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止与霍泽对视片刻, 再次坚定道:“不行。”

可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霍泽眸底蓄起一层薄雾。水润润的,特别可怜。

这样的霍泽很奇怪, 让叶行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被盯得久了, 竟逐渐觉得身上有些燥热,清了清莫名发干的嗓子, 还是只能妥协。

叶行止重新拿起酒杯, 倒了一点,将杯子推到霍泽面前。

霍泽低下头, 看着像纸那般薄的一层酒液, 整个人似乎瞬间被郁气包裹。

他垂下眼帘,轻声说:“叶行止,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啊?

叶行止真是不知所措, 赶紧否认:“我不讨厌你。”

“那你喂我喝, ”闻言, 霍泽用力拍了下桌子,“亲手喂,就这一杯。”

他动作很凶,声音却越来越软。

叶行止:……

还没等叶行止接话,霍泽又再次抬眼盯着他,湿漉漉的眸中黑沉一片:“不喂我,就是讨厌我。”

叶行止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走过去拿起酒杯, 递到他嘴边。

霍泽仰起脸看了他一眼,一口气喝完, 随后偏过头, 在叶行止指尖若有似无地亲了一下。

嘴唇的触感柔软微烫, 带着挥之不散的香甜酒气。

叶行止浑身猛然变得僵硬,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无法控制地开始恍惚,头脑一阵眩晕。

这种感觉很危险,也很陌生。他直接将酒杯捏成齑粉,忍不住击出一道灵力,把霍泽也弄晕了过去。

转瞬间,叶行止就清醒过来了。他看着满地碎瓷片,缓缓深吸一口气,才重新去看趴在桌上的霍泽。

霍泽呼吸平稳,发顶毛绒绒的,侧脸贴在冰凉石桌上,显得安静又可爱。

这令叶行止更加感到不知所措,甚至升起莫名的负罪感。

他沉思片刻,干脆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抱着霍泽稳稳走回房间,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之后,叶行止再次陷入茫然。

因为霍泽此刻脸颊酡红,不太正常。

叶行止困扰地蹙眉,摸摸他的脸,发现有点热乎乎的,又抬手摸了一下额头。

好像并没有发烧,但是特别热。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想了想,恍然大悟,随即把自己房间里的闲置被子也搬了过来,压在霍泽身上。

仅仅是盖两层被子还不够,叶行止抓起被角,耐心而笨拙摆弄了半小时,最终把霍泽包成一个鼓鼓的蚕蛹。

叶行止站在床边,好生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满意点头。

于是他施施然背着手离开房间,无视了床尾那只畏畏缩缩的小狗崽,走到院子前收起灵酒。

这时他忽然动作一顿,看向葡萄藤,捏起一片叶子仔细抚摸它的脉络,逐渐开始出神。

回想着霍泽唇瓣柔软的触感,叶行止神色难辨,无意识捻了捻指尖。

*

霍泽这一觉睡了两天。

叶行止知道他没出大事,只是喝了不该喝的酒,但依然心有余悸。

霍泽不在,他自己吃泡面都觉得没滋没味。

因为霍泽会在煮泡面时折腾很多花样,例如切几片腊肉和午餐肉,或是放碎芝士,番茄丁。哪怕顶着鸡元帅的凶狠目光,霍泽也经常去它老婆的窝里拿鸡蛋,加点香油,煎至焦香,平铺在泡面之上。

但叶行止自己根本不敢煮,就怕厨房再次爆炸,他只能按照最原始的方法烧热水放调料包,真是无趣极了。

即便叶行止其实已经可以辟谷,然而这种生活习惯,就是一朝一夕被霍泽投喂出来的。

在霍泽还没醒来的时候,每隔两个小时,叶行止都要用神识把霍泽从头到尾扫视一遍,随后又忍不住隔三岔五去给霍泽喂水。

他喂水的姿势不太熟练,只能掐着霍泽的脸让他张开嘴。有几次还没喂进去,就打湿了枕头,弄得场面一团混乱。

霍泽脸上的红意早已褪去,白白净净躺在床上,还被叶行止弄湿了枕头和发尾……叶行止有点莫名的心虚,还有点心痒。

但他并没有注意自己的情绪,而是立刻施展洁净术,再次尝试给小孩喂水。

折腾几次下来叶行止都觉得有些累,却无端生出一股奇怪的满足感。

两天之后,霍泽终于醒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怪。

脑袋昏昏沉沉差点醒不来,而且浑身沉重不堪,有种被恶鬼压床的错觉。

霍泽艰难睁开眼睛,迷迷糊糊想要抬手做一下伸展,却动弹不得。

他沉默片刻,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被两条厚被子牢牢缠住,几乎包成了蚕宝宝……

霍泽无语地挣扎了两分钟才挣扎开,缓缓坐起身。那种浑身上下干净到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经不再陌生。

他闭眼深呼吸,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在心中疯狂腹诽了叶行止一番,转头却忽然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热水,还冒着淡淡雾气。

他愣了一下,轻轻弯唇,把热水端起来喝掉大半,思绪终于开始逐渐清明。

思绪清明的后果就是,霍泽迅速回想起了喝酒时发生的事情。

他手一抖,险些没把杯子摔出去。

他居然,居然,让叶行止给他亲手喂酒。

而且这个人还真喂了!什么意思?!

前所未有的羞窘感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霍泽直接躺倒在床,用双层被子死死蒙住头,发愣。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霍泽才面色如常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穿上外套,喝光剩下的温水。

他脚步放得极轻,跟做贼一样走出房间,却避之不及直直对上叶行止投来的视线。

叶行止正坐在葡萄架下泡茶,看向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关切。

霍泽蹑手蹑脚的动作一顿,僵硬地抓住门槛,小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我给你喂了辟谷丹。放心。”叶行止见他已经恢复精神,心里松了口气。

霍泽点头,欲言又止,但看着叶行止跟往常无甚区别的模样,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叶行止倒是有一堆苦水要吐:“你睡觉的时候我只能吃泡面,但是我自己做的特别难吃。金乌还整天跟我闹脾气,它以为我把你杀了,一直没给我好脸色……小狗崽胆子真大。”

霍泽垂眸安静听完,有些想笑:“那我今天中午给您煮螺蛳粉怎么样?”

叶行止好奇:“那是什么?”

霍泽神神秘秘不告诉他,转身就去了厨房,连茶都没喝。

直到日头渐高,四合院里的温度升起,一股奇异的香臭味从厨房传来。

叶行止:……

霍泽不会是想报复他灌酒吧?

他艰难移动到餐桌前,发现霍泽眼神格外真诚。秉持对于小孩的信任,叶行止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塞了几口。

酸辣咸香的奇特滋味直冲而来,比脸还大的炸蛋金黄蓬松,粉条口感也非常劲道,很不错。叶行止瞬间不说话了,埋头就吃。

霍泽还特意倒了两杯冰可乐,等叶行止飞速吃完,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真是舒服到不行。有霍泽和没有霍泽的生活,质量截然不同!

虽然空腹吃辣不太健康,但霍泽根本不想注意这种小事。他把所有事情抛在脑后,热火朝天地吃一顿螺蛳粉,之前的尴尬情绪总算被冲散了许多。

等到两人吃过瘾了,霍泽才清清嗓子,对叶行止说:“前两天我喝醉之后,有点失去理智做出了奇怪的事,给您添麻烦了,很抱歉。”

他的态度非常正经且公事公办。

叶行止挑眉,盯着他被辣红的嘴唇看了两眼,抬手给人续上可乐,淡淡道:“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他这样难以捉摸的态度,让霍泽有些不安。

叶行止想了一下,面色忽然严肃几分:“说到这里,霍泽,你怎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霍泽抿唇,好半天才小声说:“……我喝醉了。”

“只要给你喂酒就不是讨厌你,这种不健康的结论,又是从何而来?”叶行止屈指叩了叩桌面,继续道,“你还年轻,不要受到病态家庭的影响,观念要摆正。这年头劝你多喝酒甚至喂你喝酒的人,只会想害你,甚至对你图谋不轨。”

虽然当电影明星的记忆不属于叶行止本人,反而像一本厚重而陌生的书,但若是仔细回想,叶行止也能想起来很多奇事。

比如剧组与投资方聚餐,在酒桌上各种违法乱纪、欺负漂亮小演员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种年轻孩子被灌酒送去洗胃的场景,简直触目惊心。

霍泽:……

他深吸一口气,旋即态度变得极其乖巧:“我明白了,但我也知道您不会害我。喝醉时说的那些话,我也只会对您一个说。”

没错,他在模仿叶行止以前给他的奇葩回复。

叶行止果然满意颔首,完全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随后他顿了顿,看着霍泽无辜又真诚的眼眸,不自觉捻了一下指尖,才幽幽道:“我肯定不讨厌你,也不会害你。但是,霍泽,我最近有点喜欢逗你生气。”

霍泽:……

“但那不是想讨厌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以后不要再误会了。”

秉持着不说谎和无愧于心的原则,叶行止终于把自己奇怪的想法坦然说了出来。

毕竟霍泽都喝他的灵酒喝醉了,还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差点没哭。叶行止觉得,自己再藏着掖着也说不过去。

霍泽听得愣神,盯着叶行止沉默许久,然后居然直接端着两个空碗转身走了。

他根本没有再跟叶行止说话,安静地把碗和锅洗干净,随后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

叶行止一时间有点小慌,他看向同样被锁在门外的金乌:“你说,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金乌幽怨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嘤嘤”两声,无力地瘫倒在叶行止脚边,和玉龙排排躺着不动弹了。

一人两狗面面相觑。

好在下午霍泽重新从房间里出来时,又恢复了正常模样,还说今晚上要吃铁锅炖大鹅。

是的,霍泽神态自若,支使着叶行止帮他杀了一只嘎嘎直叫的大鹅,当然不是那只正在优雅游水的大白鹅。

由于种种心虚原因,叶行止表现很积极。

他老老实实负责杀鹅去毛放血,按照霍泽的标准将鹅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几块,泡进水盆,然后才溜溜达达跟在霍泽身后,围观他做饭。

霍泽没有用煤气灶烧,而是搬出了叶行止买来备用的小型柴火灶,至今华国农村还有很多地区都会砍柴做饭,这玩意在淘宝上也就卖几百块钱。

霍泽吩咐叶行止上山找点柴火,随意从附近林子里折几根粗树枝就行。闻言,叶行止直接飞了过去,瞬间抱回来一大捆,效率极高。而霍泽端起厚重的铁锅,放在柴火灶上,在院子旁边收集了一些枯枝落叶,金乌也屁颠屁颠帮忙拾掇。

点火对他而言非常轻松。

等到将锅烧热,霍泽先炒了盘青菜,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开始倒油,放葱姜蒜和八角炒香,将泡过几次水的鹅肉加进去大火煸炒。

直到鹅肉被炒至表皮微焦,香气四溢发出“”响声,霍泽倒入提前调好的酱料,紧接着朝锅里加了水和一整瓶啤酒,再重新盖上锅盖。

叶行止看着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忍不住给霍泽递了杯茶。

霍泽轻声道谢,端着茶杯在叶行止旁边坐下。

叶行止:“还不能吃吗?”

霍泽:“还不能,饿了?”

叶行止:“有点馋。”

霍泽笑了笑:“那就再等等。”

叶行止老老实实“嗯”了一声,继续泡茶。

在等待的间隙,霍泽也没有一直坐着不动。他用铁钳夹了几块果木炭放进灶火堆,等待木炭被烧得微微发红,便夹出来放在小炭盆里。

随后,霍泽朝炭盆里扔了几个烤红薯,又开始切土豆。他拿起菜刀时斟酌了一下,决定不把土豆尽数炖进去,剩下的一个土豆被也扔进了炭盆。

这些粮食都是从超市搬回来的,霍泽特意挑出几个红薯和土豆,趁着春天,种在了距离灵药田很近的地方。当然,翻地锄草捉虫都靠小动物,霍泽自己其实也不太会种田。毕竟后妈再怎么霸道,也没有把他逼到需要自己种菜的程度。

但如果霍泽不主动去种主食作物,叶行止这个不会生活的家伙更不可能去种。

真是的。

霍泽莫名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起身去把锅盖掀开。

叶行止立刻跟了上去。当霍泽第一次掀开锅盖时,叶行止就已经馋到不行了。

红棕酱汁包裹的鹅肉鲜香四溢,咕嘟嘟冒着热气,让叶行止想马上大快朵颐。但霍泽只是很淡定地将土豆块放进锅里铺平,毫不留情,重新盖上盖子。

发现叶行止正眼巴巴盯着自己,霍泽眨了眨眼:“叶先生,还要再等十五分钟。”

“那红薯能吃了吗?”叶行止犹不死心。

“不行,再等等。”霍泽弯起唇角。

叶行止默默回到原位,坐在石凳上疯狂摸狗。

明明霍泽看起来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但怎么感觉他在故意折腾自己。

等到十五分钟后终于收汁出锅,霍泽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叶行止一眼,转身去装饭。

叶行止清清嗓子,紧紧黏在霍泽身后进厨房,又跟着他走出来,还主动拿起大碗和锅铲把鹅肉盛出放在桌上。

这一餐的氛围本该显得奇奇怪怪,但由于霍泽手艺太好,叶行止已经说不出话了。鹅肉软烂入味,香浓多汁,配上软糯的土豆堪称一绝。

霍泽还在叶行止不赞同的目光之下,开了一瓶啤酒。好在也只是随意喝喝,一瓶啤酒而已,倒是不怕喝醉。

等到叶行止吃完大半锅鹅肉,霍泽夹出了香喷喷的烤红薯和烤土豆,一边喝啤酒一边吃。霍泽很贴心地把土豆切片,还在土豆上撒了孜然和辣椒粉。

而叶行止在吃之前,先仔细将自己那份红薯表皮的炭灰清理干净,又想去清理霍泽手上的那一个。

霍泽自无不可,将红薯递过去,同时有意无意地用沾有炭灰的手碰了他一下。

叶行止微微一顿,没有把干净的红薯直接还给他,而是低头捻了捻指尖的炭灰,才抬眸看向霍泽,缓缓弯起唇道:“不生气了?”

霍泽对上他的眼睛,心脏狠狠跳动了一秒。

他抿着唇又在叶行止手上抹了点灰,胡乱点点头,抢回红薯开始剥皮。动作颇有些慌乱和粗暴。

燃烧的木炭发出细碎轻响,在夜色下映出火光,似乎把霍泽的脸也照得发红。

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晚风掀起发尾,露出微红的耳尖,叶行止忽然感觉通体舒适。就像小境界突破时的灵气灌顶,经脉与丹田被一遍又一遍滋润蕴养。

明明只是围在炭盆前吃红薯而已。

他慢慢喝了口啤酒,惬意地夹起土豆片。

把霍泽捡回家真是太好了。

*

后续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霍泽是一个很擅长收敛情绪的人。至少,叶行止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但两人相处时,霍泽比以前要随意了许多,支使叶行止做事时得心应手。叶行止也乐得如此,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事。

临近夏日的风带起一丝暖意。

这些日子,葡萄藤很疲惫。

由于叶行止的打断腿威胁,这株可怜兮兮的植物不得不拼命吸收营养,疯狂表现自己,开花开得满后院都是蜜蜂,让霍泽很是无语。

它拼死拼活在夏天到来之际,就顺利结出了饱满圆润的果实,水灵灵沾染着新鲜晨露,被灵气滋养得生机盎然。百香果藤不甘示弱,也在疯狂开花试图结果,但暂时被两人彻底无视。

霍泽晨跑回来,很是欣赏了一番后院的花团锦簇。他弯着唇摘下两串葡萄,洗干净后先喂了几颗给小狗,随后在叶行止的房前敲了敲门。

叶行止让他直接进来,他顿了顿便推门走了进去。

这还是霍泽第一次进入叶行止的房间。

房间里摆设堪称简朴,除了衣柜,床和几个蒲团以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因为现在叶行止只在院子里泡茶,连之前放在正房的茶台也被他收了起来。叶行止并不在乎这些,当年宗门弟子必须出门做任务,他经常随手挖个山洞当成洞府,该怎么睡就怎么睡。

此时叶行止正端坐在蒲团上,慢条斯理从调息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霍泽手中那盘水灵灵的葡萄,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幽怨:“为什么,你不先给我吃,要先喂狗?”

霍泽:……

怎么一大早的还开始无理取闹了。

叶行止说完也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真是越来越奇奇怪怪,想东想西。

见霍泽面露无语,他默默接过盘子里,拿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果肉饱满柔软,汁水充足,特别甜。

叶行止瞬间又不幽怨了,满意地连吃好几颗。

霍泽是真的无语,但他心中也悄悄想着,叶行止这副怨念的做派特别罕见,还有些可爱。

于是今日的早餐中,出现了两杯漂亮的葡萄冰沙。蓝紫果肉盛在漂亮的玻璃杯里,晶莹剔透,极为好看。

叶行止:!!!

他更加不幽怨了,开开心心喝完果汁,吃光霍泽做的鸡蛋烙饼,凑过去揉他脑袋。

霍泽没有反抗,嘴上抱怨般说道:“为什么总是揉我的头发?”

闻言,叶行止顿了半晌,手依然放在他脑袋上:“因为很好摸。”

“如果您不是会仙术……整天说大实话,肯定会被人套麻袋打一顿。”

霍泽小声吐槽着,却依然乖乖把发顶贴在叶行止掌心,微不可察地蹭了蹭。

叶行止果然没有发现,只是轻笑:“那你帮我揍回去。”

“好。”

*

当山谷中的空气被染上一丝燥热,叶行止晋升到了金丹后期。

他终于决定要修屋顶了。

四合院里一共有两个院子,后院被霍泽打理得漂漂亮亮,但中间最大的前院却是光秃秃的,正房还破了个滑稽的大洞。叶行止吃着葡萄巡视一圈,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前院会彻底失去生活气息。

是的,这个词还是他跟霍泽学来的。

再加上夏日雨季将至,之后如果要用灵力罩防雨,未免太浪费了些。

听叶行止说想找材料,霍泽眼睛一亮:“那我们去看看建材市场。”

“建材市场,在哪里?”叶行止茫然。

霍泽比他更不解:“您装修房子时没有去过吗?”

叶行止沉默了。

像他这种拒绝与人过多交流的存在,当然是交完全款后让施工队全部包办。

去年为了加快建房效率,叶行止还特意用灵气悄悄滋润了建筑工人们的身体。保证每个人都神清气爽,脚下生风,搬货不累,酷爱干活!

说起这件事叶行止还挺得意。

霍泽无奈地睨了他一眼:“行,收拾东西去,我们明天出门。”

叶行止乖乖跟上。

废话不多说,第二天清晨他们就出发了,越野车径直开到建材市场,旁边还有一座家具城。

这里堪称荒无人烟空空荡荡,空气比城市里清新了许多,没有人类尸体发酵腐烂的气息。毕竟一般除了商家以外,晚上没有人会住在家具城和店铺里。

但叶行止还没等车停稳,便若有所思道:“这里面有三个人,在家具城那边。”

他昨天出门前曾经用神识查看过,但那个时候,家具城里绝对空无一人。

霍泽转头看他:“好人坏人?”

叶行止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都穿着黑衣服,举止奇怪,我怀疑是那个圣裁的信徒。”

霍泽明白了,当即拍板决定:“待会我去把他们揍一顿。”

哪怕现在的圣裁还没有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但遇到了揍一顿也无可厚非。

叶行止欣然应允。

于是他俩下了车,不紧不慢走进略显荒凉的建材市场。

叶行止并没有直接领着霍泽去找人打架,而是径直朝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走去。

很多时候,某些时代足够久远的木材和石头,都具有肉眼难寻的特殊灵性。

叶行止找到了一个用船木制成的茶台,高度在他大腿之下,差不多有一米多长,整体保持了船木原本的造型。木头表面虽然被喷涂过透明隔离漆,但依然能看到斑驳沧桑、风吹雨打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个微小的弹孔。

轻轻抚摸上去,仿佛能闻到漫长岁月浸染的咸腥海风。

叶行止有些感兴趣,直接把这块很有故事的巨大船木收进空间。

随后他来到一个专业加工石头的店铺仓库前,那里面堆满了尚未加工和已经废弃的石头,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而叶行止只需击出一道灵力将石堆掀开,翻出了两大块麻粒岩。灰扑扑的石头里夹杂着大量紫苏辉石和其他结晶,看起来很丑。

这玩意在南方不多见,也不知道是怎么稀里糊涂运过来的,但叶行止知道,这种岩石有近20亿年的历史,在高温与岩浆的打磨下逐渐变成平平无奇的模样,将矿物尽数包裹在内。

在这个世界的人眼里,很可能这种石头平平无奇没有价值,可叶行止能提炼矿物结晶,用于炼器。那晶石深处蕴含的灵气涌动着无数火元素,对霍泽来说或许也会有益处,拿来修房顶非常合适。

叶行止毫不犹豫在空间里塞满各种石头,才又去找了一些年份久远的木头。这些木料放在以前卖价昂贵,末世开始后却完全没人要。

霍泽看上了一把红酸枝木的椅子,他觉得和叶行止房间挺配的,叶行止欣然颔首,顺便把配套的酸枝木茶盘也带走了。

这一顿连看带拿的,让他俩齐齐理解了逛街的快感。

逛到心满意足之后,二人才不紧不慢来到家具城。

叶行止觉得有趣,这家具城里到处都是样板间,床榻桌椅样样俱全,除了不通水电这一点不算便利以外,还真能住人。

他领着蓄势待发的霍泽,径直走向一个专业卖床的铺子。叶行止站在一张沉重的红木大床前,打量片刻后挥手将床直接掀翻过去。

“砰”的巨响过后,一个显然是新挖的地洞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三个人正跪在狭窄阴暗的地洞下,两男一女,漆黑衣服与地洞的黑暗融为一体。他们紧紧贴着彼此,低声祷告着,像阴沟里的老鼠般悉索低语。

突然被外界的明亮光线照到,三人皆遮住眼睛发出惊恐的叫声,看得霍泽微微蹙眉。

“你们是不是有病?”这话是叶行止问的。

地洞里的中年男人猛然站起身,仓皇喊道:“住嘴,住嘴!不可冒犯天神!你们还想经受神罚吗?!”

跪在他身边的中年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神智似乎已经有些不太清明。

听到丈夫的话,她甚至开始忍不住抹泪,低声哭求:“天神,万能的神圣的天神,求您饶恕无知者的冒犯,求您不要舍弃我,不要舍弃我们的儿子。我的小宝一定还活着,求您别生气,求您帮我吊着他的命,我要去找他,我很快就会找到他的!”

霍泽将砍柴刀往后放了放:“你们的儿子怎么了?”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看他们并不打算攻击自己,都还算面善,便摩挲着妻子的肩膀低低说道:“找不到了。”

据中年男人说,末世来临那一日,他们两夫妻正在城市打工,把孩子留在B市附近的村里给父母带。

大规模变异的第二天,他们紧赶慢赶回到村中,却发现孩子的爷爷奶奶都死在了家里,颅骨破裂,脑子被吃得一干二净。

而他们的儿子小宝不知所踪。

孩子妈当时就快崩溃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辛苦打工就是为了挣钱养孩子养父母,可现在父母没了,孩子也丢了。

他们找遍周围的所有村落都找不到,还差点被丧尸咬到。最终只能像游魂一样,浑浑噩噩给父母下葬,住进了农村的老房子里,每天吃饭都随便糊弄,幻想小宝哪天自己能跑回来。

直到同样有人回村寻找亲戚,夫妻俩从那人口中得知了名为圣裁的存在,并且得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有一对别村的夫妻,在加入圣裁并向天神忏悔自罚祷告之后,真的很快找回了丢失的孩子。

这种听上去毫无逻辑的传言,在别人眼里或许显得荒谬不可信。

但是连末世都来了,说这些遭遇就是天神降下的神罚,他们俩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

霍泽心中恍然,怪不得圣裁这样的组织能发展起来。他们吸收下线和信徒,应该还是先从教育水平较低的那一层人开始,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淋漓尽致地利用末世的荒诞与诡谲,利用人们猝不及防的慌乱和绝望,美名其曰天降神罚。至于找回孩子的小概率事件,也可以宣称是“天神显灵”。

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这就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哪怕短时间内没有显灵,也能用“忏悔不诚恳”当作借口。

末世时期还有心思折腾这种组织的人,简直反社会到不可理喻。

而叶行止听完他们的讲述,几乎没有犹豫便直截了当道:“你们被骗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中年女人声音凄厉地喊出了声,眼睛通红。

叶行止没有被她吓住,转头拍拍霍泽的肩膀,决定先询问他的意见:“你今天想去超市看看吗?”

霍泽愣了一下,道: “可以不去,之后再说。”

“那好,”叶行止颔首,再次看向中年夫妻,以及缩在一旁保持沉默的女生,“我带你们去找孩子。”

“真的?”男人有点不太敢信。

叶行止神色无波无澜,淡淡道:“要去就跟上。”

他确实知道这两个人的儿子在哪。

三人连忙从地洞里爬起来,快速收捡自己带的粮食,神色焦急地跟在叶行止身后。

越野车后排正好能坐下三个人,霍泽关窗开了空调。大家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紧张的大喘气,还有低低哭泣声。

而叶行止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每次给霍泽指路都要神识传音。

霍泽摩挲着方向盘,抿唇忍了半天,干脆直接无视叶行止,稍稍偏头问中年男人:“你们以前在B市,没有开车是怎么过来的?”

“是一个执、执事先生送我们过来的,”男人措辞艰难,似乎还没有完全理解圣裁的体系和概念,“他要我们担任A市先驱,在这里建立根据地,为天神做出贡献。”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等再过一个月,还会有其他信徒来帮我们一起建设。”

“你们就是被骗了,给骗子打白工。”听到这里,叶行止忽然开口。

话音刚落,那位情绪崩溃的母亲浑身颤抖,几乎又要厉声反驳,却被丈夫按着肩膀安抚下来。

霍泽忍不住戳了一下叶行止的侧腰:“还开着车呢不要捣乱,你别说话,让我来说。”

叶行止被戳得僵住,他还没被别人碰过腰呢。霍泽在外面可真凶。

他幽幽看了霍泽一眼,继续神识传音:“前面那条路左转。”

霍泽也有些不自在,收回手攥紧方向盘继续开车,跟中年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话了解情况。

现在圣裁已经出现了主教牧师之类的人物,职位完全照搬其他宗教,显得非常粗制滥造,甚至容易让大家小看。

只有霍泽知道,后来这看似胡来的组织,险些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他沉浸在思绪中,盘算着今后该如何处理,心情还算轻松。

但没过一会儿,叶行止却再次给他传音,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车载空调吹出阵阵冷风,在这个不算炎热的季节里,让人通体发寒。

“幼童丧尸,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