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阳关道>第164章 李灼番外下

首先是突如其来的登基为帝,他记得重光本应该是在二十四岁的时候继位的,那个时候赵匡胤已经陈桥兵变了,前后相差不到一年,但重光也只能委屈巴巴尊宋为正统,岁贡以保平安。但现在,重光十八岁,赵匡胤还没有黄袍加身,还只是后周的一个殿前督检点。

重光登基之后,他作为皇帝的兄弟和心腹,旋即就成为了禁军六军统军(当初这个官名他曾经吐槽了特别久),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周行逢抢走的楚地再抢了回来,在重光砸空了小半个国库的粮草全力支持下,他率兵抢先一步灭了南汉。

所以其实打仗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粮草兵器远比什么战术啊重要的多,我家士兵顿顿有肉,和你家士兵天天啃菜糠硬饼子,究竟谁的体力好?谁打架猛?

但后周明显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五代十国末期基本就进入了双方疯狂抢地盘的模式,你灭一个小国,我除一方势力,所有的礼貌谦和面上文章都成为了笑话一样的东西被完全抛弃。钱粮马草如同流水一般哗啦啦地淌过去。有的时候他看着自己过手的那些后勤所需花费的数目,竟都是以千万两(一千万两银子两亿)为单位的,恍惚觉得,自己不是真的在打仗,反而是在玩一个全息战争游戏。这个游戏开发商不错啊,血溅到脸上,都是……温热的呢。

赵匡胤的死成为了这场拉锯战的开端,如果说他这辈子什么时候最辉煌,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那会儿自己偶遇赵匡胤然后连犹豫都没有一下就把他给宰了。哪怕当时他们完全没有交过手,哪怕他当时根本没有做好要针对赵匡胤的准备,就只是非常偶然的遇上了,(凭借史书中赵匡胤的画像)认出了他,然后拈弓搭箭史上最完美的一次偷袭。

而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偶遇,他最后怎么逃离那群人的追杀,这些都是后来他的脑子才开始思考的内容,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赵匡胤死了,重光就不会被他毒死了,重光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不需要后人吹捧,就他这次把未来的宋太祖给宰了这件事,他自己能吹自己一辈子。

在之后排查身边的奸细又死了一批人这点自不细说反正他是不信赵匡胤这么好心给他千里送人头,作为后周地位最高的武官,他好端端地跑到南唐来干嘛?不过这点已经不重要了,赵匡胤已经死了。也许后人认为这只是个开端,但在他心里,这已经算得上一种结束了。

也就是那次偶然的出行,他认识了南海王京岛的岛主林琼,王京岛的岛主并不是世袭的,跟门派掌门一样,有能者居之,但是即位后不管原来叫什么,通通把名字改成“琼”,岛上也种满了琼花,他都怀疑如果不是因为“琼”谐音“穷”,王京岛原本应该叫“琼岛”。

比起橘杏谷一帮子医生,玉虚宫一帮子道士,乌岩堡一帮子打铁的,王京岛算是四大门派中最为风雅的一个地方,武学也比较灵活,但都讲究一个脱俗雅致。这一任岛主林琼是以音律当做自己的武器的,擅以琴音杀人,自己本身也弹得一手好琴。他自己虽然偏爱钢琴和木管一些,但听弹了十几年古琴的人演奏出来的铮铮琴声,简直是一种享受。他长久以来想写古曲的想法也终于有人能帮他实现了,简直死而无憾。

他那时想着,等什么时候把后周灭了,他就自己也建个以音律为武器的小门派,搜罗点同样喜欢音律的人,等重光什么时候闲了,拉着重光,一起写写歌弹弹琴听别人唱唱歌,实在不过瘾一起rock and roll!这生活简直写意,穿越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的嘛!

然而,好不容易等十年拉锯战打完,宫中传出六军统军李灼弑兄登位,改国号为明光的消息。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捧着皇袍笑得恬淡的重光,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重光会那么看重自己这个异母兄长,为什么那么慷慨大方,毫不藏私。从习武识字教到兵法策略,从权力斗争教到帝王心术,是他教会了他怎么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但也是他,把他从一人之下,推到了万人之上。

然后,重光挥挥衣袖,隐姓埋名,却终于回到了他所热爱的自由的生活中去。仿佛是交换了理想一般,他带着周娥皇隐居,每天弹琴唱歌,写诗作画,而他背负着弑兄的名号,成为了南唐第九代皇帝,日理万机。

当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他才明白,重光为什么不愿意坐这个位置。

重光并没有跟他断了而联系,甚至朝中一些近臣跟着他一起去见过重光,只不过皇位更迭需要一个理由罢了,而他就是那个理由。

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原以为自己能心安理得当个废物,然而过了不久就发现自己并不能。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朝中那些重光一手提拔起来的的大臣莫名地对他寄予厚望,于是他打算跟之前看过的穿越小说一样,在这个世界大干一场,然后又发现,自己还是不能。

重光很久之前也跟他说过一些关于治国方面的理想,在他这个对政治并没有多少了解的人眼里,那些都是顶顶好的不输于他之前那个世界的政策,重光的确是个帝王之才,之前亡国,可能只是因为时运不济?

现在他明白了,去他妈的时运不济,重光的治国理想,就是毁在这些泥古不化的大臣手里!

比如说减田税,免徭役,他都没有办法理解徭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东西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有本事压榨官员有钱人去啊,欺负贫民老百姓算怎么回事?况且欺负了好像也没有多少利润可以拿,在古代缺医少药的基础上,一个老百姓能被压榨个十年就算命长的好吧,可循环利用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都不懂吗?

可他还没提徭役的事呢,那些官员就以死相逼,说是不能动了祖宗定下的法律,定会惹得先人大怒,降下大祸。

他想说去你妈的屁,老子那会也没徭役这种东西,生活不要太滋润,也没什么天灾人祸啊。可是那些大臣不信啊,个个哭爹喊娘好像下一刻就要亡国了一样,让他不禁怀疑他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保的就是这一帮没断奶的玩意儿。

后来他本着这江山是老子打下来的老子就要折腾你拿我怎么滴的心态,硬是颁布了法令,朝中大臣虽然不敢违抗了,但是越往下命令执行得越敷衍,到最底层的时候,那些里正不仅完全没有领会他不准压榨平民百姓的精神,反而搜刮的变本加厉,个个肥得流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险些气得昏过去。

再比如让女孩儿读书……好吧是他天真了,在他那个年代还没有完全做到的事情就不要指望这群人做了吧。到最后,他还是被迫只能按照祖宗规矩,按照大多数统治阶级希望的那样,机械地处理一件又一件已经定好答案的政务。

到后来他也回过神来了,生产力没有发展,谈什么改变政体呢,与其说他们不愿意改变徭役,更不如说现在这个政体需要徭役这种东西。等到蒸汽机满地跑的时候,那些人想维护祖宗规矩都维护不了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想的再多,哪怕想的都是正确的,都无济于事甚至有可能会弄得众叛亲离。

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但他还是试着去改变一些东西。贫民的孩子做不了官,但认字的机会可以给一个么,每个镇每个村派个先生,从每年的进士里挑,遵循自愿原则,只用呆三年,三年后就回京,京官外放随你挑;要是想长期驻守咱们还可以看业绩,手下教出一个进士的官位升一级,这下有动力了吧?

没办法让所有女孩儿读书,贤妻良母培训班可以搞起来吧,总有没妈愁嫁的女孩子吧,女工做饭要学三字经也可以顺带着读一读嘛,等到三字经读完了,总归能认点字,长点见识吧;徭役免不了,行,派点大夫,起码别死那么早对吧,依旧自愿原则。什么,没那么多大夫?开个医科!考!考上了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什么你说医者不入流?行我记住你了,以后你病了我保证让你找不到大夫!

原本他觉得自己的性格算不上冷漠,但不太外向肯定是真的,但就这么跟那群时时刻刻都让他怀疑脑内有疾的大臣斗智斗勇,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蛇精病了。

回顾他当皇帝的这几十年,他肯定不会是最勤政的皇帝,但肯定是最朴实的皇帝,刚开始那几年见儿天的往农田里跑,每天在“嘿嘿老子是现代人这个我猜你们肯定不知道”和“卧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真他妈牛逼这都已经想出来了”中来回切换;后来他迷上了建筑,每天跟着工匠后头转来转去,每天被榫卯结构的多变惊掉下巴。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发现了幽州城内有一个无比巨大的天然洞窟,便在里面试验自己造房子,还真被他搞出了类似空中楼阁的建筑,后来他把搞出来的成果散布出去,一年内,整个京城都建起了二层乃至三层小阁楼,地皮价格大大缩水,心中不由得有种干翻罪恶房地产商的自豪感呢!

重光似乎也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惊愕了一会之后就开始愉快地加入他,跟他一起上山下海,没出半年一身白皙的皮肤都晒得黑黢黢的。周娥皇终究没有活过重光二十七岁的那个冬天,但重光也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再娶小周后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人家爹不愿意再搭理这个前代皇帝了,反倒是对他这个新皇帝热切得很,然而他压根就不接这老头的茬。

想不到吧,我爱的是你的前女婿。

他一辈子都很听重光的话,但是只有一件他一直没有听,就是娶妻生子。他从一开始就跟重光摊牌了自己喜欢的是男人,甚至太子都是原来重光退位前跟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才人生的孩子。重光自然是对他的行为感到费解,但他本身也不是没见过喜欢男人的人,况且看到太子被他教育的很好,小小年纪就很有气度,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猜,重光对他还是有几分歉疚的。

但是随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变长,他对重光的爱意也愈发炽烈,最终还是被这个七巧玲珑心的人给察觉了,尽管重光能接受同性恋,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爱上的是自己。从最开始的避而不见到最后的远走他乡,中间并没有隔很长时间,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重光就已经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吧,反正一辈子,也没有多长。

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重光病危的时候了。虽然再没有相见,但重光的一举一动一直是在他的掌控中的,这是他身为一个皇帝的任性。所以当收到重光在汴州突发急病奄奄一息的消息,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他终究还是死在了这个地方。

两个已过花甲的老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深爱的人面容憔悴的躺在自己身前,说不痛心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起天人永隔的痛苦,他却有一种更强烈的念头,也许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可以重逢……

最先开口的反而是重光,尽管被苍老病弱折磨,他的声音依旧还能听出年轻时的俊朗:“俊心……”

李灼,字俊心。

“重光,我爱你。”他以为自己的声音会抖,但是并没有,他就像告别一个明天就能再见的朋友,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藏了近四十年的告白。

重光原本灰败的脸突然在一瞬间变得红润起来,他甚至能隐隐从这张脸上看到他年轻时的影子,随即却见重光抬起瘦削的手腕,紧紧握住他的手,力气大的让他大吃一惊。

“你说的,我记得了。”

在宫门外等了足有两个时辰的小太监看看天色,决定进去唤醒皇帝,然而他掀开那华丽的帘幔,看到的却是老人歪在床铺上,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恬静温和的笑容,已经停止了呼吸。

……

李灼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那个梦里,自己来到一个没有钢琴的世界,结果自己被迫手动造了一个钢琴,结果音还不准,只能勉强弹弹,可把他给气的,就在这种莫名的愤怒和遗憾中他醒了过来。

搂过身边的吉他,李灼躺在床上,修长的手指拂过吉他弦,响起了一片清脆的琴音,独立音乐人就是这点好,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舒服啊。

枕头旁的手机响了起来,李灼摸了两下,放在耳边:“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我艹李火勺你给我摆什么架子!滚蛋!”另一头传来一个跟心理医生气质完全不符的暴躁声音。

“大早上发脾气老的快啊尚曦~,话说你到底什么事?又要我给你的诊所写歌?哥收费的哦~”

“你给我……”那头又想发脾气,深呼吸了一下还是忍住了,“你上次不是说想找个词作给你的新曲子填词么,还想找个歌手,你说虚拟歌手没有你想要的声音。”

“嗯,是啊,怎么了?”李灼从床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

“我给你找着了。”

“真的?两个都找到了?尚曦你可以啊!不愧是专门给那些娱乐圈大佬看诊的顶级心理医生!”李灼激动地拍床板。

“只找到一个,但是他说既能填词又能唱,我听着他声音觉得还不错,蛮符合你那首《虞美人》的感觉的,词我就不知道了。他跟我约好了十二点在钟山路那边的咖啡馆,要不要去你自己看着办……有病人来了我先挂了。”随后便是一串忙音。

李灼看着手机抽了抽嘴角,随手便扔在一边去洗漱,那人是不知道他李灼一首曲子多少身价啊,身在娱乐圈还敢夸这种海口,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脑子有问题,他可不想在一个小明星上浪费时间……

十分钟后他看着镜子中苍白瘦削的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挑了挑过长的额发,要不还是去钟山路那边剪个头发吧,顺便去喝个咖啡……嗯,顺便。

因为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咖啡馆而喝着咖啡昏昏欲睡的李灼终于听到了一阵清脆的进门铃,醒了醒神抬起头来,就见一个穿着Burberry经典款风衣,Berluti黑皮鞋的男人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男人理了一头清爽的短发,一双剑眉,当他拉下脸上的墨镜,一双眸子如同一汪清潭,清澈的同时,竟有几分深不可测,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你好,我是李灼,我记得你叫……李重光?”李灼站起来,朝男人伸出手。

“李灼先生,初次见面,很高兴见到你。”男人也同样伸出手握了握,深沉又带着几分性感的嗓音让李灼挑了挑眉,声音的确不错。

“听说,你对我的《虞美人》这首曲子的填词有想法?”李灼开门见山。

“嗯,如果这首曲子能让我来填词,一定会是最合适的。”李重光挑了挑嘴角,双手交叠,极度自信。

“那我先请问一下,你对南唐后主李煜了解多少呢?不要告诉我你只会背春花秋月何时了。”李灼眉头一跳,深呼吸。

“全部,我了解他的全部。”李重光依旧自信非常。

李灼却已经觉得这个人是个傻子了,努力按捺住自己起身就走的冲动,李灼略带嘲讽地开口:“哦?这么自信?不要告诉我他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都记得?”

“是的。”李重光突然收起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我记得,我都记得。”

因为那是人世间,最炽烈也是最孤绝的一句话,他披荆斩棘,跨越生死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对他说出那句本应有的回答: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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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李灼番外,但我觉得我在疯狂苏李煜呢……

今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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