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新的检查结果来看,你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教令院的事情你应该也不在意,至于博士,我和他做了个交易。”

  “所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散兵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听着从自己的意识里传出来的声音。目光落在每一处陈设上,在这里呆了几天之后,房间的一切他都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下意识想要反问一句,但真正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却多了一丝几乎可以被称为客气的东西:“比起囚犯,这样的安排听起来,就像是我还拥有自由一样。”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意识中的女声说,明明音色十分稚嫩,语气却透出截然相反的成熟,“我并没有要将你关起来的意思,至少对于须弥来说,之前那场实验带来的负面影响,还在承受的范围内。”

  散兵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你对于我之后的安排,已经有想法了?”

  此时,透过意识与他交谈的这个人,或者说神明,是须弥的现任草神布耶尔。

  如果是旅行者的话,会称呼她纳西妲这个名字。

  “我想,你不打算回到愚人众里面去了吧。”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判断的,但这一点确实说中了散兵的心思,“你可以理解为合作,或者各取所需。”

  对方的话语直白的惊人,散兵一时甚至无话可说。哪怕是在各怀心思的愚人众内部,他那些道貌岸然的同事们,表面上都还维持着客气的假象。

  “你很聪明。”他忍不住说了一句废话,而纳西妲欣然接受了,“我想,这是我理应具备的美德吧。”

  哈,散兵想。就算不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人的说法也差不多。

  他又想了一会儿,带着点试探的意思:“这么说的话,我今天就打算离开了。”

  “可以。不过有需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回到这里。”纳西妲思考了一会儿,“其他时候请随意。不过,你是想去哪里吗?”

  “我……”散兵说。

  他想,他应该去做点什么。

  更准确地说,现在他想做的、要做的事情,其实非常非常多。

  少年回想起意识升格时看到的东西,在那个编制了数百年的谎言里,被他报复一样杀死的工匠们的后人;

  他也想起了造神的实验中,整个须弥的民众重复了一百六十八次的花神诞祭;

  还有那个家伙,博士……

  散兵清楚自己欠下了多少东西。欠债还钱,欠命还命,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就算他并不打算和小吉祥草王聊到这些。

  “但是我想,这些并不是你最想要的东西吧。”纳西妲加了一句。

  “……”

  “没错,”在漫长又短暂的沉默之后,散兵点了点头,“我想去找个人。”

  虽然语气轻描淡写,理智与情感却在内心交错。如果他有一颗心脏的话,大概就像在烈火上煎熬。

  可是在过去的几天里,散兵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本身就是一个习惯于忍耐的家伙。

  如果不是草神足够敏锐,再加上一部分洞察人心的天赋,就连身为智慧之神的纳西妲,也未必能看出散兵心里的想法。

  对于散兵说的这个人,纳西妲当然知道。

  “关于她的下落,你现在有什么头绪吗?”她确实也很关心这件事。

  那天与“正机之神”对战的末尾,在收集了足够的信息之后,纳西妲结束了最后一次轮回的幻境。

  当旅行者提着长剑,正要在现实中真正击败散兵,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巨大机甲,却突然自行倒塌了。

  然后机甲的盖子掀起,散兵从上面掉了下来。与其说是不明原因的坠落,不如说是他自己主动跳下来的。

  纳西妲:“?”

  空:“……”

  就在散兵落地的瞬间,四面八方突然涌来无形的流风。在聚集的风声中,一枚神之眼凭空出现,落在了少年空荡的手心。

  而对方微微垂着头,神情有种说不清的恍惚,近乎于不知所措——那一瞬间,纳西妲甚至怀疑,她似乎看到了散兵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简直像是另一个幻觉。

  这是纳西妲记忆中的场景。但是很快,她从空的反应中发现了问题。

  金发的少年三两步冲过去,在散兵的面前站住了,声音里有种不明所以的急迫:“——洛可呢,她又穿越了吗?”

  洛可?

  这是谁?

  纳西妲站在原地想。而散兵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先是有点茫然,很快露出了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抗争一样的痛苦。

  然后他一言未发,直直地倒了下去。

  为了与机甲的身躯相连接,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人偶的身体经历了无数严苛的实验。强行与机体剥离之后,后遗症变成创伤爆发出来,让他当场失去了意识。

  几天之后,当散兵因为连接上“正机之神”受到的暗伤被修养的七七八八,他再次和旅行者见了一面。

  这一次,名为空的金发少年带来了一份“记忆”,据说是在散兵注入罐装知识的时候保存的。虽然教令院这么做,一开始肯定不怀好意,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里面有一些东西……”空的表情欲言又止,“我想,你应该看看再说。”

  散兵并不记得自己的记忆有什么问题,但他也没怎么拒绝。而在重新拿回那份记忆之后,少年独自呆在房间里,一直沉默到今天。

  房间是纳西妲安排的,让他能不受打扰的安静养伤。而在散兵消化完记忆中的一切,才发现这个地方,就是洛可之前住的房间。

  他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桌子上甚至还摆着少女练了一半的字。明明是从记忆中被抹去的字体,他却莫名觉得熟悉。

  现在重新看向这篇练笔,散兵明白了熟悉感的来源——无论是洛可最开始写的字,还是在他彻底成神之前,少女学过的提瓦特文字,有一半是照着他临摹的。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把字帖合上,压在了桌面上书本的最下面。

  散兵不知道洛可做了什么,才让她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了。如果不是他留下了自己的备份,如果不是身为降临者的旅行者还记得,就连他也会被迫遗忘。

  纳西妲判断这件事可能和世界树有关,散兵并没有否认。结合他在一百多次轮回中看到的东西,世界树在满足条件的时候,确实是能够修改记忆的。

  ……不过,也只有记忆而已。

  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散兵甚至想自己进入世界树里。当然他现在只是想想,毕竟他还没有真的疯掉。

  “既然是最重要的东西,就第一个去找吧。”纳西妲说,“有迹可循的执着,并不是什么坏事。”

  “对了,”她又想起了什么,“需要帮忙吗?空走之前和我说,如果发现了洛可的下落,希望能告知他一声。”

  作为字面意义上的旅行者,空不可能停留在一个地方。但洛可也是他的朋友,他当然无法坐视她就这么消失不见。

  虽然直到今天,空都没有想通这件事——关于洛可和散兵……?他们,啊???

  “不用。”对于纳西妲的提议,散兵干脆的拒绝了,“我心里有数。”

  并不是所谓的嘴硬,他确实有些想法。在那一百多个世界的投影中,散兵看到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其中就包括洛可说过的“流浪者”。

  自我删除失败、失去身份后的人偶,在从世界树中脱离之后,出现在了须弥城的七天神像下。

  这个世界自有其规律,虽然未必会把答案摆在人的面前。就算他的想法是错的,不过是再换一条新的思路。

  人偶向来善于忍耐,也愿意付出足够的耐心。他曾经想要成为人类,后来试图成为神明。最后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已经说不清了。

  但是,愿望不会因为没能实现而变得更珍贵,但也不必因其落空就质疑当时的真心,对吧?

  散兵想起洛可最后一次消失的时候,对他说的那句“等我”。他相信她会努力做到,毕竟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不过这一次,换成他去找她也未尝不可。

  摸了摸自己心口处青色的神之眼,少年从桌子旁边站起来,随后推门而出。

  同一时刻,在璃月与须弥边境的郊外,一个蓝发金瞳的少女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少女像一阵风一样向前飞奔,视网膜上几乎跑出残影。她的身后追着三只火把丘丘人,双方你追我赶,听取“ya!”声一片。

  场面可以说非常热闹了。

  洛可觉得,以自己的身手,无论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怎么都不会沦落到被丘丘人追着跑的程度吧?

  毕竟,那只是丘丘人而已啊。虽然普通人见了只能原地蹲下,或者赌一赌自己野外长跑的速度。但换成提瓦特大陆上的冒险家们,只要是摆脱了新手称号的那种,至少也能对付几只丘丘人吧!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