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是你。
窗外的雪肉眼可见地更加疯狂旋转飞舞着,洋洋洒洒地落下来,不多时, 窗台上便积攒起了一层厚而蓬松的雪。
柏青的眼睛深黑而润泽, 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安静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在今晚之前, 林听从来没有想到过事情会往这方面发展。她愣了好一会儿,靠着的洗手台也变得如同棉花一般,有些软飘飘的。安静的一段时间里,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但柏青那道温热却令人极难忽视的目光让她意识到这是真的发生了的事情。
他说....
想要和自己, 共度一生。
脑袋里一时间乱糟糟的, 林听感到错愕,但却又觉得似乎早有预感, 某些她曾以为是幻听的对话一股脑地涌进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片刻,林听眼睫微抬,抿了抿唇, 神色犹豫为难。
她的表情里除了惊讶, 还有凝重, 没有见到丝毫欣喜。
柏青高悬着的心从空中重重掉落,搭在流理台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低伏的长睫一颤, 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稍纵即逝, 不曾被林听察觉。就在林听斟酌好措辞,准备开口说话时, 柏青忽地弯唇笑了起来:“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轻柔,虽然带了几分苦涩,但仍旧强撑着,反过来安抚林听的心情,“你不用太有负担,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就这样说出来,让你为难了。”
“这件事,我不会再提了。”柏青望着林听,轻声请求,“你可以还是像今晚之前一样对我吗?是老师,也是朋友,可以吗?”
“就当这是一个玩笑。”
如果无法如愿,就以现在这样的老师、朋友的身份一直陪伴,也挺好的。
林听心里有些发堵。
她也曾喜欢过人,深知那份心情有多么艰难。喜欢时总会觉得忐忑,鼓起勇气告白也会害怕,害怕有些话说出来之后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柏老师。”
柏青垂眼,低沉地嗯了一声。
林听掐了掐指腹,回望着柏青的双眼,语气诚恳:“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共度一生。我时常都在反省自己这已经走过的二十多年,成绩不算优秀,事业上也坎坎坷坷,没有什么作为。最后也是在你的帮助和引导下,才走出困境,有了今天的成绩。而你要比我优秀太多了,温柔,帅气,还多金。”
说到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平常时总听社里其他人这样讨论,听得多了,竟脱口而出。
柏青也被她说得失笑,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
林听也没忍住笑了声,然后挠挠头继续道:“你做事永远井井有条,不慌不乱的,就仿佛遇到任何事情,你都能保持良好令人舒适的情绪。我跟你不一样,总是需要人帮助,情绪也不太稳定....我们其实是不太适合的,而且不止你害怕,我也害怕。”
大理石台面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沁入骨髓的凉意,柏青泛白的指尖微动,温润的眼眸片刻不眨地注视着她的眉眼,以极轻的音量,像是怕惊到了林听:“害怕什么?”
林听想了几秒:“害怕以后会成为师徒情破裂的典范。”
“你很好,柏老师。”她小声补充,“我也不想就因为.....嗯,就绝交了。”
听到她最后半句话,柏青跌落谷底的心又仿佛乘坐过山车重新升起,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你也没有那么糟糕。”
闻言,林听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柏青唇角轻扯,慢条斯理地针对她刚刚提出的那些条例举例进行辩驳:“我没你说的那么温柔,你觉得我温柔,是因为我对你温柔。或许,你在网上搜一下,就会发现有一大堆人吐槽我这个人冷漠傲慢,不讲情面。帅气和多金,身外之物,以你如今的成绩,只要想,一抓一大把,这并不算我的什么优点。再者,你说我从来都是有条不紊,没有情绪波动——”
他停顿了下。
“是人,怎么会没有情绪波动呢?你有这样的看法,不过是我那可笑的心理作祟,想要在你面前展示出我最好的一面,希望足以让你信任依赖。”柏青自嘲地笑了声,声线低磁清润,认真地看着林听,“你说你不优秀,可不管是从老师,还是朋友的角度,看到的林听都是努力上进的。有天赋,善良,这些已经是很多人毕生都在追求的终点,哪里不好了?”
林听被他一番话说得晕晕乎乎的,张了张嘴想争辩,但仔细思考了会儿,好像又想不出说什么。
她都被他的逻辑绕进去了。
见状,柏青唇角轻弯了弯,冰冷的指尖忽然涌上热潮,让他胸膛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撞,他片刻不离地望着林听的眼睛,声音柔和:“我记得,第一次让你独立拍摄人像时,你说不太敢,害怕拍不好。可是事实证明,后来你做的很棒。如果你不尝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好与坏呢?”
林听顿住,沉思。
“害怕,其实也是犹豫对吗?想,又不因为一些原因不想。可害怕是没用的。”柏青微微低笑,“合不合适,试试才知道呀。”
“听听,你要不要...试试我?”
......
林听送柏青去坐电梯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点多了。好在柏青就住在楼下,也不用走那么远。
电梯从一楼缓缓上来,大概是中间又运载了一些人,中间停了好几次。
“叮——”
电梯门打开,空无一人。
林听和柏青挥手道晚安,但柏青却站在门边,没急着进去,转身看向林听。以为他落了什么东西,但柏青来时也没带手机,林听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绞尽脑汁,努力回想还有什么事,但想了一圈,也没想着。
见林听实在不开窍,柏青无奈失笑,垂睫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伸出手,“就要分别回家了,我能不能申请抱一下我的女朋友?”
话音落下,又被他这样炙热的目光盯着,林听的脸颊腾地热了起来。不止是脸,还有耳朵。她感觉耳朵又热又痒,都要烧起来了。
就...
哪有人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啊。
林听不好意思地张开手,看了他一眼。
柏青佯装不明白,嗯了声,“申请通过吗?”
“......”
他瞧着林听一张脸要奔着红富士去了,也不为难她了,上前倾身轻轻抱住她。
林听被揽进柏青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静静地等待着,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植物香。
几秒后,柏青松开手,直起身体退开几步,重新按了按键。电梯刚刚一直没人,便停在了他们这层,此时一摁便开了。柏青的视线一直没从林听身上离开过,眼底漾着化不开的笑意:“晚安,女朋友。”
林听抬眼,眼尖地看见他耳尖发红。
柏青察觉,飞快眨了眨眼,笑意却更甚。
“好了,你快回去吧。”
待柏青进电梯后,她忽地想起来刚刚嗅到的香味,跟昨夜披在她身上的大衣一样,很好闻。连忙追问道:“柏老师,你用的是什么香水啊?好香啊。”
柏青愣了下,而后抿唇轻笑。
“堕落午夜。”
...
回到房间后,林听便上网去搜了搜柏青说的那款香水。
【堕落午夜】
【香水的主调源自桔梗,前调是桔梗、柠檬、雪松和鸢尾花的清冽,中调柔和了玫瑰和竹子,基调添加了雪松和蜂蜜,蜂蜜的香甜与雪松的清冷相互融合,却并不矛盾。这款香水的名字或许看起来是成年人的暧昧沦陷,但它真实的寓意却与之相反——“我喜欢你很久了”。这是一句无声的表白,也鼓励暗恋的人们可以迈出勇敢第一步。】
看到寓意后,林听怔忪了片刻。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点开微信,指尖轻敲,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所以,昨天是在等我吗?】
发完这句话后,林听便去刷起了微博,只是开屏广告刚结束,就看见首页关注的柏青发了一条新微博,时间显示“刚刚”。
不回消息,在这发微博?
林听正想截图,控诉罪证,却在看清这条微博的内容后蓦地轻笑了声。
@柏青:
【有人说,很好闻。ps:生日这天,收到了一个很喜欢的“礼物”。】
并配了张自己拍摄的香水。墨色鎏金玻璃瓶身,神秘高贵,正是那瓶“堕落午夜”。
底下评论区已经彻底沦陷,林听能查到的香水介绍,其他人自然也会知道,于是粉丝们疯了似的八卦艾特他:【@柏青老师老师,这个“有人”是谁啊?!!什么礼物要打引号啊啊啊啊!你的开心溢于言表了好吗快说!!!】
开通微博至今,柏青从来不回复评论,但今晚,他回了热评第一的这个问题。
@柏青:【你猜?】
林听没忍住笑出了眼泪,这也太吊人胃口了。
与此同时,微信弹出一条信息。
柏老师:【是。】
柏老师:【特意。】
所以,昨天是在等我吗?
是。
特意等你。
-
钟烟有事来了趟北城,顺势就想着来看看李秀英和林听,谁知碰上市中心堵车高峰,快十二点了才开到林听小区楼下。
她把车停好,正准备上去,刚走两步就看见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停着一辆轿车。车外站着一个人,在这样的大雪夜穿着一身黑色大衣,手里像是提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另一只手则撑着一柄黑色长伞,伞面掩去了他的面容。
等走近了几步,钟烟才发现这居然还是个熟人。
她撑着伞轻嗤:“这么冷的天,温总怎么来我们这个破小区了啊?”说着,她的视线毫不客气地扫视着面前的温卿辞,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伞面上的雪都积了厚厚一层。
温卿辞像是比绑架案那会儿还要瘦了些,脸色在黑夜与黑色大衣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冷白,透着点病态的脆弱。那次他救了林听,钟烟本不想多说什么故意气他,但想到温老爷子对林听说的话,她就一肚子气,把这笔帐全都算到了温卿辞头上,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温卿辞轻轻嗯了声,忽然向她走了几步,把提着的盒子递向钟烟,声音有些沙哑:“你可以帮忙把这个带给她吗?”
说着,他似乎停顿了一秒,补充道:“说是你请人做的就好。”
男人的手指冻得发红,钟烟没接,皱眉往里瞧了眼,“什么东西?”
“年糕。今天是南方小年,她在这边做这个不太方便。”林听是南方人,所以到了北城后,她也仍然更习惯过南方小年。而在南方,就有打年糕的传统。谐音“年年高”,意寓着新的一年,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
钟烟愣了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绕过他,“她不需要。”
“大概也不会愿意要。”
温卿辞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抿着唇,手慢慢垂了下去。钟烟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沉默了半晌。
温卿辞才像是回过神,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微仰起头看向还亮着暖黄色灯光的那一层。
他怔怔地望着,就像是在寻求某种安抚。心底巨大的空落,让他感觉整个人仿佛和灵魂分开了,肉/体是一部分,每天上班看文件,开会,灵魂却好像游离在外,不知归处。
有时候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记得脑海中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温卿辞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根的戒指,随手扔掉了伞。戒指染上了他的体温,不那么冰冷,但他仍旧觉得遍体生寒。
他低头看了眼腕骨上那块银色手表,十一点五十九分。
还有三十秒,小年夜就要过去了。
他望着那抹灯光,声音低不可闻,“小年夜快乐,顺遂。”
这时雪越下越大,陈助理看不下去,从驾驶室内出来,捡起地上的黑伞为他撑起,低声提醒:“温总,还要赶飞机。”
温卿辞应了声,“我知道。”
但他仍然站在原地没动,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温卿辞看着那盏灯灭了。他垂眼,十二点零二秒。
小年夜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