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 百年构建起的儒雅和礼教竟被他轻易推翻。他发现他很恶劣,他就是喜欢逗池梨青,喜欢去试探他的边界, 喜欢看他被自己欺负地红了脸。

  他就是要用无休止的碰撞去“打扰”池梨青, 然后再抚慰他那无底洞般的猜忌。

  他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他看得出池梨青孤僻乖张, 他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生存体系……而他被排除在这个体系之外。

  虽然,他的存在对于池梨青来说,似乎真的和其他人一样。

  修傅明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蹲太久了, 喝点葡萄水,补充一下体力吧。”虽然, 他真的很想直接问出口:你为什么不喝水。

  但他和池梨青之间存在信息差,他并不了解对方, 他也不知道池梨青到底执着于什么社交理念, 让他这样一个真正的人类, 比他这条人鱼还融入不了群体。

  可惜, 池梨青又绕开了话题。

  “这个争吵很重要,你要演出那股邪魅劲,你要让我知道你玩弄人心的手段。”池梨青一脸认真地说道。

  真是油盐不进。

  修傅明一步向前, 他低头反扣住池梨青的手, 把自己的十指塞入对方的指缝中。他能感觉到, 属于他的掌心温度透过了池梨青那层薄薄的肌理, 顺着血液而上,逐渐占领对方的血管,直至心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拳, 气息交融间, 修傅明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他知道无休止的试探对伴侣来说是不公平的, 他明白自己应该给足池梨青安全感。

  哪怕他们还不是伴侣。

  但他还是想做一件事。

  池梨青骨架小,力气自然比修傅明大不到哪里去,感受到了手中的挣脱,修傅明稍稍松了松蜷紧的指节。

  如你所愿,也如我所愿。

  [今日洋流平稳,很适合在这小坐,这么晚还约我在这见面,我还以为,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剧本的台词早已被修傅明背得熟透,但只有在真正演绎的时候,他才知道要演出什么感觉。

  池梨青的眼睛疏忽睁大,修傅明在纯黑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他吓了一跳,微不可查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并不接纳修傅明,他吃过亏,他不能随便喝别人的水。他明明可以干脆利落的拒绝对方,但他的犹豫却让他陷入两难。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他只能把话题引导至另一个方向。但他越是这样做,越显得他心里有鬼,不坦然。

  毕竟,修傅明待他并不差。

  但他跨不过心底的那道坎,他更没想到,修傅明居然能这么配合他——配合他演戏。

  池梨青不示弱,直直地回望着修傅明。

  “开始对戏吧。”修傅明轻轻说。

  ——

  另一边,在机场赶航班的关蓉正坐在咖啡店里敲键盘,她的手机没有一刻是停下的,通话的页面一直亮着。

  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没有停歇,关蓉的脾气都上来了。

  因为公司业务需要她亲自到场接洽,她只好先行回到公司。反正陆绎珉和她合作了很多次了,她也提前和陆绎珉说过,要他好好看着池梨青。

  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池梨青就被人给盯上了。

  盯上还没完,这些人居然顺着电梯摸了上去,就差点没进房间了。

  “上次也没查出来吗?怎么这些人这么轻易就拿到安保系统的名单,还能卡在换班的时候上去。”关蓉的美甲敲打在键盘上,眉宇之间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

  “蓉姐,还在查,我们怀疑,这名单是剧组内部泄露出去的。”保镖紧锁着眉头,神色有些复杂。“没人比剧务更清楚酒店的分配,还有演员的房间。”

  关蓉眉心一跳,保镖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她早就怀疑剧组里的人把内部资料泄露出去了。这些年,她带着池梨青一路走上来,也知道追池梨青的人成分复杂,这里边就有那些不混娱圈但又有钱的富二代……而且是男女老少都有。

  更何况,这部电影和陆绎珉之前的那些小众的都不一样,这部可是融资定档的,谁知道投资方制片人塞了多少人进来。

  关蓉两眼一黑,早知道让池梨青休息去了。

  “你先顺着这个想法查下去,没证据之前别声张。”关蓉心乱如麻。“那人送去警局了吗?”

  “已经被剧组的人送去了。”保镖叹了口气。

  手机定点的闹钟响起,关蓉一看,发现自己要提前登记了。“我两个小时后到,在此之前,先别让小池回去。”

  ——

  另一边,池梨青依旧在和修傅明对台词。

  这一镜是两人离开水牢之后爆发的第一段争吵。起因是因为,两人离开水牢之后,瑟提安排人马互送人鱼王哥哥瑟提回到家乡。可瑟提出尔反尔,不仅没有回去,还回到王都笼络贵族亲王。

  [我知道你的手段,你温柔,儒雅,你可以让说有人都满意,然而这不过是你玩弄感情的把戏,在所有人都习惯了你的存在之后,你救一脚把人踢开。他们是这样的结局,我也是。]

  [那又怎么样?]

  池梨青抬头回看他,[可是,我们一开始不是说好,让你回到你的故乡吗?]

  [对,没错。]修傅明回应地很很爽快,[我回到了我的故乡。]

  [可是我发现,那不是我的故乡。]

  池梨青停顿,修傅明补上台词。

  [我回到了我的府邸,发现原本属于我的爵位被远亲继承,我的父母当晚就把我赶走了,说什么……让我回到水牢里,别给他们惹来麻烦。]

  池梨青一愣,自己的孩子被带走,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没想到,居然以“怕惹来杀身之祸”赶走了他……

  [我能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全拜他们所赐,仔细想想,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

  [你这样做,会牵扯到无辜的人鱼。]

  [那些无辜的人鱼是你的子民,难道我就不是了吗?你为什么不能把你的博爱分一点给我?为什么我做出了这种事情,你的第一个反应是质问,明明做恶多端的人并不是我,你却像是审问犯人一样对我。]

  [但……]

  空气陷入停滞,修傅明没能等到下一句台词,他有些疑惑地抬了抬头。

  “不对。”池梨青皱了皱眉,“不对。”

  “怎么不对。”修傅明问道。

  “这剧本不太对劲。”池梨青又往后翻了几页,一脸震撼。“哪有这样写的,瑟提既然选择回来当反派,回来搅动风云,那为何还要和处于正派的人鱼王解释那么多。”

  “就像……就像在寻求认同一样。”池梨青皱了皱眉。“他从小就被王室拘禁在水牢里,他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也逐渐脱轨,他就算是回到自己的故乡,也找不到认同感。”

  修傅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王室要迫害他,故乡不接纳他,那他就像浮萍一样没有归属感。他觉得今日的窘境都是王室造成的。他是痛恨人鱼族的,那他的目标应该非常明确,就是复仇,就是要回来搅动风云。”池梨青点了点剧本上的台词,“可是,这个瑟提居然会把自己的计划和目的全盘托出,对方还是主角人鱼王,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因为从一开始,人鱼王就不是他的敌人。”面对池梨青有些不惑的言语,修傅明笑了笑。“他在见到科迪的那一刻起,已经自动把他划入自己的阵营里了。”

  “怎么可能?”池梨青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修傅明反问。

  “因为这不符合客观规律,仅仅一面之缘,就断定对方是自己的同僚。”

  “当然可以。”修傅明直直地回看池梨青,把目光似乎在说另一件事,“我就是这样。”

  “如果从出生到现在,你一直在被家庭利用,你的一切光环都是因为家庭才得到了,你的存在也仅仅只是因为家族需要才存在,在这个情况下,你会觉得,一个和你有着不同立场的人能来救你吗?”池梨青瞪着修傅明,语气有些不悦。

  不知道这个话题从何而起,但似乎在冥冥之中,修傅明好像来到了属于池梨青的雷区。

  池梨青非常聪明,他只是看着修傅明,不说话,也不说穿。他会留白,让修傅明这个“聪明人”去猜。

  修傅明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被池梨青推开了,走廊上,基地里,每每他觉得自己依旧非常了解池梨青的时候,池梨青就会一把把他推开。

  但这一次,修傅明觉得,他一定会在池梨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会,当然会。”

  “因为,只有那个人知道,我才是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修傅明的眼底划过一丝固执,他紧紧地盯着池梨青。

  修傅明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在说剧本了,当然,池梨青也知道。

  黑白分明的瞳孔就像来自深海的诅咒,池梨青仿佛患上了深海恐惧症一样,不断地陷入缺氧眩晕,就像……

  和那天的窒息感一模一样。

  耳膜怦怦跳得难受,修傅明把这份异样归为占有欲在作祟,他感觉身边说有人都知道池梨青的事情,而他却不知道。

  “我会救他的,哪怕他把我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