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阳关道>第227章 心病

陆朝风原本今天是想休假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的,然而军营出了点事,城防军居然要进行调动,陆朝风算了算日子,确实到了调动的时候,但是这时间点卡的也太寸了吧!

还是陆霁拍着胸脯跟他说,没事,他带弟弟去玩,保证让弟弟玩开心了,然后平平安安把他带回家,最后等他一起吃晚饭。

陆朝风离开军营之前还托军营的大厨做了点陆霁和阳关喜欢吃的红烧肉、荔浦芋头,还有松子糖和一些小零嘴,又顺了一坛二十年的梨花白。兄弟俩都是吃货,只不过一个嗜甜一个啥都能吃,就算吃饱了过两个时辰就饿了,他也不担心这点菜吃不掉。

然而等他回到家,看到的却是半边身子都是血的小儿子,和奄奄一息的大儿子。

情况越紧急的时候,阳关反而会越冷静,只不过冷静的阳关比疯狂的他更可怕,一双眼睛泛着隐隐的血光,微微低着头,却是抬着眼睛看人,像只嗜血的狼,恨不得上去撕碎自己眼前的每一个人。

确认陆霁还有呼吸后,阳关直接往旁边的柴垛放了一把火。今夜晚风极大,火一下子就烧开了,很快就有人来救火,但阳关却上手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去请大夫,自己则全程帮陆霁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却不知道为什么越堵越多。阳关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盯着地面上渐渐干涸的血迹,一句话也不说。

热水一趟趟地换,带血的纱布棉花一盘一盘地运出房间。阳关原本想帮忙,但是被所有大夫联手轰出来了,理由是眼神太吓人,影响他们治病。

阳关被赶出来之后就一直杵在院子里,衣服也不换,垂着手,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站着,动也不动。

乌金和命阿闻到主人的味道出来了,命阿伸着舌头刚想叫几声,但是看到阳关这个样子便也神奇地安静下来了,扬起脸舔着阳关手指上垂落下来的血珠,乌金却是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阳关。

阳关低头看了两个小家伙一眼,复又抬起眼,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陆霁所在的房间,搞得出来进去换水换药的丫鬟小厮压力颇大,整个将军府静悄悄的,直到陆朝风回来。

废了颇大劲儿才没把手里的东西全扔了,陆朝风深呼吸了两下,放下手中的东西,随后一把抓住阳关的肩膀:“怎么回事?”

阳关不答。

陆朝风这才觉得手下的感觉不对劲,一抬手,却见左手还好,右手却是完全被鲜血染红,陆朝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阳关虽然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但是有一半都浸染了血色,鲜血顺着手臂和衣摆还在源源不断地滴落下来。

“你受伤了!”陆朝风一惊,阳关总算是有了点反应,抬眼看了一眼陆朝风:“我哥的血,不是我的。”

“不是你个屁!你哥的血怎么可能会在你身上越来越多!”陆朝风也急了,“脱衣服,给我看看伤口!”

阳关皱眉看他,挣扎着不愿意配合。陆朝风本身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现在大儿子还生死不知,小儿子却什么都不说,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异常的暴躁,手下用了暗劲,直接将阳关身上的衣服撕了下来。

阳关的衣服本就被那老者的匕首花了很多道口子,被陆朝风一扯就裂成了两半,登时,阳关满身的伤疤尽数露了出来。

陆朝风只看了了一眼,就倒抽了一口气,就见阳关的左肩上有一道一寸长的刀伤,伤口虽然不长,但是极深,皮肉都翻卷出来了,不过已经止住血了。比较严重的却是他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乍一看差点以为他的整个手腕被斩断了,而且伤口还不止一道,被一条布条草草包了,但血还是在不住地流。

“你做了什么?”手腕内侧是最不容易被伤到的,除非是这孩子自己划的。

阳关慢悠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随后重新抬起头看向陆霁所在的房间,语气波澜不惊:“嗯,喂了哥一点血。”

“这叫一点?大夫?大夫呢!”陆朝风急得都破音了,很快从陆霁的房间探出个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阳关肩膀上的伤疤,赶紧提个药箱钻出来。

那大夫看上去也就二三十来岁,但是嘴那个碎啊,从头到尾嘴都没停过,一边帮阳关消毒包扎一边絮絮叨叨地念阳关,说他流了那么多血还偏说是陆霁的血,手上那么重的伤骗大夫说自己没受伤,脸白的跟鬼一样还硬说自己天生就长这样……

阳关不做声,实在疼了拧着眉哼一两声,就这么乖乖地被那个大夫训着,陆朝风看在眼里有些心疼,但是想到他手上那些个伤疤还有死都拧不开的嘴就来气,就任凭那个大夫念叨阳关。

不过阳关这次出乎意料地嘴硬,治好伤之后跟大夫道了谢就再次一言不发,陆朝风怎么问他都不说话。陆朝风彻底没辙,只能跟阳关站在一块一起等。

又过了大概两个时辰,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陆朝风只觉得地都快给自己踩平了,陆霁的房间门终于被推开了,几个大夫都是半身的血,脸色苍白又疲惫,看的阳关和陆朝风都是心里一紧。

“霁儿怎么样?”陆朝风赶紧追问。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几个大夫年纪都不小了,连续两个半时辰的高强度抢救和诊治没直接坐地上已经算不错了。还是最年长的那个大夫就着另一个大夫的手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朝父子俩拱了拱手:“陆公子性命无虞。”

父子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那老大夫也是老熟人了,阳关后来知道他姓卢,陆朝风从他那边打探过消息,也是他发现了阎玉吃的东西里有不妥的东西。据说还帮蒋氏调理过身子。虽然年轻的时候错过了御医考,一辈子没当上御医,但是陆朝风非常尊重他。

就见那卢大夫缓了缓继续说道:“陆公子机警,躲开了要害,只不过没避开肩颈处的大血管,造成失血过多。不过陆公子伤口愈合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些,止血也容易些。刚刚我们给陆公子喂了一剂补血培元的汤药,少则三日多则七日,应该就能苏醒过来。”

陆朝风听到那句“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常人快些”就看了一眼阳关,却见阳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随后“嘶”一声,捂住左臂疼得冷汗直冒,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陆朝风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阳关的身体,却被阳关手一挥打开了。阳关努力站直身体,狠狠喘了两口气,从喉口吐出几个字来:“让我出去,我要……静静!”

“你这个身体还出去!给我回去躺下!”陆朝风抓住阳关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把他往回拽。

“你放开我!”阳关却开始拼命挣扎,甚至用出了蛮劲,陆朝风怕伤了他也没用太大力气,但阳关竟然一下子挣脱不开。

陆朝风只觉得手掌中的手腕滚烫,但是指尖却是冰凉的,而且竟然在微微发抖。陆朝风一惊,刚想把他拽回来,却听到阳关压抑却崩溃的声音:“求你了,放开我……”

“我已经害了陆霁……我不想害了你……爹……你放开我,求你了……”

“你让我走!让我离你们远一点!你让我一个人呆着,让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阳关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开始咳嗽,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咳到最后,竟然发出了一声呕吐的声音。

陆朝风将阳关的身体整个转过来,却发现阳关原本殷红的嘴唇此时一点血色都没有,而取代嘴唇上的红色的,则是从他口中涌出的大团大团的鲜血。

阳关不是没有吐过血,习武之人受内伤是家常便饭,但阳关这次却不同,整个人痛苦的蜷缩起来,不住地抽搐颤抖,双眸已经失去了焦点,眉头拧得快结在一块儿,嘴几乎没有办法合上,从胸腔中发出沉闷破碎的声音,陆朝风甚至能从血中看到一些细碎的肉块……

“霄霄!霄霄……你怎么了?你别吓爹爹啊……”陆朝风难得地六神无主,揽着阳关无力的身躯不断地叫着阳关的名字。

好在刚才的大夫们都没走,看到这个情况当机立断围上来,卢大夫咳了两声,大声道:“陆将军,赶紧将陆公子放平!不能让他的内脏再次受到压迫了!”

陆朝风虽然着了慌,但还是听到了大夫们的话,将阳关平放在地上。阳关此时上身光&&&&裸,皮肤苍白,却掩饰不住那通身的伤疤,胸膛上淋上那粘稠的血液,显得格外可怖。

陆朝风看着地上歪着头昏迷不醒的阳关,心痛得几乎没办法呼吸,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为什么,老天爷从他那里夺走了玉壶,现在又要来夺走他的两个孩子吗?他的霄儿,他的霁儿,明明都是好孩子啊,为什么要让他们一次次遭受这样的事情?要让他们一次次沉沦在痛苦中?他们吃的苦,难道还不够多吗?

卢大夫摸了摸阳关的脉,良久,眉头蹙了起来:“脉来缓慢,时见一止,止无定数,这是结脉的脉象,这孩子心思郁结,刚才那一口血吐出来是好事。但是这孩子长期气血两虚,刚才因为心绪不平肺腑错位,那口血出源不正,有些伤了底子。长此以往,恐影响寿数。”

“这,卢大夫,能治吗?”陆朝风声音都抖了。

“能自然是能的。”卢大夫沉吟了一下,转头对后面一个年轻大夫说道,“徒儿,把我那黑檀丝包的针包拿过来。”

陆朝风看了一眼那个“徒弟”,发现就是刚才那个碎嘴的小大夫。不过那小大夫此时脸上有些惊讶:“师父,您要用那套针法吗?”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让你拿快点去拿!”卢大夫又咳了两声,厉声催促道。

小大夫犹豫了一下,最终咬了咬了咬牙,跑回了陆霁的房间,很快,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布包。

卢大夫先是拿了一块帕子沾了点热水,擦干净了阳关胸前的血迹,随后接过徒弟手里的布包,缓缓打开,陆朝风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几千根密密麻麻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卢大夫两根手指在阳关的胸膛上比划了一下,就打算扎第一针,被陆朝风阻止了:“大夫,就在这里吗?要不要挪到床上去?”

“嗯,他现在不宜挪动,放心吧,不会太久,将军若是怕他着凉可以给他垫一件衣服。”

陆朝风二话不说就把外袍脱了下来,铺在旁边,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阳关放了上去,直到这时,陆朝风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儿子有多么瘦小,他的外袍竟然可以将他完全盖住,连头脚都露不出来。

一切准备就绪,卢大夫再次确定好位置,一针扎了下去,阳关皱起眉,唔了一声,卢大夫却毫不犹豫,紧接着又是第二针,第三针……

阳关脸上的表情随着卢大夫落下的银针在不断变化着,周围的几个大夫都屏息仔细看着卢大夫施针,那小大夫在帮他小心翼翼的揩着脸上流下来的汗珠,每个人的脸上都尽是肃穆。而阳关的脸色随着针扎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平和。

蜡烛在汪汪的蜡油上颤抖摇曳,最后熄灭,但此时天空已经显出了几分鱼肚白。卢大夫在阳关心口处扎下了最后一根针,捻了捻,最后往上一提,却见阳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坐了起来,往前喷出了一口鲜血。

“好了,这口血出来就已经没事了!”卢大夫松了一口气,被徒弟扶着慢慢地站起身来,而他脚下那块原本插满银针的黑布,此时竟然已经空了。

“就这么放着一盏茶的时间,徒儿,等会你来帮陆公子取针。”

“是,师父。”那小大夫脸上一片严肃,点了点头,随后扶着他师父慢慢走向院中的石桌椅,又跑着去给他师父讨热水。陆朝风就听见卢大夫压抑的低咳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卢大夫一头原本半黑不白的头发,竟然一夜之间变得花白!

“卢大夫!这……”陆朝风一惊,站起身来,卢大夫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捂着嘴喘了好几口气之后,放下手,继续说道:“等我徒儿给陆公子取完针之后,就可以把陆公子挪到床上去了,注意床铺不要太软,一定要平放,被子也不能盖太重的,大概也是三到五天会醒来。”

“后续调理的方子我等会写好给您,一日三次,第一天只能喝汤,第二天开始可以适当地喂一些流食,忌生鲜辛辣……”

卢大夫絮絮叨叨地说好久,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后续的调养我徒弟也知道,到时候我让他全部写下来送到您府上。”

“卢大夫您先去休息吧。”陆朝风皱着眉。卢大夫也没反对,另外几个大夫都拥过来,扶起了卢大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陆朝风让管家送上厚厚的诊费,又派了一支小队护送这些大夫回到自己的医馆,并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回过头就看到那个年轻的小大夫给阳关把着脉,开口就是一句:“霄儿怎么样?”

“回陆将军,内伤已是无碍了,他本也没受多重的伤,只不过是因为心绪不平导致的气血紊乱。不过比起内伤,陆公子身体更严重的还是虚亏之症。”

“什么意思?”

那小大夫手不停,把好脉之后又帮阳关净了面,阳关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但还是能看出几分脆弱:“简单来说,就是劳损过度,外加心中郁郁,此番刺激得狠了才爆发了出来。若是心结可解,休息个十天半个月也就没什么事了。陆公子身体底子还是很好的,恢复能力更是强,但是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轮番糟蹋。”

“也就是说……心病?”

“可以这么说。”说话间,一盏茶的时间也到了。那小大夫卷起袖子,将阳关身上的银针都拔了出来。陆朝风沉吟了许久,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回过神来后便挽留了小大夫在将军府里用早膳。小大夫也不客气,沉默着点点头。

陆朝风舒了口气,吩咐周围的丫鬟小厮去布置阳关的房间,等取完针就将阳关挪到床上,随后站起身来打算看看陆霁的情况。这一转身,陆朝风就错过了从那小大夫的脸上,划过的一道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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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刀哥哥,下章刀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