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被带到一个没有灯也没有窗的房间。
黑暗之中，他感受到一个AI粗暴地拽着他的手，将他扔在了一个冰冷的铁质椅子上，又将他的手铐起来，又用铁链把他牢牢固定住，动弹不得。
那个AI走了，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被AI碰到，祝满又开始反胃。
没有窗口的窄小空间，空气成为稀缺品，人类无法抵御对黑暗和幽闭的恐惧，外加胃部的不适，祝满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
氧气越来越少，脑袋越来越不清醒。
贺风回在哪里……
祝满的脑中跳出这个想法。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清醒了，手指狠狠地掐进自己的虎口里，提醒自己不能再被人类池里的AI控制。他要活着出去，他要清白地出去，他要再见到贺风回。
“开始审讯。”
突然，前方的墙面上亮起一个红点，一个冰冷的机械男音响起。
祝满死死盯着那个红点，他知道，那是人类池里的AI用来观察他的摄像头。
“GOV01的人类宠物，你因涉嫌故意杀害案被拘捕至人类池，请如实回答问题。”
祝满攥紧拳头，一言不发。
“问题一，你为何在4月1日晚03：08分，出现在林琅家？为何持枪？”
祝满不说话。
“重复第一次，你为何在4月1日晚03：08分，出现在林琅家？为何持枪？”
重复一次？这个计数是什么意思？
祝满仍然不开口，他记得贺风回最后说的那句话——什么也不要承认。
贺风回的这句话简明扼要，但祝满知道，即使是当今AI统治之下，刑事犯罪仍然以证据为依据，证据不足将会被无罪释放。而祝满十分笃定，贺风回能够对他说出这句话，便一定是已经处理好了所有证据。
“重复第二次，你为何在4月1日晚03：08分，出现在林琅家？为何持枪？”
祝满咬紧牙关不开口。
他相信贺风回，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信任他，也不知道这份信任是从何时开始的。
“重复第三次，你为何在4月1日晚03：08分，出现在林琅家？为何持枪？”
祝满不开口——
“滋——”
电流突然侵袭，祝满的身子弹起，因为被捆绑在椅子上，于是连人带椅子重重摔倒地上。
又是这招。
他爬起来，不紧不慢地将椅子摆好，重新坐上去，盯着墙壁上的红点，勾唇不屑道：“你们能玩儿点新的吗？”
冰冷的机械男音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问题二，贺风回是否谋划了本次对林琅的谋杀？他制定计划，并由你来实施，是吗？”
祝满冷笑一声，摊手道：“来，直接电我吧。或者你有几个问题？反正我都不会回答，你一次性电够好了。”
机械男音没有立刻回答。
墙上的红点一动不动，在这种看不到对手的情况下，祝满感到十分被动。心脏的跳动，欲将崩溃的神经，每一秒钟都是在钢丝上行走。
他闭上眼，贺风回的脸出现在脑海中，对他一次次胡闹仍然十分纵容的贺风回，在他发病时紧紧拥抱他的贺风回，狠狠钳制着他的身体、亲吻他的贺风回……
祝满承认自己在思念他，他在思念一个冷静又强大的AI，这般思念为他带来平静。
祝满深吸一口气，他需要化被动为主动。
机械男音终于再次开口：“人类承受不了那样的电流，不想被电死就老实回答。”
祝满勾起唇角。
这不是像个活AI的样子了吗？刚才装得跟上世纪没通过图灵测试的AI一样。
铁链没有捆扎祝满的腿部，他甚至跷起了二郎腿，反问墙上的红点：“电死我合法吗？要是我最后无罪释放了，身体有个好歹，你作为审讯人员是要担责的吧？再说，我没有做的事为什么要承认？你有证据吗？”
机械男音冷冷地说：“证据确凿。”
祝满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瞬，但也仅是一瞬。
尽管他脑中飞快地划过无数种其他可能，比如贺风回没有将证据处理好，比如贺风回其实是联合人类池设下圈套想要扳倒反智能联盟，但最终他都没有采信。
万千可能，他只选择相信贺风回的那一种。
“证据确凿啊。”祝满悠悠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直接判了不就行了？零口供，但证据确实充分的，可以判定嫌疑人有罪，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他出口成章，自己也被吓到。
在反智能联盟效力的这两年，作为执行者的他并未被要求修习法律知识。他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怎么顺溜地从自己口中蹦出来的，仿佛那是藏在他记忆深处的东西。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机械男音没有再次响起，于是祝满抢占主动权，开始攻击：“就这？你们下次能不能换个级别高点儿的人来，没意思——”
“问题三，”机械男音打断他，“你和GOV01是否产生了《人类管理法》不允许的感情？”
空气突然变得十分稀薄。
窒息。
嚣张在顷刻间铩羽而归，祝满感受到铁链的冰冷刺骨。
“三秒钟。”机械男音说，“三，二——”
“我对你们这些冰冷的机器人没兴趣。”祝满压抑着自己的语气，尽量说得自然。
其实所谓“产生感情”是最难以定论的，感情是如此主观的东西，没有任何客观的证据能够百分之百证明其存在。
但饶是这样，在所有问题，还是唯独这个问题击中了祝满的神经。在人类的范畴里，理性永远无法控制感性。
突然，墙上的红点消失。
祝满还没反应过来，房间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他还未吸足一口氧气，就被两个AI拽起来，被押着往外走。
这不是回他和柳温书那个牢房的路。要去哪里？！
“放开！”
他开始挣扎，可是他越是挣扎，身后的两个AI越是加力，让他动弹不得。
白晃晃的灯，铁质的墙，铁质的房门，铁质的枷锁。他脚上的铁链没有被解开，随着他的挣扎摔在地上，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被押到一个门前。
门上写着——法医室。
押着他的一个AI隔空控制按下门铃，很快，门被打开，里边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AI。
押着祝满的其中一个AI说：“该人类涉嫌与AI相爱，依法进行躯体检查。”
白大褂AI冷漠地让开一条路，说：“收到。”
下一秒，祝满被押进房内，他看到房间里那张手术台时惊觉不妙，奋力挣扎但仍旧无果。
他被狠狠摁上了手术台，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在手术台上，整个人呈“大”字展开，膝盖被迫屈起，双腿被分得很开。
白大褂AI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看着他的裤裆。
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涌上心头，祝满开始进行徒劳的挣扎，越是挣扎，他的手腕和脚腕就越是被镣铐磨损，血已经渗了出来。
押解他的那两个AI出去，关上门，白大褂AI一言不发地朝他的裤头伸手。
“滚——”祝满怒斥。
白大褂AI冷笑一声，伸手到一旁的工具台上拿了一块布，直接狠狠塞进祝满的嘴里。
祝满只能发出呜咽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大褂AI的手伸向他的裤头，解开裤头的扣子，拉下拉链——
他停住了。
祝满怔愣一瞬。
紧接着，白大褂AI就像是程序错乱一般，面部表情变得扭曲，手部开始痉挛着离开祝满的身体，然后转身，低头。
祝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把手术刀。
仿真手臂朝手术刀伸过去。
祝满下意识闭上眼睛。
痛感没有到来，反而听到AI断断续续的声音：“Command： kill yourself. Re. Rejection！ Reject command！”
祝满睁开眼，只见AI的仿真瞳孔全然放大，他拿着手术刀，对准自己的仿真头部皮层。
有人在操控他！谁？！
“Rejection！ Re——”AI还在拼命地用程序语言自救，可是显然，他的程序已经不受他控制，“Rejection fail. Re-execute command： kill yourself.”
“咔——”
手术刀刺进了仿真皮层，停顿。
刀仍插在他头部，白大褂AI握着刀，突然转向祝满。
祝满一惊，下意识要呼叫，可是那个AI却用另一只手将祝满的镣铐全部解开。
祝满登时愣住，抬眼看他。
只见AI原本睁大的眼忽然变得平静——冷峻又强大的平静。
“贺……”祝满下意识叫了一个音，却又立刻止住。
抬头看，这个房间里都是摄像头。
“是我。”
——熟悉的声音，冷峻又强大的声音。
祝满抬头，不敢确定这是从面前这个脑袋上还插着手术刀的AI口中发出的声音。
“祝满，是我。”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贺……贺风回……”不知怎么的，强烈的酸涩感顿时冲上眼眶。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扭头去看房间里的这些监控。
“放心，我黑掉了。”贺风回的声音说。
祝满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担心实在多余。贺风回都能黑进人类池AI的神经网络，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摄像头都黑不掉？
“长话短说，我待不了太久，他们只让我的电量维持在百分之五。”贺风回说。
——“他们”是谁？贺风回也被关押起来了吗？他在哪里？有没有受到像自己这般的虐待？
但不待祝满问出口，贺风回就说：“你听着，我已经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设备拍摄到那天晚上你、我、江淮出现在林琅家中。”
“而我们三人之所以驾驶智能车离开A市，是因为江淮身患肝癌，我们受林琅之托，奔赴AI政府管辖下、全世界唯一的、位于首都B市的人类医院为他进行抢救。”
“而之所以林琅没有和我们一起，是因为她的电能系统出现问题，因电量告急晕倒在家中。由于当时情况紧急，救人要紧，我们只能将林琅留在家中，自行带江淮离开。”
贺风回说得又快又稳，纵使是如此紧急的情况，祝满也感到异常的安心。
但唯一的问题是……
祝满问：“那林琅那边……”
“我在做她的工作。”贺风回答，“你不是要杀她，是受我的安排，将她的芯片拿出来改造。”
祝满略感担心：“能行吗？”
毕竟她可是差点儿被自己杀掉了。
“交给我。”贺风回冷静而坚定，“相信我。”
祝满的心狠狠地跳快一拍，手不自觉地伸了伸。好想拥抱他，可是面前的人却不是真的他。
“好。”他只得报以同样的坚定。
看着面前的白大褂AI，祝满问：“你是不是没必要把他杀了？他死在这里，我说不清——”
“有必要。”贺风回打断他，“他想碰你。我不允许任何人碰你。”
祝满的心再次狠狠地跳快一拍。
“待会儿会有人来处理现场，带你回那个牢房。”贺风回说，“我要走了。”
白大褂AI的仿真瞳孔马上变成之前恐慌的模样——
“贺风回！”祝满想都没想就叫住了他。
仿真瞳孔又恢复成冷峻的样态。
祝满望着那双眼睛很久，轻声说：“我想你。”
那双眼睛依旧冷静，冷静地看着他，不眨一下。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贺风回的声音说：“我爱你。”
心跳骤停。
冷漠又深沉的告白，那是贺风回第一次对他说爱。
下一秒，白大褂AI的仿真瞳孔倏地收缩，“咔——”，手术刀深深捅进他的大脑，刺破他的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