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青山走后,李乐容挎着小提篮喊柳鱼一块下地摘青豆吃。

他说得青豆其实就是黄豆“年轻”的时候,这时节还没到采摘青豆的时候。因此不拿镰刀,他们自己到豆田里捡着些豆荚鼓圆的摘下来。

摘了约是有两小提篮,李乐容说回家剥出豆米用石臼砸碎了,放青椒炒鲜豆渣吃。

难得有个自己种的蔬菜能吃了,这样吃稍稍有些可惜了,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闲功夫,柳鱼准备把它卤了试试。

清水加盐费了会儿功夫将豆荚上的绒毛搓洗干净了,为了好入味些,再用剪刀将青豆两头剪出小角来。

八角、桂皮、花椒、红辣子、姜和蒜炒香了,倒入青豆翻炒,加酱油加盐加水,大火煮开后转小火慢煮上两刻钟,那浓郁的卤香味儿实在叫人发馋。

柳鱼捞出一个尝了尝,鲜辣入味,嘬一口壳都满是汁水,青豆的豆香混着卤水的香气又形成了一个很独特的味道,只尝一口,柳鱼就断定李青山定会喜欢这个味道。

“没做坏!”柳鱼转头跟恰从外面进来的关老太太说。

关老太太尝了一口赞道:“是不错,跟外面卖得一个味儿。”

关老太太年轻那会儿陪着丈夫在县城、府城读书时,每到青豆能食的时节,常有小货郎挑着煮好的盐水青豆、螺蛳等走街串巷地贩卖。

她这会儿尝柳鱼做得,甚至觉得比那会儿吃得还好吃些。

柳鱼听了很开心,恐泡久了豆荚变颜色不好看了,赶紧盛出来摊在笸箩上晾着。

这么些卤青豆才刚刚凉透,柳鱼就听到了外头丛春花跟邻里说话的声音。

柳鱼迎出去,冲还在街头的李青山招手。李青山瞅见了他,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跟丛春花说了一声,便自己牵着骡子先回家了。

“瞧!”骡车甫一落定,李青山就跟献宝似的,掀开木盆上的盖子给柳鱼看。

柳鱼定睛一瞧,赫然是一条很大很肥的草鱼。因为木盆太小了,它施展不开,所以显得颇为安静。

不过,当李青山把它提起来时,它就“活泼”多了。

草鱼片成鱼片清洗干净,加盐加香料粉加些酒先腌制。姜末蒜蓉爆香加酸菜炒出香味再将煎好的鱼头鱼骨倒进去,加水熬出汤底后,捞出鱼头鱼骨再下鱼片和烫好的芽菜,出锅后,在鱼肉上面铺上一层蒜末香荽。大火烧锅,将热油和炸好的花椒和红辣子直接泼在鱼肉表面上,那香味儿直往鼻子里窜,实在太馋人。

柳鱼迫不及待的回灶房取碗筷准备摆饭。

见状,李青山不由笑了,抬头瞧瞧天,离天黑还早。这会儿外头不热不凉的,正舒服的时候,他想干脆就在院子里吃得了。于是,搁下手头的卤青豆,回屋搬桌椅。

红辣子的干香和辣香与酸菜的酸香味儿交织着,光闻味道就已让人口舌生津了。用小汤匙先舀一口鱼汤,无比霸道的酸辣味瞬间席卷舌尖,叫人迫不及待的下筷捞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

鱼肉细嫩爽滑,一口咬下去满是酸爽充盈的汁水,十分刺激味蕾,让人胃口大开。

就着这酸酸辣辣的鱼,柳鱼一次吃下去了两碗多米饭,喜得丛春花跟什么似的,要不是怕他撑着了都还想再给他添饭,“现在就得多吃!好长肉!”

不然等有反应了,吃不下去;肚子真大起来了,得控制食量,不能敞开了吃。

柳鱼弯了弯眼角。

吃饱喝足后,开始与李青山和丛春花商议在铺子里加上卤青豆的事情,“卤青豆的香料比卤肉用得少得多,青豆也不贵。还是下酒菜,到时候多给到咱们铺子买猪头肉的人推推,我觉着应能卖得开,也很有赚头。”

热食的猪头肉吃起来发腻,到店里的人都是点名要凉拌的。从这就能预见,他们这个熟切店怕是只春末到秋初这段比较热的时日有生意,那这几个月必要将利润达到最大化才成。

随着天越热,猪头肉卖出去的份量该是越多,但把子肉又会相应减少。所以柳鱼琢磨加些卤菜,等下月各色小菜下来了,再添些凉粉、凉菜等一起售卖。

他是个极聪明的,出的主意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青山和丛春花怎会不听他的。

这事敲定,因着青豆也就半个月的可食时间,吃过饭丛春花赶快出门找种大豆的人家,向他们收青豆。

干黄豆虽才一斤两文不到,但正鲜嫩的时候它是时令菜蔬,且一年能吃到的日子就那么几天,所以价要比干黄豆贵一些,带上豆荚按往年的价都合两文多一斤。

丛春花开得两文两分,价正合适不说,还省了自己背去县城费那个劲儿动脑子卖东西的功夫,这些人家哪有不愿意的。

现在青豆能摘下来的还少,丛春花跑了三家才凑出了五十斤,都让他们明天早上现摘。

这事办妥之后,丛春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今个儿关铺子后,她可是逛了好几个布铺,才买来这么细软的棉布的,要给她未来的大孙儿做尿布使的!

其实在村里,尿布通常就是用些旧衣旧床单裁得,但这是他们家的第一个孩子,总是不太想给孩子用旧的东西,丛春花便去买了最贵最软的白棉布来。

饶是如此,小孩子皮肤娇嫩,关老太太和丛春花也不放心呢,一边裁着棉布一边商量要反复搓洗上个十遍,叫它更柔更软才行。

李青山和柳鱼相视一笑,孩子还有八个多月才出生呢,哪里就这么急了,现在就准备这些。

然而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在画孩子小抱被上要绣得花样,一个在削木头要给他孩儿做玩具。

一家人都在期待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不过人世间向来如此,有人会降生,也有人会永远的离开。

……

翌日,丛春花按柳鱼跟她说得法子卤了青豆,还特意用大海碗装了满满一大碗放在熟切窗子前供人试吃。

果不其然,大多数人都爱这个味儿,尝过的都买了。

四文钱买上一斤,可能吃好大一会儿呢,尤得这条街上要看铺子的铺主喜欢,闲着没事,剥着吃呗。

跟熟切窗子紧挨着的酒肆花老板可是高兴,自打李家这熟切铺子开了,他家生意都变好了!

这叫他很有斗志,势也要酿出种新酒来,反带动李家的生意。

这是后话。

眼下关了铺子收了工后,李青山他们回家,却得知李青山的大爷爷刚刚去了。

……

这大爷爷便是李青山他们先前买粮食那家的,是李青山的堂爷爷,今年六十有八了。

“打前几天祭完老太太后,他就天天说看着老太太跟他招手了,我还没当回事,看来他是真叫老太太给叫去了啊!”李大爷爷的大媳妇,抹着眼泪说。

这老爷子虽六十有八算高龄了,但一向是能吃能喝的,也没生什么病,谁知就睡了个午觉竟就这般悄无声息的去了。

一辈子都不爱给人添麻烦的人,临到头了也是,难免叫做儿女的伤心难过。

可这时候,诸事都要人操持呢,连痛快哭的时间都没有。

瞅见丛春花在人群里,李大爷爷的大儿子李大就问她现在还接不接席面。

要搁以前都无需问,但现在阖村都知道丛春花日日都要去县城铺子忙活,还真不一定有空的。

事发突然,去别处请厨子也不见得好请,都是亲的近的,丛春花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李家其他汉子帮着搭设灵堂,李青山有骡车,回家跟柳鱼说了一声,找出一条孝带往腰上一束,带着孝子去县城买办白事要用的东西,顺道给外嫁的女子和小哥儿们报丧信。

丛春花跟李大家的人商议了一下席面的事,便匆匆回了家,找出红布,快速弄了根腰带叫柳鱼换上,“你这几天就别出去了。”

红白相冲,若是被冲撞到就不好了。

柳鱼点头,跟丛春花一块把家里过年时贴得那些春联都撕下来。

出了这样的事,难免叫人心情沉重。

待到天很黑了,李青山回来,柳鱼给他下了一碗面条,他都没胃口吃。

“小的时候,大爷爷常跟我讲爹的事情。”

他爹死的那会儿,他已八岁了,记事了。大人们怕他伤心,打那以后再也不在他面前提跟他爹有关的事情。

只有大爷爷常跟他说要记着他爹,不能忘了他爹,还总是跟他讲他爹小的时候的事情,他明明已经听了很多遍,却总也听不够。

那是那会儿他想他爹的时候,为数不多的慰藉。

柳鱼心头酸涩,伸手抓他的手。

李青山回握住,声音很轻很轻地跟他说:“这世上,看着爹长大的人,又少了一个。”

柳鱼站起来,抱住他,抚着他的脑袋轻声道:“这世上别的人会离开,但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会永远陪着你。”

李青山抬头看他,终笑了下,而后脑袋在他腰侧蹭了蹭,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