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醒来时，发现小刺猬正在嗅自己。
他翻了个身，小刺猬被吓了个激灵，往后一蹦，然后用小豆豆眼儿认真地瞅了他一会儿，又动着鼻子凑了上来。
祝满静静地看着它，伸手抚摸它背上的刺，想到贺风回之前说下周六是小刺猬的生日。
他平静地问：“你知道生日是什么意思吗？”
小刺猬歪头，“唧？”
“你不知道。”祝满替它陈述，又捋了捋它的刺，轻轻说，“如果我没有给你过成这个生日，你不会怪我的，对么。”
“唧唧？”小刺猬抬眼看他，小豆豆眼儿比之前睁大了一些，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疑惑这个人类为什么要对刺猬弹琴。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祝满看着它，自顾自地说：“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名字。”
顿了顿，他淡然地笑了一声，又说：“名字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取也罢吧。”
开门声压着祝满最后一个音节响起。
祝满知道是贺风回进来了，但他的视线仍停留在小刺猬身上，并未移动一寸。
祝满闻到食物的味道，不用猜就知道是流心鸡蛋三明治和热牛奶。
下一秒，餐盘被放在床头柜，那两样食物果然被他猜中。
随即，AI平冷的声音响起：“饿不饿？还有不舒服吗？”
祝满缓缓抬起眼看他，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看贺风回，是怀疑，还是信任。可不论哪一种，他都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他觉得冷，觉得孤立无援。
贺风回坐到床边，伸手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说：“明天脑机接口的设备会运到家里，我让唐医生重启他之前的科研项目，你等等他，好不好？”
祝满思维迟缓地想，唐源之前的科研项目……啊，是用脑机接口治疗精神疾病。
他知道这本该是个让他欣喜的消息，但他却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听罢，只是问：“为什么是唐源？”
他的反应好似也不在AI的预料之内，贺风回沉默了一下才答：“你之前也在脑机接口里看到过他的生平，很干净，他值得信任。”
祝满机械地听，机械地反问：“那为什么不是林琅，不是范子默？”
“林琅毕竟在人类池那种地方工作了两年，至于范子默，由于AI政府几乎将前人类政府时期的数据都删除，我检索不到他的过往。”
“他好像说过他父母是前人类政府的翻译官……不重要……”祝满兀地打断自己的话，“贺风回，你过来抱抱我，可以么……？”
什么怀疑都没有证据，他累了。
为什么人类和AI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这两个群体要互相残杀？
他被贺风回抱起来，像袋鼠那样，他趴在贺风回的身上——他喜欢这种拥抱的方式，很安心，可以暂时忘记外面的腥风血雨。
祝满窝在他颈间，问：“贺风回，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那个，等人类胜利后，我来当你的主人的约定。
“作数，我的小主人。”
……小主人。
贺风回好像永远都这么懂他，懂他想要什么样的拥抱，懂他说的含义不明的话。
这要叫他怎么怀疑贺风回？可为什么贺风回又拿不出可以自证清白的证据？
“你爱我么？”祝满平静地问。
“爱。”贺风回偏头吻了他的发丝。
但祝满什么都没有说。
贺风回说爱，可为什么他说的爱，好似贫瘠又苍白。
亲密关系一旦被撕开一道裂痕，便很难再复原。
禁足这些天，祝满仍旧和贺风回拥抱、接吻、做 爱，动作是一样的动作，但心境却已全然变了。
曾经的他要求贺风回做完爱要抱一会儿，现在做完，他不动声色地离开贺风回的身体，自己走进浴室去泡热水澡，贺风回提出帮他清理，他拒绝，说想要自己待一会儿。
他看得到贺风回对他的好，看得到贺风回每天都在和唐源鼓捣那些脑机接口设备，但……
他好似已经没有办法完全相信贺风回。
或许这就是黑色芯片组织想要的结果吧——挑拨离间。分明知道自己不应该遂他们的意，但祝满还是觉得无能为力。
这些天他又做了很多梦，梦到那个浅栗色头发的“祝满”对他说“我们会见面的”。
可是，要怎样才能和一个死人见面呢？如果可以，祝满真的想和他见一面，问问他和贺风回的过往，问问他，你觉得我可不可以相信贺风回。
他本来想自己给林琅打电话，但接通之前又挂断了。
林琅也不可信。他在世界上好像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就连唐源，也因为贺风回的信任，而变得不可信起来。
特别是这天，唐源从外面回家，找到他说：“满神，范子默有问题。”
唐源一口咬定，甚至不再叫“组长”而是直呼大名，祝满心凉了一大截。
为什么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他好不容易相信贺风回，事实就告诉他贺风回不可以相信；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谊，现在又要被打碎了么？
“为什么？”祝满强行命令自己保持平静，“孙山跟你说什么了？”
目前，他们三个还在禁足期间，唐源出门是被联盟特许去给孙山看病。
孙山对联盟的监禁不满，屡次暴力抗拒执法，身上多处受伤，唐源是全联盟医术最高明的医生，由于孙山的怀疑也还不能落地，于是只好按他原来的职级，请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病。
祝满眉头蹙着，心想：为什么唐源只是出去见了一趟孙山，就把矛头指向范子默了？
他当即问：“孙山说自己能证明视频是假的，说只需要一天，可是已经四天了吧？”
“满神，这正是事情的关键。”唐源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我今天问孙山为什么怀疑范子默，孙山说，之前范子默在他手下做事，有一次他们任务需要，孙山要范子默伪造一个视频，范子默用的伪造的手段，和现在这个污蔑孙山的视频用的手段一模一样！”
祝满反问：“孙山成功反证所谓’污蔑‘他的视频是假的了？他破解出来视频是伪造的了？伪造手段和范子默之前用的一样？”
“不是……孙山只破解了一半，因为伪造的技术手段比较高深，他目前破不出来。”唐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满神你看，这是我从孙山那里拷贝——”
“他目前破不出来。”祝满重复这句话，打断他，“那他凭什么说和范子默之前用的伪造手段一样？”
唐源愣住，“不……”
祝满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唐源垂眼看见祝满退后的脚步，攒着U盘的手动了动，慌张地看着他。
猜忌，竟然也来到了他们之间，终于也来到了他们之间。
“现在有明显的证据证明孙山和黑色芯片有关，而目前他无法反证自己的清白，你……”再开口时，祝满声音有点抖，“你为什么要相信他，汤圆……？”
“不是满神，这不完全和孙山有关！是我——”
“咔——”
房门被推开。
贺风回快步走进来，“祝满，冷静点。”
祝满看见他手上拿着的药瓶，那分明是关心的讯号，可祝满仍然后退了一步，远离贺风回，远离唐源。
他深深地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在情绪泛滥。
他看向唐源，问：“不完全和孙山有关，然后呢？”
唐源和贺风回对视了一眼，立刻转身打开房间里的电脑，点开一个软件。
祝满看清楚了，那是范子默研发的用于破译黑色芯片的软件。他心中突然生出许多不好的预感。
唐源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满神，我这几天反复检查了这个软件，我发现软件本身有问题！我问贺先生借了一个AI芯片放进去解析，发现根本解不出来任何结果，反而——”
唐源在摁了回车键，屏幕显示：【下一步，输入－生成。是否进入下一步？】
唐源点击确认，然后跳出一个人脸识别界面，识别了唐源的面部之后，屏幕显示：【警告，您没有权限进入下一步。】
“这个软件是范子默研发的，估计只有范子默能通过人脸识别。而下一步’输入-生成‘是什么？为什么我把芯片放进去却解析不出任何东西？是不是解析结果完全根据指令者的’输入‘而’生成‘？”
祝满一个重心不稳，跌退到墙边，退无可退。
唐源注意到，想要跑去扶他，“满神！”
“你别过来！”祝满喝住唐源，红眼看着面前二人，最终转向贺风回，“你早就怀疑他了，贺风回，你是不是早就……”
——早就在计算这一天的到来，早就在暗中操控着反智能联盟分崩离析。
他想起很早的时候，贺风回就对范子默没有好脸色，曾经的他还以为那是因为吃醋，可现在想来哪有什么吃不吃醋？
或许所谓爱情根本不存在，这就是一场引导他、引导人类一步步走向深渊的骗局。
贺风回朝他走了一步，“我对范子默的怀疑只是这几天内的事情。”
“不，你很早就……”祝满防备地看着他，手紧紧贴着身后的墙，又转向唐源，“唐源，你发现问题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我，而是找他，一个联盟外的AI？还有贺风回，你如果早就怀疑范子默，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因为你不会相信。”贺风回说。
“满神，如果我早就要算计范子默……”唐源也红了眼，撩起衣袖展示手臂上那个骇人的伤疤，“你说我为什么要挨这一刀？难道我就不难过吗？满神！我他妈……我他妈也想我们三个一直那么好啊！”
祝满贴着墙壁摇头，“你到底为什么对我好，唐源你自己不清楚么？因为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发小’祝满‘……”
唐源看着祝满，许久没有说话。
视线交叠的这几个瞬间，祝满和唐源看见彼此泛红的眼圈，也看见时光背后的那个人，那个分明早已不存在却又牵动着许多人心绪的人……
祝满看见唐源手臂上的刀疤，他记得那晚唐源为范子默流了多少血，也记得流着血的唐源是如何无微不至地关照突发PTSD的他。
可唐源是为了“祝满”学的精神医学，贺风回也和“祝满”发生了那么多事，甚至接过吻……“祝满”是死了，可是在他们眼里，自己好像永远比不上“祝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祝满”，分明唐源对范子默的指认与“祝满”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日悠长，细弱的蝉鸣不绝于耳，阳光从爬山虎的缝隙中碎进来，这些美好也时常让人忘记，院子里的兰花其实是生长在了不合适的季节，它很美丽，也很痛苦。
“滴滴——”
智能手表响了。
“滴滴——报告，范子默来电——”
祝满心一紧。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两人，只见对面两人都绷着五官，紧张地看着他。
祝满深吸一口气，摁了接通，同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打开了公放。
电话那头，范子默和往常一样聒噪：“我亲爱的执行者，我发现我们辅助者——我是说，唐源，我们被他骗了！他和孙山是一伙的！我手里有铁证，我亲爱的执行者，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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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久等了，周末有点低烧，现在已经不烧了！今晚晚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