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你怎么下床了?”

  “无事。”

  秀秀抿着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南星洲投降,坐回床上。秀秀这才又笑开了。

  把端着的小碗放在桌子上,“阿娘喝不完,留下了些汤底,这天气那么热,放到明天就要坏掉了。所以阿爹叫我拿过来。”

  暗青色的碗缺了一个小口,里面鸡汤香浓。怎么看也不像是剩饭剩菜的样子。

  南星洲轻哂:“你们吃过了吗?”

  秀秀:“吃了。”

  秀秀双手背在身后,局促地揉弄着衣料,眼中满是希冀。

  南星洲轻笑,一饮而尽。

  凡间吃食满含浊气,故修道之人辟谷后就不再进食,若真的难忍口腹之欲,宗门内也有灵米灵蔬。但南星洲明白,徐壮一家以为自己是救了秀秀她娘才会吐血,于心不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补偿他。若自己拒绝了,他们怕是会愧疚不安。

  见仙人喝完了,秀秀马上笑开,端着碗出去了。

  待秀秀走后,南星洲嘴角的笑意逐渐落了下来,转而为凝重。

  山间不知岁月,若不是这次隐疾发作,他险些就要忘了埋伏的隐患。

  他来陆家村已有三月有余,三个月,怎么也足够让人发觉一座城池的灭亡,况且还是边界要塞之地。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枝头上的飞鸟发出啼鸣,叼啄了几下羽毛,忽而枝头颤动,飞鸟已经不知所踪。

  南星洲皱了皱眉,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院内的秀秀看着疾步离开的身影,在背后大声叫道:“仙长,你去哪里?”

  “村长家。”

  ......

  村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

  南星洲到访时,村长正抱着孙子逗乐。见有客来访,把小虎子递给他阿姐。

  南星洲面色凝重,开门见山:“村长,村子里可有什么防御的手段?”

  ......

  没人料到,敌袭来临得如此之快。

  天边突然闪过一道金光,在那一瞬,所有的村民都看见了那个庇佑着村子的无形罩子。

  村里的大钟第一次被敲响,重重的锈屑扑簌而下。

  “魔族来了!”

  家家户户聚集在了祠堂里,包括还未坐完月子的秀秀娘。

  村长一边吩咐着儿子去清点人数,冷静地问南星洲:“仙长,外面来了几个人,可否对付?”

  南星洲喉头发涩:“七人,在下......不足以应对。”

  村长露出慈祥的笑容,没有怪他,反而郑重地鞠了一躬,道:“那徐家的后代,就麻烦仙长了。”

  转身向村民下达命令:“把娃娃们交给仙长,往后山密道去。大胆的后生们留下,随着老头子我一起去应付那些魔族。”

  秀秀抱着还未戒奶的弟弟被爹娘推到了南星洲那边。

  汉子的表情如同第一次见面一般憨厚,挠了挠脑门:“仙长,我家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

  仿佛不知是生离死别。

  南星洲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片坚定:“我会用命保住他们。”

  说话间,天空破碎之声不断,一道又一道的禁制被打破,一个又一个防御法器报废。

  村长目光澄澈而平静,没有任何的怨恨。只不过是仙人们对他们徐家村四百年的庇佑,走到了尽头而已。

  “快,上山,没时间了!”

  南星洲衣袂翻飞,众人身上气息被遮掩得严实,眨眼之中来到后山。但他知道,短短百里距离远远不够。在分神、出窍期的魔族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术法的问题。

  不过瞬息之间,身后传来震天的响声——最后一道禁制破了。

  小儿受到了惊吓,眼看就要哇哇大哭,大些的孩子伸手捂住了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出声。但自己的泪水已经无声地流下。

  ***

  ——“人呢?”

  ——“不知各位大人指的什么,我们村的人都在这里了?”

  ——“呵”

  咕噜噜,一个头颅落地。

  动手的魔族面露鄙夷:“一个村落没有一个五岁以下的孩子,当我们像那修道貌岸然的修士一样好骗吗!?”

  村长的儿子奋起反抗:“不走,难道让你们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杀吗!”

  又是一个人头滚到了面前。

  村长闭上了眼,把浑浊的泪逼回去。

  ——“再问一次,逃到你们这里的修士藏在那里!”

  被抓出来的人尿了裤子,止不住地摇头:“没有、没有修士。刚刚、刚刚、村长用阵法把孩子们送走了,人太多、走不了、走不了......”

  这话说得结结巴巴颠三倒四,但魔族们却听明白了。阵法能力有限,只能送走一部分的人,他们选择了送走孩子。他们分出一部分的人去找,果然发现已经被毁掉的传送阵。

  回来的人摇摇头。示意并未感应到修士留下的灵力波动。

  ——“直接搜魂不就好了!”

  一个魔族不耐烦地捏住一个村民的脖子,“要知道凡人被搜魂,可就傻了,魂魄受损,连投胎都没有机会!”

  被抓住的人惊恐摇头,喉间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稍稍一个用力,脖子便断了。

  那个魔族一脸遗憾:“看来真的没有修士。可西州城的那场火,明明就是修士下的手。”

  “啧,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搜他的魂。”

  “哼,我还没傻到这个地步,西州城迟早有人来探查,若我动了魔气,不就给那群小人留下证据,说不定连西州城的账也记在我们头上。”

  ——“那这些凡人怎么办,就这样放过?”

  “怎么可能,”魔族露出一个恶劣的笑:“留下他们,我们不就暴露了吗?”

  “当然是全都杀了,都推给西州城的那位。”

  ——“切记,不要留下痕迹。”

  村长的头也滚到了地上,眼睛瞪地浑圆,呆滞地望着天空。

  孩子们,都安全了吧?

  ***

  南星洲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头一次嫉恨又庆幸自己的五感那么灵敏。

  村长的音容笑貌宛如还在眼前。拄着拐杖的样子依旧慈祥,明明年龄不足他的零头,但却像个真正的长辈一般搭上了他的肩,教诲道:“孩子,不必给自己背负上太大的责任。”

  “若那一天真的来了。就带上孩子们逃走吧。”

  “......村长,若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我,就把我......”

  “糊涂!”拐杖被中气十足的老人敲出了浑厚的响声:“魔族的话怎么能信呢!”

  南星洲摇摇头:“人都是自私的,我不怪你们......”

  “人都是自私的,这话说得对,”村长不容置疑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

  村长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温柔,仿佛沉淀了所有的岁月沧桑,

  “所以,恳请仙长你带上那些孩子。为了孩子,我们就算是死,也什么都不会说。”

  回忆一瞬间抽离,远方的炼狱还在继续。

  ——“这女人长得不错。”

  ——“嘿嘿,就在这里?”

  ——“这男人居然是单灵根!带回去拍卖?或者砍掉四肢做装饰......”

  ***

  南星洲眼前一片血色,脑中灵犀剑魂发出哀鸣,剑魂在识海之中,悲哀地看着剑心出现裂痕。同时,剑魂被黑气缠绕,它知道,自己的主人要入魔了。而它,也会沦落成魔器。

  北微城,一处宅子。

  乌黑的室内不见一丝光,就连少女推开门,也透不进来任何的光线。

  秀秀用袖子随便地擦了擦眼泪,笑着说:“仙长,孩子们,我们能留下的都留下了,实在养不了的也都送到了好人家。大家都找到了活计,可以养活自己了,我今天也找到了。”

  她故作轻松,又擦了擦要流出来的眼泪,“那户人家刚生了孩子,有奶水可以喂养长生,虽然工钱不多,但刚好适合我们。”

  秀秀的声音慢慢地停了下来,等到声音不再哽咽了,才继续:“我们都会照顾好自己的,仙长你可以放心离开了。我们知道,你不属于凡间。”

  阴影处,南星洲声音沙哑:“你们......不怪我吗?”

  “怎么会呢?”秀秀笑,眼底闪着泪,“杀他们是魔族,魔族可恶。所以仙长,可以完成我们的一个愿望吗?”

  “杀了那些魔族,给爹娘,给村长,给叔叔伯伯们报仇,好吗?”

  在她心里,仙长是个很弱的仙人,也许永远也打不过那些人。但是,她希望仙长能够振作起来。

  南星洲抬眼看着秀秀。

  少女的眼尾通红,被擦得破了皮,一流泪就又酸又痛。这几天,仿佛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屋子里很黑,她不会知道她心里挂念的仙长入了魔,而灵犀剑的剑魂,为了不再给自己的主人增加负担,已在识海自戕。从此,灵犀剑失去了剑魂,成了一把死剑。

  在少女殷切的目光下,南星洲起身,停在她面前。从腰间取下玉环,递到她的手上。

  这些天,南星洲已经把乾坤袋里所有凡人可用的钱财分了出去。可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这也是玉环一直留着的原因。

  他说,把东西献给东家,让他好好庇护你。

  他说,上面有我的一道剑气,日后可以托熟人卖出一个好价钱。

  秀秀轻轻笑开,那仙长,有缘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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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尊的戏份也差不多了。该领盒饭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