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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职责。

  血沫从齿间逸散,她的身躯化为荧光,在海水中四分五裂时,山的魔神迷迷糊糊想到了这一点。

  魔神爱人,同时负有引导与庇护人类的责任,她做的很好,就算摩拉克斯也一定会夸她一句做的好,她已经可以从活着的苦海中解脱了。

  原来死是这样一件容易事,明明活着千难百难。山的魔神在意识消散的最后缓缓地想,人无论死在何时何地,都有不甘心的事,她的人生已经完成,即便有什么不甘心,也只能接受命运。

  可即便支离破碎,所有的微光却仿佛想伸出手,下意识想蜷握住着什么。那与理智无关,只是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

  “即便要回归痛楚,你也不想舍下吗?”

  耳畔传来缥缈的女音,她睁眼看去。

  灰黪的羽转为最后的雪白,在她眼前熠熠生辉。

  我要——

  她用力递出手。

  光华炽烈。

  随后巨浪将一切吞没。

  ※

  魔神都有权能,而山之魔神的权能是什么呢?

  在那个璃月草创乃至兴盛的过去,从岩神龙王,到仙人兵士,乃至山之魔神自己,都认为她的权能是模仿。事实上,她最后确实也模仿了击杀海神的帝君,化为辉煌岩枪,将已经不是海之魔神、或者说是秽物结合体的怪物诛杀在了外海,看上去像是她权能的极致。

  只因为从天空岛下来的山鬼仅剩她一人,所以所有人都这样觉得,天赋乃是权能,即便她不想学的东西,一样也学不会。

  权能才是绝对的存在,山之魔神的权能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亦有。

  花再生了。

  虽然有再生的权能,但在烧尽了全部力量、灵魂碎片也没留下的情状下,纵然是天理也没法让她重活一回,然而有一片不起眼的碎片,确确实实留在了一枚残破的法器里。

  千风与日月之度量,她是一切谵妄之时,这也是一桩谵妄的“事故”。

  在穿越时空耗尽元素力,还残留有最后一丝能力的羽毛将小小的残片保存了下来。遮蔽了外界的一切探查。然而外海波谲云诡,羽毛在漆黑的浪潮下最终也将要碎了,可在它即将碎裂的那一瞬——

  鲸海一个浪涌,把羽毛推搡到了岸上。

  千风与时间执政的法器骤然消散,还未到指甲大小的残魂摔了出来,她依循本能,扎进了贫瘠的土地里。

  那是一片名为至冬的土地,这片土壤常年被冰雪包裹,作物难生,但也不是没有夏天,只是夏天极短。山鬼是木石之怪,她的生长也依循草木的道理,原本她该冻死在这片大地上,但她来到这块土地的时节,正好是初夏。

  残魂积蓄了一点来自地脉的力量,但至冬的冬日转瞬即至,她依旧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意想不到的转折发生了,一位蒙德商人来到了海岸边。他看上去要和至冬渔夫谈什么买卖,但大约喝了至冬的烈酒水火,脑子有些混沌,于是被渔夫们拉到海边,要做什么极致一钓给他吃——至冬与其他国家螃蟹成熟的时刻不一样,现在螃蟹洄游,正是最美味的季节。

  他的口袋里有一枚蒲公英的羽伞。这不稀奇,蒙德一年四季都有蒲公英飘来飘去,飘进商人的衣衫中也是常有的事。

  察觉到土地越发变得寒凉,残魂本能的趋利避害,用积蓄的一点点力量,凭附到了商人的口袋里。

  那晚,饱餐一顿的商人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他顺了几瓶劲的不行的水火,带上货物,乘坐马车,驶往蒙德,摩拳擦掌要在故土将货品卖出个好价钱。

  在踏入四季如春的蒙德国土时,白绒绒从他兜里悄悄掉了出来。

  蒲公英在温暖的膏壤里生根发芽,春去秋来,抽芽结实布种,偶尔有鸟雀啄食,丘丘人捣乱,但都没伤到植物的根。蒲公英这种生物活得轻盈,又生得倔强,残魂静静依托在它身上,转眼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连沉睡的风神再度醒来也不清楚。

  她重新回归于弱小,所以不被任何人事所察觉,她有了一点力气,便每年乘着蒲公英的羽翼往南再飘一点。她模模糊糊的脑子里只记得自己好像要找谁,但她并不知道是谁,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她就这样一点点的前进,五百多年后,终于凝出一点看上去被风一刮就没的实体,她也迷糊知道不能拿鬼体现身,不然估计会被高亢尖叫一巴掌扇没,好在这几百年间,大地上的风都很温柔,所以没出什么大乱子,也没遇到什么维护蒙德和平的正义人。

  她孤独又有点呆地往那片翠微山峦绵密的地方去挪,直到有一天,她在前进的道路上,一头撞上某位黄发蜜眼、为了亮晶晶石头到处乱蹿的旅行者。

  她身边的白飞飞小精灵发出了嘹亮的尖叫,旅行者不得不为了安抚伙伴花了整整一刻钟。等派蒙冷静下来,荧吸了口气,看向似乎因为感知到熟悉气息,抱着她的大腿呆头呆脑的小姑娘。她看上去比可莉还小,但这不是重点。

  白发金瞳,发蓬蓬的像羊毛。

  荧一针见血地指出震惊:“你不觉得,她长得像华予吗?而且不只是像!”

  分明一模一样!

  派蒙定睛一看,满脸惊讶:“真的耶,是缩小版的小花!”

  她俩齐齐缄默。距离华予消失已经一年了,但她们还记得华予,也记得她们所见证的相遇与离别。

  钟离在友人离开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倒是胡桃还诧异地问了几句,被她们一起糊弄了过去。

  或许是钟离经历的足够多,亦或者岁月逼着他不得不向前看,他依旧是那副慎重严肃温和偶尔又有点狡黠天然呆的模样,只是她们搞清了那句“岁既晏兮”唱辞的意思,难受了好久,哪知峰回路转,眼前出现了奇迹。

  “等等。”也体验增长的派蒙比着下巴,谨慎地审视扒荧腿上不放的小姑娘:“荧,你想想,花这种生物,也有骗骗花的存在吧?万一这又是个阿贝少怎么办?再说了,山鬼好像和草元素有关系,说不定她和小花就像大慈树王和纳西妲呢?”

  “是不是骗骗花,我们可以在路上观察,其他情况也是一样。”荧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告诉钟离,让他来判断。”

  不过,这会让钟离进一步磨损吗?荧心下犹豫,她没打定主意。抱她腿的小姑娘却眼里一亮,她嚷了起来:

  “钟离!钟离!”

  ……这是不带走也不成了。

  不过以小姑娘前进的方向来看,嗯,还好碰上了她们。因为前方是雪山。

  荧把小胳膊小腿的姑娘抱了起来。她看上去生的胖乎乎的,抱在怀里却像一片纸,有点像她读过的璃月志怪故事,手里的不是人,而是片轻飘飘没有重量的野鬼。

  小姑娘全程都安静的过了头,完全否决了骗骗花成精的可能性,她们问她名姓,她不说话,只是在荧的臂弯里发呆,连试探性地说起摩拉克斯的名字,她也毫无反应。可她们谈论到钟离的时候,小姑娘就会直勾勾地望她们,然后咧缺牙的嘴拍手笑:“钟离!钟离!”

  连警惕的派蒙都信了她是本人了:“完了,小花成傻子了。就算莫名其妙复活了,钟离看到也会很难过吧?”

  她们路过千岩军的镇守,这次守门的居然是华予第一次见过的老熟人。他看上去褪去年轻的青涩,变得沉稳多了,只是还是盯着荧怀里的小羊毛卷犯无声的嘀咕:“怎么搞的,旅行者居然和她旁边的白毛连孩子都有了,没见蒸汽鸟报有报道啊?”

  脑洞不大不能应聘千岩军是吗?荧对整个千岩军群体遽然产生了偌大的怀疑,直到他身边的搭档忍无可无给了他一拳,代他向荧和派蒙道了歉。

  ……很好,千岩军还有救。

  派蒙已经咯咯笑了起来,她怀里的小花却没什么反应,她原本是最爱笑的性子,现在好似一切都迷蒙了,木呆的厉害。

  她能恢复原状吗?钟离看到会难过吗?

  荧有些忧虑,她带着孩童从北往南,穿过艳艳燃烧着的红树,踏上拱形的柳木桥。荧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彼时她带着华予来到五百年后的璃月,派蒙手里捧着怒放的辛夷花。此时花已化灰烬,她们带着不太会说话的小华予再次踏上了这条道路。

  还是同样的季节,风里透着股凉爽,这次日头隐于云后,不再晴空无边了。两只褐皮的狗儿跟在她们后边摇着尾,她们走过石桥,再一次看到了坐在三碗不过岗听评书的钟离。

  山君的故事在过去的一年中已经讲烂了,于是田铁嘴换了个故事,好像在讲什么离散团圆的大众故事,还创新性地加了从云堇那学来的几句唱段,讲道理,田铁嘴唱得还真不赖: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瞧瞧,他还捏花指呢。

  派蒙懒得听田铁嘴唱些七里八里的芝麻调了,她伸手,想朝钟离再吆喝,荧却一个不留神,她怀里的小华予一溜烟蹿了下来,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灵活的手脚,快得连荧都没发觉。

  等她察觉到时,小华予已经撒丫子奔出了好远。

  “诶!”

  荧赶紧追过去,这纸片似的小鬼还跑得挺快,像是被风刮跑般的。她和派蒙终于追上,还是因为这家伙看到石头台阶,她腿短,上不去,所以在原地犯了难。

  但她不怎么会说话,于是只能静静站在太阳底,却有人拾阶而下,蹲在了她面前。

  她似乎也发现自己认识这位黑发金眸的往生堂客卿,于是眼眸陡亮,拍了掌,用仅学到的两个字不停地喊:“钟离,钟离!”

  客卿用明亮的金眸看她。他的心里翻涌着什么,没人知道,或许疑惑她究竟是谁,或许困惑她怎么死而复生,或许心在震颤着故友回归,可零零碎碎,他只问了一句:“……你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吧。”

  小华予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歪着头,听他絮叨说下去:“想必,能来到这里,也一定经历了许多痛苦,不痛吗?”

  小华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瞳子里清澈地倒影着钟离有些悲悯的眼眸。

  天灰蒙蒙地翻涌,衣角的细细流苏垂在石梯上,钟离并不在意,他耐心地望小华予,他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过,我们终将在地脉中重逢,我应了你的契约,也愿意走过无尽的时间,到岁月的尽头里去寻你。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要忍受苦痛,来到这里?”

  荧几乎想要让钟离不要再问了,可站在地上的华予却遽然笑了起来。她不拍手,只是冲钟离笑:“钟离,钟离!……”

  派蒙有点胆怯:“小花又发痴了吗?”她一路上,也就会喊这个名字了。

  荧也觉得是。她刚想点头,电光火石间忽然有什么掠过她的脑海,小华予还在笑着道个不停,荧遽然抬起头。

  不,不对,华予在回答钟离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忍受痛苦来到这里?

  ——因为钟离。

  钟离似乎也明白了小华予在说什么,他怔在了那里,像场从漫长风雪里走出的人。

  荧看到了一双似喜还悲的眼睛。

  底下的小花还在喊:“钟离!钟离!”

  她遽然陷入一个紧拥的怀抱,一时瞪大了眼,连嘴里的“钟离”都不会说了。抱紧她的人却没有任何解释,他没有说话,小华予似乎觉得怀抱很温暖,所以放弃了问询。

  她将她小小的头颅依偎在了钟离的肩窝里。

  一时间,岁月的风霜都顿住了脚步,长河不流。

  荧轻轻地开了口:“派蒙,你说过,神是不会哭的。”

  派蒙结结巴巴地点头:“是,我说过,像温迪、钟离他们,就从来不哭……”

  可一行清泪却无声地从钟离的右眼淌下,遽然打湿了他的面颊。

  一片璇花翩坠到了她的手心里,落雪了。荧摇了摇头:“没关系。”

  “因为钟离现在,已经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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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的初衷,是派蒙那句神从来不哭,离子哥抽卡上对我太好,所以决定捋袖子动手让他哭一场发泄下(咦),再加上我对他人性的偏爱大于神性,所以就,嗯。让帝君这种孤独但又灿烂活着的人哭一顿,确实蛮难的,毕竟钟离的故事,太轻佻了也不行,极致的苦呢,是挺符合现实,但纯裂开岩也倒不出来嘛,所以就写到这里了,才不会be捏,谁说岁月不会为你停留?对我来说,无论好坏,也算差不多完成任务啦。哈哈哈对不起这文没那么甜,但我一定会这样写,不好意思啦。

  写这篇的时候,打开游戏,总感觉离哥有在笑,哎~作为一个写故事的人,有点幻觉也挺好的,反正写给你的,就当你满意了。

  就文章的完整性,文到这里其实可以结束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庸俗的团圆谈恋爱,所以会写到番外去~不想看的可以就在这里结尾啦,谢谢留言观看的你们~

  PS:文里的诗词歌赋有些是引的,有些是自己写的,有些是改的,不是写论文,就不一一标出了。

  最后,许愿龙年出离哥皮肤,陀子哥有人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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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番外《华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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