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上围墙的一刹那,翠生也感到了,阴气缭绕。
安静的夜空,仿佛一颗星子也容不下,幽黑得鬼邃。
翠生居高临下,见这寓所前门立着白色木质的报刊箱,院里香花缭绕,透着缕缕温馨,但冷眼看这屋子格局,竟是前圆后方,横木当冲,好一副墓相!
云翡微微附低身子,并在翠生身旁,修长的手指按在胸口,安慰着胸前那一抹游魂,转头浅浅一笑,褐色的瞳仁发出浅金色的柔光。
翠生觉得这一个微笑似乎将定格在自己脑中,闭上眼,温柔的笑靥仍在黑暗里徐徐绽放。
此刻,二人都已断定,此间确有妖孽作祟,这里的女主人定然不是凡人。
云翡掏向怀里,却被翠生一把扯住袖口,“怎么?”仍是温雅一乐,接着手触上他的手,奇道:“怎么还出汗了?”
翠生忽然想回去了,这次,他第一次想听云翡的,什么都不管,只要自家师兄的平安。
“我……有点热。”
“热吗?一会就好,还是老法子,你卜,我布届。”云翡轻拍他的手。
翠生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闭了眼睛,手中捏诀。
静静的指着一扇窗说:“吉门。”
云翡如鹤般掠到手指方向,探入怀中,左手中指与拇指捏住黄纸一角,右手书画,红色墨迹淋漓,一声轻喝,黄纸燃起,化为一丝轻烟,将房前屋后细密包裹。
跳入窗内,普通却雅致的家私摆设,室内弥漫着……淡淡清香。
传说中的天才玉女新星文小非坐在灯下,看书。
落地灯高细的柱脚优雅的翘起,却又仿佛被低垂的灯罩压低了身子,有一点点倾斜,灯下读书的少女笼罩在一角明黄的暖光中,与小鹿相同的脸庞,眉眼,眼中却浮着层水雾,正读得入神。
重重阴气却自少女身上缓缓散发。
文小非抬头看见他们二人,没有任何表情,云淡风轻,然后又低头看书。
翠生与云翡不禁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翠生向云翡作了口型:你 用 隐 身 符 了 吗 ?
云翡无奈苦笑,两手一摊,摇摇头。
深更半夜,陌生人来访,独居的妙龄少女,竟神色如常。
翠生摸了摸脸,又看看云翡,难道我们二人已美到神鬼不泣的地步了?
气氛实在古怪,两个异能降妖师竟然被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孽畜给鄙视了!
若不是小鹿在怀里猛颤,云翡当下便要拉着翠生从刚才蹦进来的窗户再蹦出去了。
“何方妖孽?”云翡微眯着眼,力图穿过现象看透本质。
声调无甚起伏,仿佛在问:多少钱一斤?
翠生原本微提的心却提得更高了,高到云翡温和的语气此时听来竟有些毛骨悚然。
文小非不耐烦的扣下手里书本,秀眉挑起,素淡的脸上无妆,只是神情略微犀利,甚至有几分无可奈何。
“说罢,你们想签在哪?”声音与小鹿也是一样,轻柔青涩。
纤细的手腕一抖,已不知从哪掏出只马克笔来,“带相机了吗?今天过年,我可以和你们合照。”说完,还梗着脖子,作出这样你们该满意了吧的神情。
翠生简直哭笑不得,狐疑地又向云翡望去,云翡笃定地冲他点点头。
翠生心说,我绝对没有怀疑你的阴阳眼。
妖气这么明显,自己也感觉到了,只是这个妖……也太有性格了吧。
“抱歉,文小非小姐,我们并不是你的崇拜者,不,也许叫你的真名会更有礼貌——‘青衣鬼’。”
云翡的声音如初冬的第一场雪,轻柔而寒冷。
文小非果然面色一变,但只是一瞬间,随即紧绷的秀丽五官又松懈下来,懒懒道:“原来是你们,又是哪个道观出来的?不过这次有进步啊~~没把我这里搞得到处都是黑狗血~~”
原来已经有“同道”发现了她的身份,只是没讨得好去。
翠生感叹云翡书没白读,竟然一语道破对方身份。
青衣鬼,生前对表演痴迷,死后流连在梨园戏班,吸收戏子精华幻化而成,只是此类鬼怪无大作恶,偶尔性子上来附身于戏子,标志则是此鬼眼尾有一点红记,并不像其他鬼怪面目狰狞。
云翡盯着文小非的眼尾——不,应该说是青衣鬼的眼尾。
文小非慢慢站起身,莲步轻移。
翠生凝神屏气。
青衣鬼由来已久,因为很少作恶,所以不太引人瞩目,《鬼史》和《道典》中也只是一笔带过,因此翠生与云翡对这鬼的了解甚少。
但不知为什么这个青衣鬼却选择了小鹿的身体,而且一占就是二十年。
“为什么伤人性命?”翠生终于开口,他不会像云翡那样绕语言圈子,他只问他想知道的。
披着文小非形象的青衣鬼咯咯一笑,花枝乱颤。
“我伤谁性命啦?”声音娇媚,拉丝的眼波缠在翠生脸上,粘出了糖汁,“咦~~你也是‘抓鬼的’?长的可真不错~~不如让我附几天?”
近前几步。
“没伤性命?你这身子哪来的?”翠生原地不动,任她离近了细看。
“捡来的!”文小非笑眯眯的说,声音甚是欢畅,谁能想到这娇俏少女的壳子里装的是老酒。
云翡觉得这女鬼真是难拿,它若哀怨,助它超度就好;它若暴虐,金光符一贴就好;可这位,和这身子的本主还真有一拼,一样没有鬼怪的自觉。
云翡摸出画片,翻手下沉,心中默默诵念听我号令,诸鬼显形。
穿着古怪样式校服的小鹿自画片中摔出,揉揉屁股,看到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肉身,刺溜一下躲在了云翡身后。
“哎呦~~手段挺高啊!”文小非掩不住一脸诧异,“很久没见过动作这么利落的显鬼术了!”
说着,文小非原地一转,如花旦翻舞般,软软的身子倒了下去,云翡则吃惊地注视着她倒下旁边的一片空白。
翠生迫不及待地向那空白处扔了一张显形符。
一个眼尾有着泪滴形红色印记的人出现在翠生眼前,顾盼生姿,翠生才明白为何云翡会一脸吃惊了,因为那是个男人,一个将妙龄少女的风情展现得惟妙惟肖的男人。
不愧是青衣鬼,不愧是戏班子里生出的鬼,敬业!
青衣鬼不再摇曳,不再乱抛媚眼,而是在翠生与云翡之间瞟来瞟去:“我知道了~~你们是从那来的,你们是那家的人……难怪~”
说完又抬起头对上翠生的眼,神色痴迷地说了句不着四六的话:“听说你们家的人都很俊俏?”
云翡轻喝:“胡说什么?”
青衣鬼抬头,一脸不悦:“怎么这么凶?我要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美丽的唇角微张,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小鹿的肉身里。”
“……”
不说算了,翠生抱起地上的肉身,“师兄,我们走,回去给小鹿还魂。”
“……”青衣鬼跺了跺脚,脸上一红,“算了,说就说!”
“恩……人家当年算是自杀的,因为……失恋。”
“他也是男人,比你们还要好看。”青衣鬼神色忸怩的说着。
翠生与云翡不明所以,这和小鹿有什么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