选择,她还可以走其它的路。

  幸好那人不惧风雪与她相遇,又经年陪伴,冒着风雪与她一路前行。

  幸好,有人告诉她:公主肖似先帝,胜于陛下,九五之位,不如取而代之。

  她于夜间烛光跳动之中,轻声的含着无限复杂的心思,道了一句:“元池,我的宦娘。”

  作者有话说:

  先帝是陈画屏的祖父,不是昌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