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阳关道>第357章 痛与不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揪心的惨叫响彻在乌岩堡的内部,旁边几个病房的病患纷纷探出头来,就连隔壁的刚装完义肢用了麻沸散昏睡过去的眉都被惊醒,但是因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又晕了过去。

而李异的病房内,就见李异面色惨白,神情因为痛苦而扭曲,拼命挣扎着身体,似乎想要脱离这惊天的的痛楚。原本一直昏迷着的他此时却双眼大睁,双目却是无神,那声嘶力竭的嚎叫正是从他口中发出的甯步流当了他师父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一群大夫围着他记录着他目前身上出现的症状,甯步流皱着眉,拼命压住李异的肩膀,但是似乎并不顶用,李异肩膀上刚刚缝合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挣扎已经裂开了,露出了里面沾染着血污的铁色。

“甯楼主,还是给侯爷用点麻沸散吧,再这样下去,他的骨伤可就白治了。”万俟瑛有些看不过眼,说道。

甯步流紧紧地抿着唇,脸色比李异的还白,听到万俟瑛的话沉默了良久,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用,你们继续,我来制住李异。”

“这才喂了一成的乌金丸(治疗内伤的药丸)就疼成这样,这样下去的话,人会撑不住的。”另一个医师也提出了反对意见。

“不够疼的话他人才会撑不住!”甯步流突然朝众人吼了一声。随即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深深吸了两口气,平稳了一下语气,“抱歉,你们继续吧,我会帮忙固定住他让他不要乱动的。”

众位大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万俟瑛拍了板:“就按甯楼主的意思来。”

几位医师只好答应,为首的一位又切了一小片乌金丹,化进水里,给李异服下,随即,又是新一轮痛苦的悲鸣,而甯步流整个身体都压在李异的身上,双手双脚运着内力,固定住李异的每一个关节,而双眼却定定地,一时一刻都没有离开他那张充满了痛楚的脸,一直一直,认真地看着。

当为首的医师打开李异肩膀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李异肩膀到胸腔那一大块地方已经不能用“伤”来形容了,那是“碎”。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人死后火化,烧完后的骨灰大部分其实并不是灰的样子,有很多残余的骨头是需要敲碎才能收殓进骨灰坛里。而李异的骨头,就像刚火化完但还没敲碎的那种状态,几个见多识广做过好几十次接骨手术的老大夫心里都打鼓,担心自己能不能把这些骨头拼起来,接上去。

不过还好,因为前期有阎秋绫紧急包扎,所以并没有错位得很厉害,乌岩堡里的大夫都是南唐排的上号的骨科高手,熬了将近十个时辰后,李异肩膀和左胸处的骨头基本复原。

之后,便是众人用细细的乌岩丝把这些骨头缠绕固定起来,靠近表皮的乌岩丝可以拉个小口子直接抽掉,而在里面的乌岩丝则需要二次开刀取出来,总之可以想见,养伤的过程以及复健的过程会非常的痛苦。

在这个过程中,李异一直没有睁开眼睛,痛了会微微皱眉,偶尔闷哼几声,但并没有醒,就连几个大夫都开始佩服这个年轻人忍耐的意志,这一定是受过很多伤,痛过很多次,才会对这种程度的疼痛有一定的耐受能力。

然而,当李异被喂下乌金丹的一瞬间,眼睛就张开了,但是并没有醒,甚至没有恢复自我意识,只是因为过度疼痛引发的生理&&&&反应,看他声嘶力竭地惨叫的时候,众人甚至不敢去想象他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就连在场的几个大夫都不忍心看下去了,想强制地给李异灌麻沸散,甯步流此时也有些犹豫,没有像一开始那么强硬地拒绝。

那大夫也不管他,径自去配了一大碗麻沸散,刚送到他嘴边,却见李异的脸略微偏了一下。

过了好久,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他沙哑的声音,虚弱,但是坚决的两个字:

“不要。”

“可是……”

“不要。”

“让我痛,不要,管我。”

“……”

甯步流深深地叹气,几乎想将自己的寿命也叹出去:“他说不要,就不要吧。”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万俟瑛不知为何有些动容,眨了眨眼睛,指了一事出去了。

在诊疗房间的外面,万俟烈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手上拿着一杆烟枪,望着中间轰隆运作的的机关。出着神想心思。

“爹。”万俟瑛走上去,轻轻喊了一声。

万俟烈没回头,只是将烟枪在栏杆上磕了磕,又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呼出一口呛人的白气来。

万俟瑛喊了人之后也没说话,父子俩就用一模一样的姿势靠在栏杆上,听着房间里隔了两道门还隐约可闻的惨叫声。良久,万俟烈开口:“他……不愿意用麻沸散?”

“……是,跟您一样,不愿意用麻沸散。倒是条汉子。”

万俟烈突然像是被呛到了一样笑起来:“当年你娘为马匪所杀,我被马匪砍了条腿,背着你娘的尸体爬着回了乌岩堡。我那时候也是魔怔了一样死活不愿意用麻沸散,硬是清醒着装上了义肢,疼啊……那是真疼啊,经脉直接连上了金属,真的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疼。”

“可是那个时候心更疼,疼得快要死了一样,疼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你娘的身影就像是一汪湖水,只是略想一想她,我感觉我快要被溺死了。那个时候,疼,反而给了我一种我还是个人,我还活着的感觉。”

“……”万俟瑛静静地听着。

“没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跟是不是汉子也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心里有死也不愿意放下的人,罢了。”

“你爹我对你没什么期望,只是希望你有一天也能遇到一个宁愿死也放不下的人。”万俟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管是朋友、亲人、还是爱人,只有有了这样一个人,你才能称之为一个活着的人。”

……

“阿鹞,快跑!!!”

周澄澄扶着胸口,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但是手上却不含糊,后腰摸出一个钉匣子来,一拍,成千上万的带毒银针扑向围拢而来的人,随即对唐鹞大喝一声,让她赶紧跑。

只不过,唐鹞要是那么听话那就不是唐鹞了,或者更确切点说,唐鹞除了阳关,其他谁的话都不听。自从跟他们在一块儿后,唐鹞已经很少出手打架了,所有人都默认她只是个孩子,不应该面对太多的杀戮。

但是,谁还记得她是一个从小被残酷地灌输顶尖暗杀手法的,能在被制住的情况下一刀抹了一个成年人脖子的小杀手?

这两年唐鹞一直在恶补文化课,但是修习武艺也没有落下,阳关好歹是正经认了她当妹妹的,平日里帮她规划日程,什么时候练习武功,什么时候读书写字,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打造兵器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落下。

唐鹞往后腰上一摸,摸出两把薄如蝉翼的短剑来,比普通的剑短很多,又比匕首要长一截,剑柄几乎跟剑刃一样长,尾端有两个突出的圆盘,可以扣在两根手指之间。

这把剑是阳关完全用自己的积蓄给唐鹞置办的,被李异评价为极为适合暗杀的武器。周澄澄就见唐鹞挡在自己面前,短剑在手指和手腕之间游移,动作快到几乎出现了残影,但每动一下,就是一条人命。

没过多久,唐鹞半身都溅满了鲜血,原本稚嫩的面孔竟硬生生多了几分森冷,明明只是一个不到周澄澄胸口的孩子,却试图逼退每一个想要伤害他的人。

但唐鹞终究还是个孩子,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心布族的女人们虽然内力不高但胜在凶悍且人多。周澄澄一时半会儿也不清楚自己和唐鹞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导致对方如此有先见之明地伙同心布一族设下了陷阱,目前看这情况,要的就是他们俩的命。

捂着被人狠狠拍了一掌的胸口,周澄澄缓了好一会,才觉得勉强透得了过气来。他一手搭着着唐鹞的肩膀一边死死地盯着陈穹:“你到底是谁?”

“不好意思啊澄哥,有人花钱要你的命呢。”陈穹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这群江湖豪杰吃软不吃硬,而且都喜欢自作聪明,我略微拌了一下蠢说了几句半真半假的话,你就真的跟我走啦!嘻嘻,好笨!”

“要我的命?我的命有什么值钱的……”周澄澄笑了笑,随后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哦,你是罗恒的人吧。”

“果然聪明。”陈穹拍了拍手,“也不知道你究竟哪点碍着罗相的眼了,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你的命留下。”

“他不是要我的命,他是想要苏阖的命。”周澄澄淡淡道,“要是苏阖带着我私离讯地,而我死在外面的话,苏阖和他的家眷一个都活不了 。”

“真好。”陈穹满不在乎地来了一句,“让我想想,让你怎么死比较好呢。”

“要不这样吧。”陈穹将双手放在嘴边,“心布族的各位,这个就是当初放血破了伏白妖的蛊虫救了唐门的人,他的血可以驱百蛊哦,大家快上啊,先到先得,晚了就抢不到啦!”

周澄澄和唐鹞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当然知道其实是阳关的血可以驱百蛊,但是现在,陈穹却用这个噱头,想让他鲜血流尽,尸骨无存,连死都不让他死的痛快点儿。周澄澄甚至有些庆幸是自己在这,如果他们真的知道其实是阳关的血可以驱百蛊的话……周澄澄想都不敢想。

不过现在也不是瞎想八想的时候。周澄澄从腿上绑的两个袋子中掏出数把飞刀,往四周一甩,倒下了不少人,周澄澄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冲上来的工夫,撕开阵型,盘花棍一甩,直冲躲在人群中间的黑袍金瞳鬼。

既然能想出这种偷梁换柱还有伏击的戏码,那反而更加能够体现出这个黑袍金瞳鬼的身份贵重,且更让人好奇他袍子和面具下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周澄澄从一开始就有一种预感,这个金瞳鬼,绝对在罗相的一系列计划中起到了非常重要,且无可替代的作用。不然的话,他想不出要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

周澄澄将自己的后背整个交给了唐鹞,自己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那个金瞳鬼,唐鹞和他背靠背,一边往后退,一边继续收割着那些不知死活的心布族人的性命。两人杀到最后眼睛都红了,周澄澄终于一伸手,抓住了试图逃窜的金瞳鬼。

“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谁!”

说罢,周澄澄直接用棍子扫掉了他的兜帽和面具,那金瞳鬼惨叫一声,捂住了脸,周澄澄可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那金瞳鬼虽然看起来功夫不错,但周澄澄下手更黑,抬脚一脚将人踹倒,手一掰,直接将人的手臂给拧骨折了。

随后,周澄澄就看到了那个金瞳鬼的脸。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金瞳鬼看起来不年轻了,起码也要有五十几岁,只不过身上内力不低,看起来应该比实际年龄年轻点儿。剑眉、方眼、高鼻、阔唇,胡子并不长,还有些乱糟糟的。但是周澄澄却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金瞳鬼手臂骨折,痛的脸都白了,但还是拼命地想拉起兜帽,把自己的脸挡住。兜帽上因为混战,滚了一层泥灰,蹭到头发上,金色的头发都带了些黑灰色,倒是有些像老人头发枯黄的样子。

周澄澄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知道这个人像谁了。

罗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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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又通宵肝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