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怀俄明的山也在说我爱你【完结】>第26章 掌上珊瑚怜不得

  两天过去。

  暴风雪已然消散,难得的大晴天却反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寒冷。陈晨三人和晏淮左他们有一小段重叠的旅程,索性一同出发。一行人,推门而出,相顾无言。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句诗更加准确地表达这铺开在眼前的画卷。

  空气中的湿气凝华成冰,扬了漫天的沙随风起在这天地之间,寒阳高照,白缎子一样的日色就作了它们最好的绸缎,用万里山野作了最盛大的池台,翩翩起舞。有诗曾作美人面,现下就在这里,每一颗碎钻的每一个面都截然不同,在人周遭落了一幕五光十色的斑斓。拔地而起的银松轻易地就搂了个满怀,雾凇一层又一层坠在上面,隐了松青,在视野里远去。

  而再往远处看,两处重栾之间山壁破了天光,倾泻其间,杜牧之的眼光一并被席卷进去,那叫望尽天涯断。

  “去吧。”晏淮左轻轻说着。

  这两天两个人之间总是话少,除非必要的交谈总是尽量回避。直到此时此刻,晏淮左才似是叹气般地破了彼此之间若有若无黏连的尴尬,伸出手向前方虚引,冰晶点点乖觉地落入他掌心。

  自己想什么晏淮左都能知道。杜牧之心里无端有这种感觉,低着头,没敢去对视,刚想开口就被轩妹的声音打断。

  “行了行了,你们别在这儿你侬我侬了,以后日子还那么长找个没人的地儿去就是了。”轩妹一脸坏笑,这个时候杜牧之才发现对面那三个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雪地上一行轻浅的脚印,只有晏淮左陪着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们快走吧。”杜牧之拍了拍晏淮左的肩背。

  望山跑断腿,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山色入眼好似隔纸,偏偏又好像每一步都在远去。雪路又难行,一直到正午,一行人才赶到两处断山之下。

  可能在春夏还是一川悬瀑,此时此刻早就冰封万里,更何况此地呢?杜牧之也看过很多的崖瀑,却从未见过像这样的静态的美。冰棱子四溢地突破山色围剿,刺棱棱要往外扎,一股脑地扑进下面的大河。明明没有水流,侧耳一听却很轻易地能听出隐在白壳子下面的汹涌。

  美人面上蒙着的光纱也终于被杜牧之和晏淮左揭开,此时寒日也已攀上天穹的最高处,正好从上游横断的地方射下金匕,两侧苍墨冬松剪了身后的影,他们早就入了这幅画里。

  “送你个东西。”

  杜牧之正抬眼望山左,晏淮左正痴痴地对着杜牧之笑,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站在眼中人的身边。

  “什么?”杜牧之回神。

  晏淮左非要握在掌心里,一直等到杜牧之在自己面前摊开手掌才轻轻放上去。

  周遭太冷,以至于礼物落入掌心存留的晏淮左的体温都格外烫手,成色红棕的雕品,笔工精细,山河湖海统统活在上面。

  “我自己做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之前一直没给你,又怕来日忘记了。”晏淮左一直在搓手,不自觉地说了一大堆不相关的话。

  珊瑚,山湖。怎么会不喜欢呢。

  杜牧之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做的,珊瑚易折,并不是什么好的雕刻材料,偏偏那上面转折精细处极尽描写。

  “我当然很喜欢。”杜牧之此时此刻的笑容艳盛得能和日光争一争颜色,他紧紧握住那片晏淮左送给自己的山川湖海。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做向阳花。

  这是晏淮左在某一日回应完了父母的催促,应付完了无休止的应酬,终于情绪崩坏的时候,打开自己收藏了很多年的小箱子,取出那块珊瑚,熬了一夜又一夜才慢慢雕刻出来。那是他刚刚毕业的时候,在另一段南海旅途一个同行的人交付。

  晏淮左细细地雕刻,他要把自己眼前的山海全都刻画出来。几番归去来,刀笔珊瑚咫尺之间却隔了遥遥山海。直至此时此刻他终于把满腔心血泼染在怀俄明的山野,蕴了几年的苦楚才终于得了机会汹涌。

  晏淮左别过头没敢继续说,稍微撑不住慢慢流出来的几滴水珠子被荡漾在空气中的冰粉邀请,成了它们的同伴,舞在杜牧之身边,任谁都看不出来。

  原来踏断千山径,我从来也没有走出你的眼睛。

  一直到晏淮左的心血泼了整片天穹,从西到东染了漫天的云霞,一行人才从崖瀑前离开。轩妹正和大个儿喋喋不休地吵着哪一张照片的角度拍得不对走在前面,陈晨走在他俩背后,和其后的晏淮左一样的沉默不语。

  而杜牧之呢?就在最后面,一直牢牢地攥着掌心。他脚步迈得大,又走得慢,在雪地上又落下了最轻的脚印。

  “要晚上了去哪里?酒店太远了,要回去就得赶一大段路。”陈晨突然问起身边的晏淮左,先两天的交谈他了解到晏淮左曾经就来过几次。

  “跟我走吧,我一个老朋友离这离得近,正好我也去见见他。”晏淮左声音显得有些疲累,还是笑了笑。

  “走快点儿,我们去见一个人。”晏淮左回头喊着杜牧之。

  “好。”杜牧之实在是收敛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他掬起一把晚霞,跑向了晏淮左的身边。

  “陈晨你这二货怎么回事?”轩妹和大个儿敏锐地察觉到陈晨不太对劲,今天像哑了火一样,往日的劲儿全没了。

  “想她了呗。”陈晨叹了口气。

  难得地,轩妹和大个儿没有笑他。

  晏淮左给他递了支烟,帮他点上,陈晨轻轻一吐,就是一圈儿又一圈儿的愁绪。

  “那就回去找她。”晏淮左拍了拍陈晨的肩膀,想给他一点鼓励。

  “哎,你不懂这种感觉。越靠近就越怕失去,越珍视反而越不知道如何做。”陈晨抿了抿唇。

  晏淮左笑而不语。他懂,他可太懂了。

  “别说这些了,我们开车到那边多久。”他们到了停在山脚下的雪地车那儿,陈晨打开暖风先烘着车里的空气,又擦了擦一层凝在玻璃上的水珠子,问着。

  要入夜黄石初冬的气温也能低到零下一二十度,还有数不清的野物,再在外面就太危险。

  “很快,我来开放心吧。”

  约莫一个小时后,吞迟的斜阳终于咽了最后一口气,黑墨泼了整个天地,晏淮左终于在一个圆拱小屋前停了车。

  “乔纳森!”晏淮左敲门喊,他也早就知会了。

  开门的是一个典型的西部美洲壮汉,一下巴的刚胡,粗短的眉毛中拔生出高直的鼻梁,眼睛不大却极其有神,窝在深深地眼眶里放眼如刀打量着门前的每一个人。

  “嘿,晏,好久不见!大家赶紧进来吧,别让热气儿跑出去了,那群狼崽子鼻子最灵,一闻到屋里的羊肉味儿马上就会围过来。”上来二人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紧接着乔纳森赶紧招呼着众人进屋,每一个人进屋的时候他都会上前握手。

  力气很大,杜牧之手掌被握着的山海膈得都有点儿疼。

  “乔纳森以前来过中国,也会中文,我们在去南海的路上认识的,典型的老西部牛仔的热心肠,现在一直留在这里做生物勘察,也帮着好几部电影在这里取景摄影。”晏淮左慢慢向杜牧之介绍着。

  “这就是你说的……”乔纳森心直口快,吓得晏淮左赶忙用眼神拦下来,换了个话头。

  “你好,我叫乔纳森,你也可以叫我乔老森,他们都这么叫。”粗粝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后枕,哈哈一笑盖过那一小截子断了的话风。双手一引,“大家都饿了吧,快坐下来吃饭吧。”

  随意摆着好几把矮小木头椅子就围着石砖桌子对着篝火,就一个大餐盘占满了整张桌子,红肉绘酱全都在上面,摆着的还有好几瓶酒,没有标牌子,但就从蒸发出来的气味一闻就知道那酒度数不会低。

  乔纳森和轩妹一个比一个能说,气氛竟也十分热烈,几大口肉下去众人身上的寒气儿就已经跑了个大半,那味道当然不能说多美味,但却胜在一个原汁原味儿,一口下去满满的汁水就能溅出来。

  推杯换盏间,酒液下肚,最后一点寒气也没了。

  陈晨喝得格外得多,也格外得沉默,就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篝火一言不发。

  “这位朋友怎么了?”乔纳森疑惑地问。

  “情伤。”轩妹回答。

  乔纳森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他嫌我做得菜难吃呢!大男人有什么好受情伤的,听我的,冲上去干就完了!三下五除二赢得人家姑娘的芳心。”甚至中国俗语都用得一套一套。

  杜牧之听着听着也笑了出来,他看着乔纳森,透过他好像也看见了老镇长,看见了大胡子他们,都是一样的直性子,豪迈,火急火燎的。

  “我该怎么办呢?”陈晨又是一口酒下去,问着。

  “该怎么办?问你自己去!”乔纳森摆了摆手,又张罗起新一轮拼酒。“按照你们中国的话来说,相逢就是缘,很高兴遇到你们,该说的话都在酒里,我先干为敬!”

  “好!”大个儿啪一声,大手拍在桌子上,接着乔纳森的势也干了个满杯。

  “干杯。”杜牧之轻声说着,把酒杯凑到晏淮左眼前。

  “干杯。”晏淮左笑哼一声,和杜牧之碰在了一起。

  “来来来大家。”杜牧之站了起来,站在篝火前,他的眉眼都攀上了火光。

  晏淮左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是咽了咽口水。

  杜牧之随意挑了两根木柴,攥在手里,绕身舞火,嘴里哼唱起古老的曲调,乔纳森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立马取来了自己的老吉他,跟着轻轻哼着。

  陈晨仔细盯着,好像在透过杜牧之看另一个人。

  只有晏淮左,要醉倒在他前面。

  怀俄明老调的每一个节拍都被杜牧之踩碎,纵情而歌,随性而舞,手上的长火被风起吹得更盛,杜牧之每一眼都在看向晏淮左。

  他有一个遗憾。

  老镇长告诉他,其实让杜牧之跳的是以前战神赫特斯从古战场上退下以后,荣归故里,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求爱而舞,二人就在山前,倾情于此。久而久之,这成了个传统,后来镇子上的每个男人都会跳,也都会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一舞求爱。

  这更是遗憾,上年盛夏的一场告情,杜牧之却没等来自己想等的人,而在此刻,他也终于可以尽情。

  几番归去来,我们之间不再相隔山海。情之一字怎么拆,不宣之于口我也只能一点一点告诉你。

  “好好好!杜,你肯定去过怀俄明吧!没告诉你们其实那是我的家乡,这首歌和这支舞,我们每个男人都会唱会跳,算一算我也是很多个年头没有回去了。”乔纳森放下吉他,拿起酒瓶子,声音却醉了几分惆怅。

  “各位!”陈晨突然站了起来。

  除了晏淮左,大家都在看向他。

  “我想我等不及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里回国去了,我想回去找她。”陈晨满脸醉色,眼神却清澈而坚定。

  “回去吧,回去吧,我和老王陪你回去,出来这么久我也怪想家的了!”轩妹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想去,不过这种时候,他更乐得看见自己的好朋友大胆追寻自己的爱情。

  “那你呢?”乔纳森却突然问起晏淮左,后者却摇了摇头没吭声。

  入了夜,众人皆睡去,只有乔纳森和晏淮左并肩坐在沙发上,碰着酒杯。

  “你上回给我的珊瑚,我送人了。”晏淮左用右手捋了捋头顶的发。

  “我猜一猜,是杜?”乔纳森笑而饮进。

  “你眼睛一向毒。”晏淮左也一笑,“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做向阳花,我也算是尝尽了个中滋味。”

  “我那时候告诉你,让你挑一个你认为对的时间,送给你想送的人。现在我再告诉你,和陈那家伙不一样,慢慢来,急不得。”乔·感情大师·中华文化重度爱好者兼神算子·纳森说着,口气笃定。

  “我知道。”晏淮左微微一笑,“干杯。”和乔纳森碰杯一饮而尽,吐了口浊气,笑着望向眼前的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