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汪汪!”

  狗吠声此起彼伏, 野狗们目露凶光迈着碎步四散开,排成大雁似的的人字, 将他们的去路牢牢堵住。

  “靠!”

  姜荻头皮涔涔冒冷汗, 心思转得飞快,他们肩上的竹竿不能撇开,尸体也不能落地, 生背几十里路就够费劲了, 哪想到半路杀出一群程咬金?

  他看不到顾延的人,听不清顾延的声音, 但竹竿另一端沉稳的支撑让他一时间没慌了阵脚。

  野狗成群往前压,浓重的喘气声和刺耳的啸叫声不绝于耳,几乎能感觉到扑到脸上的热汽。

  白师公爬上一块齐胸高的大石头, 急赤白脸地敲响阴锣,咚的一声巨响, 让他们往前冲杀出去。同时挥着手, 大声说着什么, 可姜荻耳朵上像罩了个鱼缸,一句也听不清。

  冷静!

  姜荻瞥见一旁的槐树, 舌尖一咬, 扛起愈发沉重的尸体闷头往树下冲。好在顾延与他心意相通,乍一看跑动的方向就明白了意图。

  可那群野狗同样被吸引住, 紧跟在姜荻身侧,尖尖的獠牙挂了湿臭的涎水,张嘴就要往脚后跟咬。

  姜荻抬脚蹬开一只,又有另一只野狗自草垛窜出, 黑影一闪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 姜荻清喝一声, 肱二头肌偾张,脖颈紧绷充血,举铁似的把肩上两条竹竿高高举起,架在树杈上。随即下盘一沉,从竹竿和几具尸体脚边矮身闪了出去。

  砰砰砰!

  枪声大作,姜荻在翻滚躲避的间隙拔出夜鹰,人还没落地就几发点射,直接把那条野狗爆头。

  血液斜斜飞掠过野草,滋啦滋啦,草茎像被强酸腐蚀一般,叶片立时蜷缩下去,焦黑一片。

  “哎哟卧槽。”

  姜荻砰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手肘赶巧磕在碎石子上,麻筋一阵酸痛,夜鹰险些脱手,瓷白的小臂蹭出大片血痕。

  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瞅见顾延一个人支撑住竹竿的平衡,属实独木难支,另有几只不长眼睛的野狗聚成群想往顾延大腿上蹦,干脆牙关一咬,鱼跃而起——

  砰砰砰!

  粉色的烧灼弹四散开来,如同风吹过桃花林,子弹噗噗地扎进野狗的血肉。

  顾延微微侧头,多过几滴飞溅的狗血。

  围困顾延的狗群被姜荻瞬间击溃,姜荻吁了口气,和顾延四目相对。

  顾延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姜荻却只能听到含含糊糊的一句小心。

  姜荻心一沉,意识到情况不对,远不止遭遇野狗那样简单。

  他们对过眼神,姜荻比个手势指一指那三具尸体,就往前方的大石块冲去。

  白师公和白七角师徒两个正趴在岩石上,底下围了三五条野狗正跃跃欲试。

  白师公早没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派头,道袍下摆被野狗啃得稀巴烂,一手扒拉着石头,还要分出一只胳膊去兜白七角的屁股。

  白七角涕泗横流,见姜荻来了,张开缺了门牙的嘴巴无声大喊。

  姜荻俯身拾起一枚石头,打水漂似的砸在其中一条野狗头上。

  “唔嗷——”

  野狗果然中计,前爪刨两下草根就朝姜荻扑去。姜荻膝盖微沉,修长的大腿紧绷用力,像离弦箭一样蹿了出去。

  嘭!野狗扑了个空,大头着地摔个趔趄,呲牙发出骇人的吼叫。

  山林里群居生长的野狗野性十足,善于抱团狩猎,见姜荻又矮下身,三五条野狗也懒得管白师公他们,扭头朝姜荻扑来。

  孰料姜荻假意要躲,实则抬手就射,一梭子弹犹如骤雨,野狗们便嘭嘭嘭软倒在地。

  姜荻松口气,爬上高大的岩石,拽了一把白师公的腰带,又揪住白七角的领口把人拎到他师父怀里。

  白师公滔滔不绝像在道谢,听到姜荻耳中却是一串乌拉乌拉的鸟语。

  他啧了声摆摆手,站在高处往下看。

  槐树遮天蔽日,白惨惨的月光透过枝桠的罅隙落在草地上。

  顾延扛着竹竿站在一棵槐树下,脚下黑雾荆棘丛生,张牙舞爪地吓退几条野狗,有不要命的想找机会扑咬顾延,就被黑雾荆棘贯穿喉管瞬间丢掉性命。

  总的来说,称得上游刃有余。

  后边的张胖子和柯里昂就没那么走运,起初他们还想学姜荻把竹竿架树杈上,可走了两步都没找到高度合适的,野狗便已经围了上来。

  张胖子个儿高,柯里昂个儿矮,他俩只好像猪八戒背媳妇那样,背着两根竹竿四具尸体摇摇晃晃左冲右突。

  柯里昂叽里咕噜用意大利语骂脏话,可惜两只手被竹竿占住比不出手势,脏话威力大减。

  姜荻看了会儿热闹,怕他们把尸体栽了,双手举起夜鹰代理人,肩膀抵着颧骨卸去后坐力,射出一连串烧灼弹。

  砰砰砰!

  黑钢色的枪管烧得通红,姜荻却纹丝不动。

  狗吠声歇了,山中一片死寂。地上摊着成片的野狗尸体,狗血洒过的草丛和树干,无不烧成炭黑色。

  姜荻单手撑岩石纵身一跃,三两步跑到灌木丛后,把蹲在那儿瑟瑟发抖的玲子给拎起来。

  见她没受什么伤,姜荻就把人放下,心说,不愧是鬼,躲那么久都没被野狗发现。

  张胖子气喘吁吁,却也不敢把尸体放下,眼见姜荻三下五除二稳住局面,想到此人手里的三个S级道具,心中愈发畏惧。

  他想跟柯里昂交换眼神,询问下一步的动向,可是一扭头就看到四具尸体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

  妈的,晦气。

  张胖子骂骂咧咧转过身,紧了紧肩上沉重的竹竿,心里犯嘀咕。

  刚才尸体有这么沉吗?

  而在他身后,宽沿斗笠下睁开了一双眼睛,怨毒的眼神针扎似的盯着他肥壮的脖颈,覆面的黄纸微微起伏。

  姜荻跑到顾延身边,竖起拇指指指自己,邀功似的笑出八颗牙。

  “厉害吧?”

  虽听不清他的话,顾延仍然侧过头,紧绷的嘴角微微勾起。

  站在顾延身后的张胖子跟见鬼一样,心说,姜荻不止枪法不错,勾魂术也颇有建树,瞧顾延那张阎王脸,还不是被勾得五迷三道的。

  姜荻竖起食指点一点耳朵,又按了按下唇,下巴一抬,示意他听不清人说话,这些尸体恐怕大有问题。

  顾延喉头有些紧,嗯了声,左右看一圈茂密的树林,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瘴气。”

  槐树林根深枝茂,他们途径的一段山路又地处低洼,夜里风静,阴湿难散,尸体和山中腐叶、动物死尸一起足够形成影响人体的瘴气。

  姜荻嘴角抽搐,暗忖道,这是《梦魇之牙》,不是《走近科学》。

  但顾延说的总归不会错,姜荻走到大石头下,把白师公和白七角扶下来,努着嘴催他们赶快离开。

  姜荻手里拎着枪,方才又一个人放倒了一群野狗,白师公纵使有架子要摆,也随着咕咚一口唾沫咽肚子里去。

  谁叫七步之内枪快,七步之外枪又准又快?

  白师公心中郁结,他怎么请了尊菩萨进赶尸队?有枪不去给军阀做大头兵,来湘西深山老林赶什么尸体?

  咣当——

  白师公敲响阴锣,白七角吹起尖锐的口哨,一行人再次启程,足足走出五里地姜荻才觉得肩上的尸体重量重新变得轻飘飘的。

  “哥!”姜荻喊了声,“你听得见吗?”

  顾延声线冷峭:“嗯。”

  姜荻高悬的心终于落地,扬声问白七角:“刚才你嘴巴一停,尸体就重了许多,我猜尸体的轻重跟你的口哨声有关对么?小黑蒜,不,小兄弟,你把这催尸口哨教教我们呗?”

  白七角跟脚狗似的绕着姜荻走,他仰起黑黢黢的小脸,门牙漏风:“我想教,但是催尸术是我们赶尸匠的内功之一,不可外传,我师父一定不会准的。”

  姜荻撇撇嘴:“那算了。”

  他容色俊俏,浅金的发丝垂过眉骨,月色下上扬的眼尾盈着泪光,像是失望至极。

  白七角跟着师父赶尸,平日里都在村落间和野地里生存,哪见过姜荻这般人物,登时涨红了脸。

  他结结巴巴道:“你是城里来的吧?我……我不是不想教,是不能教。赶尸术的内功有还魂术、立尸术、行走术、下坡术、过桥术、哑狗术,我要全教给你,少说得要大半年。到时候,大哥哥你都回城里去了。”

  顾延闷笑,就听姜荻低声哄骗小孩子:“我又不要学别的,就学口哨。别的你不肯教我,我都不说你小气,学一样吹口哨总行吧?”

  白七角抹了把脸,见白师公提着铜锣走在前头,锣声大噪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于是掩住嘴,小声说:“那,那一会儿你听我的,我吹慢点,三长两短再一长,听清楚咯。”

  姜荻勉为其难答应:“行吧。”

  “吁——吁——”

  姜荻竖起耳朵,摸清楚口哨声的规律,也跟着白七角撅嘴吹起来。

  也不知打通哪方面的关窍,口哨声一起,肩上的竹竿又轻了几分。

  见姜荻和顾延身轻如燕走在山中小径上,愈走愈远,后头的张胖子肩上的尸体却越来越重,他喘得像只破风箱,羡慕到眼睛滴血。

  妈的,蛊惑顾延还不够,现在又去蛊惑NPC,这姜荻是狐狸精转世吧?

  狐狸精姜荻在前边槐树下歇脚,跟白七角唠上了。

  白七角说,他和爹娘在逃荒途中跑散了,只好去长沙周边的一个县城里偷东西做乞丐过活,被个当兵的逮到牢里,又辗转卖到白师公手里。既是徒弟,也是奴仆。

  “师父说,他用七角大洋买的我,我可值钱了。”白七角挺起干瘦的胸脯。

  姜荻听得心酸,加之有些同病相怜,跟顾延一块儿把竹竿两头分别架两棵树杈上,活动活动肩膀,便去摸白七角的头。

  “值不值钱,不是你师父说了算的。你就是叫白一角,也是你爹娘最珍重的宝贝。”

  说完,姜荻眼眶一热,顾延揉了揉他的头发。

  白七角似懂非懂,问姜荻:“大哥哥你是要哭吗?”

  姜荻面色发烫,恼羞成怒道:“你个小屁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滚滚滚,滚边儿去。”

  张胖子吭哧吭哧总算扛着尸体赶上大部队,学着姜荻他们把竹竿架好。

  四具尸体就跟晒衣服似的横挂在两棵槐树间,斗笠和符纸遮住他们的头脸,手脚低垂。

  凉凉的山风吹过,符纸些微摇曳。

  柯里昂气息未变,唯有皱巴巴的风衣显出几分狼狈。他立在槐树下,见张胖子一屁股坐到一处低缓的土丘上,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是哪儿不对呢?

  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玩家了,尸体上有没有阴气,一看便知。

  不是尸体,就是槐树?中文的“槐”一个“木”一个“鬼”,生而带有阴气,的确可能是树的问题。

  柯里昂摸着方下巴思索,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耳畔就响起顾延冷峻的声音。

  “起来,你坐到孤坟了。”

  姜荻盘膝而坐,闻言马上蹿起来,狂拍屁股上灰土,连珠炮似的喊道:“卧槽卧槽,对不起对不起,坐您坟头了!”

  顾延无语,戳戳姜荻的脸颊肉:“不是说你。”

  他冷淡地扫一眼张胖子,哂道:“还不起来?打算让我们多赶一具尸体吗?”

  张胖子这才意识到顾延说的是自己,顿时生出一脑门的汗,呼哧喘粗气,眼镜片都吓得起了雾。

  “我,我这就起……”

  张胖子撑着草地站起身,眼瞅着身前的柯里昂和姜荻他们脸色越来越差,看着他的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不会吧,上回的湘西赶尸副本节奏也没那么快啊?

  张胖子脊背发寒,手腕兀然一软,又吨的一声,一屁股坐回地上。咔嚓,哗啦啦,张胖子肥厚的臀部陷进土坑里。

  他把坟给坐塌了。

  然而,张胖子来不及尴尬,就听姜荻用清朗的声音尽量平静地说:“嗯,现在么有个情况,你听了千万别害怕。你背后有一具尸体,它好像醒了。”

  作者有话说:

  姜荻是狐狸精也是团起大尾巴打滚给rua的狐狸!

  顾延: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