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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好看。

  林深时不合时宜的跑了神,愣愣的盯着那双眼睛,还没反应回来,手上就接了人家的饮料。

  “喜欢的话我还有,我、我有一箱!”

  五千年的待客之道奏效,钟溪午忙不迭的分享自己的粮仓,仰着头,一双眸子灿如繁星。

  林深时心跳莫名慢了一拍,下意识错开了目光,脑子里却还记得老祖宗传下来的那句俗语——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了别人的饮料,没有再不理人的道理,林深时侧着头看不远处的拖把和扫把组成“L”形的奇怪姿势,唇瓣上开下合,飘飘然开了金口,声音轻的像是幽灵荡了一圈:“林深时”。

  钟溪午:“?”

  新室友莫名其妙的荡出三个字,钟溪午一时没听明白,脑袋上明显冒着个问号。

  林深时余光在大问号上扫过,不等钟溪午问出口,他脚尖微挪,从钟溪午身侧飘走,侠客留名似的又荡下四个字:“我的名字。”

  大问号瞬间变成了感叹号,钟溪午也牢牢记着老祖宗留下的礼尚往来,兴冲冲的就要再次自报家门,也许是因为有了前两句的聊天做铺垫,钟溪午觉得新室友除了不爱说话,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排斥,这次的家门报的特别流畅:“我叫钟溪午!”

  林深时:“……”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安静的后脑勺,林深时脚下步伐不停,径直走到储物柜前,拉开柜门,随手将饮料丢进去,从里面拿出衣架后,回到床铺整理衣物。

  钟溪午看着林深时无声的从眼前飘走又飘回,刚刚放松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脑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打起架来,他为什么不说话?是自己没有说清楚吗?声音太小?还是说的突然,和自己一样没听懂?

  钟溪午表情茫然,自从回国后,他的社交圈只有妈妈和哥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陌生人交流过了。

  钟溪午想不通新室友的态度,攥着手指,眼神不自主的瞟向宿舍里另一只活物的方位,蹲在地上的活物眉眼冷淡,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正把箱子里整齐的衣物散开,一件件挂在衣架上,层层堆积铺在单人床上,专注又沉静,丝毫不受其他活物的影响。

  空气安静到可怕。

  遇到无比尴尬而又无所事事的境况时,手机是个自我排解的好东西。显然,钟溪午也深知这一点,他低着头坐回床角,摸出手机解开锁,亮起的页面刚好是与钟煜晨的聊天框架,钟溪午不玩游戏,手机上的联系人也不多,索性就顺着页面看以前的聊天记录,翻着翻着就翻到了钟煜晨传授给他的高中生生存宝典,洋洋洒洒有几十条,他哥以近代史举例,层层递进,引人入胜。

  宝典有言:掌握革命的主动权是一切胜利的关键,要试着与别人多交流,不怕说错话,就怕不说话,很多高中生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想要与他们同流合污,就得张开嘴,迈开腿,语言是桥梁,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工具……

  全神贯注的读完生存宝典,钟溪午犹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顿时大彻大悟,这就是交流吗,简单!钟溪午眼中燃起熊熊火焰,转头紧盯林深时,擒贼先擒王,端窝先捉鸟,如果自己连一只小鸟都拿不下,端鸟窝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钟溪午是个行动派,站起身走到新室友对面,手里捏着装满宝典的手机给自己壮胆,蹲在行李箱的另一侧,拿出全部的勇气将林深时的四字侠语重复了一遍:“我的名……”

  “钟溪午。”

  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额头上还抵了个衣架角。

  “我知道。”林深时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

  钟溪午犯了迷糊,隔着个衣架傻傻的看着他。

  钟溪午在说话前,他怕自己声音低,身体稍稍向前靠了些,而林深时弯着腰撑衣服,抬头的动作连带腰背也挺直了,一个向前一小步,一个前进一小点,让原本就狭窄的行李箱间隔更是减少了缝隙,两人离的很近,低垂的睫毛下是林深时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倨傲。

  “别靠我太近。”林深时收回衣架,低低补了句。

  周遭沉寂了两秒。

  “对、对不起!”残留在额头上的触觉放佛星火一般烫红了钟溪午整张脸,他仓皇后退,又狼狈又无助的道歉。

  林深时不习惯和别人近距离接触,他向来我行我素,没意识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对钟溪午造成的伤害,低着头,看都没再看钟溪午一眼,漠然的做着手上的事情。

  钟溪午脸上火辣辣的,逃跑一般回到了窗台边。花园里的麻雀已经飞走,绿油油的草地上只剩阳光洒下的碎金。

  钟溪午鼻头发酸,他不想住校了,他想回家,家里有妈妈和哥哥,有小花园,小花园比这个好看多了,还有他的小夜灯,能把卧室照的亮亮的。他也不想交朋友了,他的世界只有妈妈和哥哥就好,交朋友好难,他再怎么努力也只会得到别人和厌恶,他们都讨厌自己。

  三番两次的示好换来的是别人冷硬的拒绝,犹如热脸贴上冷屁股,钟溪午感受到了尖锐的失望与难堪,他想回到自己那间四四方方的卧室里,然后画地为牢一辈子。这个想法只存在了那么一小会儿,便被钟溪午踢出脑容量。钟溪午知道江敏和钟煜晨为了他能够走出家门,做一个正常的生活在社会中的人花了太多金钱与心思,来上学是他尝试融入社会的第一步,他更不想让家人失望。

  钟溪午委屈又害怕,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他情感宣泄口,只能在这一隅之地中闷闷的自我安慰。

  林深时在这间宿舍住了两年,只需替换一些新的衣物和被褥,很快就整理妥当,他将多余的衣架放回储物柜,刚要关门,眼角一扫看到了一抹绿影。

  是那瓶饮料。

  林深时是个极其规律的人,看不得食物和生活用品放在一起,刚开始把饮料塞到这里面因为手边没有合适的位置,忙了一阵倒把它给忘了。

  林深时将饮料拿出来,上下打量两眼,宿舍的空调还没开,在密闭空间里呆着的饮料比林深时的体温要低一点,握在手心凉丝丝的,加上翠绿的外壳,像窗外迎风招摇的树叶,让人看了便感到心旷神怡。

  林深时一顿,视线从饮料上移开,去找它的前任主人,钟溪午正坐在林深时刚进门的凳子上,姿势都没变,孤零零的趴着,像只没人要的小鸟,想飞却又不敢飞,只能巴巴的看着窗外。

  林深时皱着眉,突然想起在办公室里老师告诉他的情况,新室友钟溪午小时候在国外上学,因为受到校园暴力,患有轻微社交恐惧症,很怕与别人交流,回国后一直深居家中,没有任何朋友和社交,用了几年的药物和心理疗法作用都不大。这次他的家人想通过一个社会环境,让钟溪午感受到群居动物的生活与情感,彻底从内心的井底世界跳出来。

  林深时是班长还与钟溪午同宿舍,班主任希望他能够多关注一些钟溪午的心理和生活状况。

  社交恐惧症?

  林深时心下滑过这个词,他看过相关书籍,这种人的心理很脆弱,敏感度高,一旦被人拒绝,会陷入自责与自疑中,严重的还会从此一蹶不振。

  林深时眉头皱的更深,眼前浮现自他走进宿舍起,钟溪午呆呆傻傻的他面前晃悠,小心翼翼的讨好与紧张,他……一开始就在害怕。

  林深时良心发现,难得有些局促不安,第一次为自己傲慢的态度感到内疚,他手里摩擦着瓶身,左想右想,最终迈开脚朝着窗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