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踏进最角落的那间教室,他走到后门,窗户内坐着他的光源,可是今天那光源也同样黯淡无光。
他走了进去坐下,翻开课本来,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好像一说话就会挑明那份悲伤一样。
老杨紧跟着也走回了教室里来,说今天晚自习要重新调座位的事,其实他们的座位每个月都是会微调的,只是他们几个一直没有动过而已。
老杨走到教室中部的走廊上,指了指一个位置,跟那位同学说:“你跟宋隅互调。”
江晕抬头看过去,是一个不错的位置,地处中央,看黑板也很清晰,重点是他的同桌竟然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全班第二名的女学霸洛冬冬。
宋隅突然顶嘴道:“我不换!”
老杨转身看过来,怒吼一声:“宋隅,你要是不换,我就给你妈打电话叫你换!”
宋隅立即偃旗息鼓下来,撇了撇嘴,郁闷的往桌上一趴。
老杨这才继续走回讲台上给大家上课。
这堂课大家都上得不舒坦,没有人在认真听讲,等到下课,江晕和宋隅两人还陷入沉默中,还是聂五一跑过来打破了沉寂,“靠,怎么回事啊?宋隅,为什么要给你调座位啊?不会是因为我发的那张照片吧?”
宋隅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头向窗户外偏着,谁也没理,什么话都没说。
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聂五一还想再说话,却被江晕拉着打断了,他朝聂五一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
聂五一见这情形,还是退了回去安静的坐着了。
江晕看着宋隅那倔强的背影,头扭向外面,整个肩膀压上了一抹孤寂,他伸手放在他的肩上,轻声唤了声,“宋隅……”
宋隅快速的打断他,“我没事。”
江晕顿住手,从刚刚回来他就意识到宋隅的不对劲,刚才在办公室老杨说的那些话,想来他都听见了吧。
晚自习的时候,他真的调了座位,换去了前面坐。
宋隅连桌子都搬走了,空气里一点他的气味都不剩。
“学霸你好,我是你的新同桌莫非。”新同桌莫非在给自己打招呼,江晕礼貌的点头微笑,看着这个和宋隅完全不同气质的男生,江晕实在是不习惯他坐在自己旁边。
这个人长得肥头胖耳,脸上戴着一个圆框眼镜,寸头的短发,表情很憨,有点像是老杨的翻版。
江晕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朝斜前方的宋隅望去,他坐的位置刚好就与讲台连成了一条直线,江晕上课看黑板,总是会看见他那漂亮的后脑勺。
他搬走的第一节 课,不习惯。
……
他搬走的第一个夜晚,很不习惯。
……
他搬走的第一周,还是不习惯。
……
一天的语文课,进行了一堂随堂考试,令人意外的是,这次一向作文写得极好的江晕竟然得了个零分。
班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是零分,那人就是宋隅。
看着试卷上那惹眼的作文题目,江晕下笔的手迟迟不动。
作文题目为“我有一个秘密。”
迟疑了许久,最终也只写下了一句我有一个秘密,然后一串省略号,便再没写其他的了。
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又落向了宋隅那好看的栗色杂毛后脑勺。
他心中的这个秘密,与一个少年有关。
他在花一样的年纪里,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少年,这是他十八岁最大的秘密。
那是永远无法向世人说出口的秘密。
发卷子的那刻,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来抢他与宋隅的卷子看,聂五一先看了一眼江晕的,再看了一眼宋隅的,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宋隅,你这也太拽了吧。”
宋隅的卷子上也只写了一句话:都说了是秘密了,怎么可能告诉你!
聂五一继续笑道:“人家江晕的语气好歹是诚恳的,哪像你,连语文老师都敢怼。”
宋隅瞥了一眼江晕的试卷,“切,哪有他能耐啊,那省略号都快写满一页纸了。”
江晕的作文方空格里画满了黑色的小墨点,严重怀疑他不是在写作文,而是在画贪吃蛇。
“额……”江晕嘴角抽搐,他当时心思飘远,不知不觉间就画了那么省略号出来,交卷声响起的时候,低头一看,竟然写了满满一页的省略号。
他抽回自己的卷子,然后压进桌上的书里藏了起来,不再供他们观赏。
宋隅也拿着他的卷子回了他的新座位,江晕还是不习惯他的离开,他们之间隔着一条走道,却像是隔着一条浩远的银河,牛郎织女也不过如此。
他好想拉着他问问,他心中的秘密是什么?
可是,他们却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就连远处他的后脑勺都染上了一抹忧郁的色彩,江晕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在悲伤,还是他的背影在哭泣。
夜晚的课间时分,校园里突然响起了一阵轻扬的音乐声,丝竹悦耳,如泣如诉,是一段十分悠扬且悲伤的曲子。
这音乐声一响起,吵闹的校园就安静了下来,全都侧耳倾听了起来。
是谁在吹这么悲伤的曲调?
是谁的心如此的悲伤孤寂?
“是谁在吹天空之城啊?”
走廊上有人听出了这首耳熟能详的曲子,惊异的说道。
天空之城?
江晕记得宋隅的网名就是叫天空之城的,他当时心里还得意了两下,自己的网名叫天空,而他却叫天空之城。
总感觉他是在刻意而为之。
“听这声音好像是口琴欸,是谁在吹呀?”一位女同学好奇的说着。
听那声音应该在天台上面,江晕迈开脚步,飞快地朝那楼道上面跑了去。
教室里面没有宋隅的人,江晕心中炸开一个想法,那吹口琴的人,是他吗?
他大步流星地跑上了天台,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冬夜的冷风迎面灌了来,他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向右边的声音源头处走去。
绕过一个矩形混凝土柱子,看到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
那人果然是宋隅。
宋隅喜欢穿各种各式的卫衣,就连这样冷的大冬天,他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连帽卫衣。
他坐在那一米高的台子上,背脊挺直,两条长腿吊着,一身米白衣裳上渡满了如水的月华。
稀碎的卷发微翘着,那是少年最不羁的姿态。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黑色口琴,嘴唇对着琴孔,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跳动着,忧伤的曲调便从他的口中吹出。
江晕过来正好看见他的侧影,他闭着眼睛在吹奏,并没有注意到有人上来。
江晕立在这边,并有出声,静静地听着他吹奏。
他吹奏的这首曲子,像是一汪流经岁月的泉水,能够穿透他的心扉,激起他内心中最深埋的共鸣。
他愿徜徉在这片悠长的河流中,等候彼岸的到达。
宋隅终于在那片幽静的彼岸中睁开了双眼,一双美眸迷离地看着他,“江晕,是你来了啊。”
他放下口琴,从卫衣口袋里摸出一把小荧光棒出来,那是他曾经收集起来的棒棒糖上的荧光棒。
红橙黄绿蓝靛紫,各种颜色都被他收集齐了。
他坐在那高台上面,夜风吹着他的发丝飘荡,他一根一根的将那些荧光棒掰断,霎时,璀璨的光亮就绽放了出来。
“江晕,你说是我手中的荧光亮,还是那天上的月光亮?”
这天台之上无灯,只有一轮弯月和几颗不眠的星子在卖力发光,而他手中的荧光棒看着小巧,却也散发着生生不灭的光芒,与那深蓝夜空上的月光作斗争。
可是,区区几点荧光,又如何斗得过那万年不熄的月光呢?
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就像他们的爱情一样,如何能够对抗得了世俗呢?
可是,他依旧愿意踏入这个漩涡中。
江晕却选择了另外一个答案,说:“在我心里,你才是最亮的。”
“无论外界的光是耀眼,还是昏暗,我看见的,都只有你。”
冷风再次烈烈吹过,坐在那高台上的宋隅迎着无情的风冲底下的他微笑,漆黑的眼仁中却泛起了一抹皎洁的泪光。
上课铃声在这时打响,宋隅从那高台上跳下来,吸了吸鼻子,并没有对他刚才的话作回应,又恢复成了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走吧,上课了。”
……
宋隅搬走后的每一天,度日如年。
……
时间终于熬到了放寒假,江晕以为自己可以和宋隅好好在家相处一个月了,可是寒假第一天,就看见他提着画板拖着行李箱要出门。
江晕怔楞在他房屋外面的玻璃门前,看到这样一幕,他心底是害怕的,他这人最见不得有人离开,因为他实在是见过太多的人从自己身边离开了,如今看到宋隅拿着行礼要走,喉头突然一紧,悲伤即刻蔓延开来。
“你要去哪儿?”
里面的宋隅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也是一怔,说:“我要去趟北京呢,要去参加一场校考。”
北京……幽州……离这里真远呐。
江晕慢慢从屋外走进来,压住心中将要溢出的忧郁,轻声开口:“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吧。”
“现在就要走了。”
江晕走过来拉起他手里的黑色行李箱,然后就朝门口走去,“走吧。”
宋隅怔然,随后立即背上画板,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门。一路无话,江晕没有问他要去待多久,也没有问他要去参加哪个学校的校考,更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外面的街道上寒风冷冽,宋隅将衣领拉上去了些,提醒他道:“你也把领子拉上去,别灌风了。”
江晕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边走边说:“怎么走?去哪儿?”
宋隅说:“先坐25路,再去坐地铁,然后坐飞机。”
江晕沉沉道:“我送你到机场。”
“太远了,你就送我到公交站就行了。”宋隅说。
江晕却坚持道:“我送你到机场。”
“好吧……”他劝不动他,只好让他送了。
他们站在小区外面不远处的林荫站等车,以前他们早上去学校上课也是在这个站台等车的。
一趟18路在面前停下,又开走,就像他们的十八岁一样,来了,又马上要离开了。
他们静静的站在呼啸的寒风中等待25路的到来,宋隅忽然想到什么,说了句:“江晕,我们来猜我们25岁的时候,青蓉会下雪吗?”
“啊??”江晕不解,这又是什么奇葩的想法?
宋隅继续说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基本上不下雪,要是碰上哪一年下雪,那真的是奇迹了,我记忆之中,这十八年来,好像就只下过两场雪吧。”
江晕慢慢说:“那我猜……会下吧。”
宋隅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来,将周身的寒风都照暖了,“我猜也会下。好喜欢下雪哦,可是这真的是可遇不可求,越是喜欢就越是得不到,越是得不到就越喜欢。”
“如果2022下雪的话,我们就见面吧。”江晕盯着他的褐色瞳眸说到,细柔的声音随着寒风飘走,在这条街道上渐渐消散。
25路公交车在这时行驶了过来,宋隅回头对他一笑,回答:“好。”
虽然嘴上在答“好”,可是心里却想的是,七年后,恐怕心中的那份喜欢就会随着年轮消散了吧。
等到那个时候,他应该对自己便没了现在这样的心思了吧。
何况,七年后,也不一定会下雪呢。
可是,他还是那么盼望2022年后会下雪,他还想再见到他。
他们坐了公交之后又转战去坐地铁,这条线等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挤在地铁站台门口排队,地铁开来后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人群都在往前挤,宋隅拖着行李被挤进了地铁上,然而江晕刚要上去,那扇门就关上了。
玻璃门合上,他与宋隅被一道玻璃门隔开,车里车外,两个世界。
两人的视线仍旧在难舍的交缠,玻璃门内的宋隅在与他挥手,叫他快回去吧。
然而江晕却舍不得他,明明说好了要送他去机场的,可是却只送到了这里。
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再追上他了。
地铁继续向前行驶,玻璃门从他面前慢慢划过,宋隅的脸也在他的视线中随着光影消失。
他立在此处,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可是却没有摸到,一时间脑袋短路了,他想不起来自己今天出门到底带手机了没。
没有手机,就没有办法联系到宋隅。
他在这里依依不舍的站着,直到了下一趟地铁的到来,他还在失神。
看着从自己身边穿梭而过的人群,一拨人上车走了,另一拨人又来等车了,来来往往,反反复复,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面前的列车再次穿梭而去,如同烈鸟卷着火红翅膀,飞向昏黄的夕阳中,飞去了他无法到达的远方。
没想到分别竟是这样的快,那些说着毕业后就要分离的话语,提前实现了。
他们还没毕业,就已经要体尝分离的滋味了。
这种全世界都在奔走,只有他站在原地彷徨的感,让他很无助。
他害怕这样的恐惧感。
害怕时光飞走,青春凋零,岁月不留人。
更害怕宋隅搭着那火红的翅膀,飞向远方,只独留下他一个人。
“江晕!”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响亮的声音,那是从列车的光影中穿梭回来的声音。
他蓦然回首,看到在对面的那趟列车上,走下来一个耀眼的身影,背着画板的他,似乎更纤瘦了,像个大人了。
“宋隅,你怎么回来了?”江晕震惊出声,竟然忘记了朝他走过去。
“我怕你在这里等我呀。”宋隅笑着向他走来。
江晕怔怔看着他的笑脸,他身后的列车再次如传送带一样划走,不带感情的。
原来,时间虽然无情,可是时光里有爱呀。
宋隅走到他的身边,说:“反正时间还够,我就倒回来跟你坐下一趟吧,对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关机了呀?”
江晕上仰了一下头,将刚刚盈出来的眼泪又倒流回去,他说:“手机可能忘在家里了。”
“行吧,要是我不返回来,你岂不是要在这里站到地铁站关门?”宋隅打趣着说。
“才没有,我正准备离开呢。”
“切。”
江晕这次终于挤上车了,他将宋隅送到了飞机场,才独自一个人回来。
在等公交车的时候,遇上几个大妈也在等车,她们在讨论一个话题。
“哎呀,你们不知道,那张姐啊刚刚就只坐了三个站的公交,那手机呀就被别人给摸走了,你们都得当心点,把包都背前面来。”
“最近这小偷又这么猖獗的了吗?”
“可厉害着呢,神不知鬼不觉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被摸走了。”
……
江晕听着她们的对话,回想起之前他和宋隅一起坐的那趟公交车,车上人极多,摩肩接踵的,他的心思一直在宋隅要离开这件事上,根本没关心过他的手机。
总不可能……
他现在实在是想不起来早上出门到底带手机没,只能先回家里去找找。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家,回到卧室,书桌上没有,床上也没有,外面的客厅里也没有。他惊在原地,如果家里没有的话,那他肯定就是早上的时候随手揣进衣服兜里了,而且宋隅刚刚说给他打电话时是关机状态,他记得他昨晚是充了电的,不可能这么快就没电了呀。
真相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手机可能也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