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剑三同人]铁鹤书【完结番外】>第356章 第三十章【魏鲤之死】

  这就像是一出独角戏,我们默然围在楼下,仰头看着楼上窗口的荒诞表演。众人的视线一定让魏鲤更兴奋了,他用烁烁放光的两眼扫过楼下每一个人,最后视线落在我身上。

  魏鲤朝我频频招手,显然是在叫我上去,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窘迫地环顾四周,不管从哪个方面上说,我都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傻子看叫不动我,也不再勉强,他似乎立刻就对我失去了兴趣,又开始鬼吼鬼叫,有时候是冲着楼下的人,有时候是对着渐渐阴暗下来的天空。

  庾冰始终不发一言,我知道如果他愿意,此刻抓住傻子易如反掌,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动过,看傻子的目光仿佛看瓮中一只老鳖。我忽然明白了他此刻的想法,当你手里捏着一只虫子,随时都可以要了它的命时,你岂不是也会多欣赏片刻它挣扎的模样?我如果是庾冰,我也会陷入思索,思索着用什么办法杀掉魏鲤才最解恨。

  风越发大了,阴湿的空气卷过楼前,扬起一团团沙尘,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天空泛着最后一丝黯淡的青光,举目望去满天都是灰败混浊,犹如生满了污秽的泥藓。

  每个人都在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顶着风肃然而立,像是在参与什么隆重法事。

  最先失去耐心的是魏鲤,他焦躁地东张西望了一阵,继而又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们视线相交时,他咧嘴笑了,是那种辛灾乐祸的笑容,那一刻我坚信他的笑容是有深意的,他一定知道一些什么,关于我的身世,关于魏家背着我干的勾当。从小到大我都是一颗任他们摆布的棋子,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过真话。那一刻傻子俯视着我,我仿佛在他背后看到了魏家四代所有的成员,他们对我而言就像寺中那些金刚泥塑,如此可怕而又陌生,我从不敢直视他们,更不敢猜测他们的想法。如今他们全浮现在魏鲤身后,个个脸上都带着胜利者的轻蔑,我面对傻子,就仿佛在面对整个魏家。

  我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持续多久,魏鲤忽然仰天大笑。“烧啊,烧啊。”他尖叫两声,人就从窗口消失了。

  村民们骚动了一阵,旋即又恢复静默,庾冰看向我,我成竹在胸地点点头:“这栋楼绝对只有正门可以出入。”

  得到我的保证,青衣人没再说话,不多久,灰白色的烟雾忽然从老楼门窗里滚滚涌出。

  “不好!”村长惊道,“那傻子点燃了秸秆!”

  人群里开始一面后退一面窃窃私语,有几个村民望着老楼蠢蠢欲动,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救火。所有的的眼光都投向庾冰,我仿佛看到了一群绵羊正等待头羊的指示。

  只有庾冰没动,他真像一尊冰人似的立在原地,冷眼瞧着灰柱升腾而起。门内又传出几声呼喊,但随即被咳嗽打断。隐约可以听见门内仍然在念叨着“浩气”,“烧”这几个字,但是声音越来越微弱。

  庾冰忽然开口了:“搬秸秆来。”他声音很轻,却让人有振聋发聩的错觉,判官终于开始断罪了。

  “庾大哥?”孔星侯小声问。

  青衣人还是死死盯着大门,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把这栋楼点了,他既然想烧,就烧个痛快!”

  秀才迟疑了片刻,古泽就已经率先带着村民动起手来。我看着我的那些乡亲,他们一个个如释重负,兴高采烈,挨家挨户地搜寻秸秆,迫不及待想要将祸根一把火除掉。

  没过多久,秸秆已经在楼下堆成小山,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把全村的存货都带来了。

  门内这时已经没有了声音,连烟雾也开始渐渐变小。我们心中都犯起嘀咕,魏鲤是不是已经死在里面,但是没人敢把话说出来,只要看一眼庾冰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关心这些,就算傻子真的死了,他也要这栋楼为丫头陪葬。

  庾冰走到秸秆垛前取出火镰,干净利索地打了两下,第一缕火苗就被点燃了,大家看着这一切,默认处决是青衣人的特权。火苗一开始只是在秸秆间隙冒头,然后忽然之间就窜上了一丈多高。热浪扑面而来,我们不得不又向后退了十几步,围着老楼散开。庾冰则留在老楼门前,他仔细查验了一遍秸秆垛,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过来加入我们。

  老楼内部始终一片死寂,我们再也没有听到过傻子的声音,只有烈烈火声充斥在风中。明黄色撕开了沉沉夜幕,仿佛在泥灰中浇下了一汪铁水,灼得看客们双眼生疼。我们像是见了光的虫蚁一样后退不迭,没过多久便转过头纷纷回去了,留下老楼在夜幕下烧成了一根火柱。我想今晚每个人在跨入家门后,除了庆幸,一定还会感觉又有些怅然若失。老楼是村子的一部分,如今,它像是守宫尾巴一样被我们丢弃了。

  我在旧祠堂里又见到了庾冰,显然他从老楼离开后就直接到了这里。青衣人坐在胡床上,眼圈有些红,我想他应该是刚哭过。

  “这里就是五十年前,最后几个幸存者避难的地方吗?”庾冷泉问。

  我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着打开的灵柩,丫头被打扮停当放在里面,我很想用栩栩如生来形容她,但那是故事里的谎话,现实世界中活人就是活人,死人就是死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灵柩前点着两盏白纱罩起的灯笼,勉强只能照见大半个祠堂,惨淡的白光兀自摇曳着,把周围一切都映得毫无生气。

  “没错,就是这里。”我回答,“当时的祠堂几乎被菩萨拆干净了,现在这个是后来在原地基上重建的。”

  “你们干嘛非要把祠堂建在这里?”

  “我们也不想,但建到别处总是塌,就像房子立不住一样,祠堂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这儿。自从落成至今已经过了三十年了,除去冬夜里鬼闹得比较凶,也没别的毛病。”

  我们又沉默了半晌,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庾,我有个问题要……”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非要放那把火?”青衣人问。白光映照下,他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阴影扭曲了庾冰的嘴角,给人一种他正在冷笑的错觉,“没错,我是借着报仇为名,故意要烧掉魏家老楼,你也应该猜得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童银鲤’?”我试探着问。

  庾冰没有回答,但我看得出他是默认了:“不管是谁在老楼上留下这个记号,它对浩气盟都是祸非福。我今天不把记号除掉,以后难保不会被其他江湖人看到。”

  青衣人说到这里,皱起眉头:“老魏,我知道这么说你会看不起我。但是浩气盟这么多年来在江湖上攒下的唯一的财富,就是’浩气长存’四个字。天下人都知道,好人只要找到浩气盟,就有了保障。因为浩气盟弟子,专管不平事,就算实力不济,也会拼死一搏。这四个字,是我们无数兄弟用命保下来的,这四个字就是我们的信仰,也是如今盟中子弟行走江湖的依凭。所以我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玷污这四个字,哪怕有一丝一毫可能都不行。为了这个,我可以放弃信仰。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非要有人做恶人那就让我来做,如果非要有人承担后果那就让我来担,总得有人牺牲自己保住浩气盟。”

  我知道这些话都是庾冰的肺腑之言,但我听在耳里却不是滋味。以往只要提到浩气盟都会让我浮想联翩,然而这次在灵柩前,我却觉得心里发冷。难道说,天下所有的无私,所有的美名,拆解出来都尽是算计跟阴谋吗?这样说的话,天底下又有什么事,是经得起细看的呢?

  我又重新望向灵柩中的谭梨,我始终觉得与她相对时,能看出她脸上的狰狞怒意,也许,她是因为绿瓷小瓶的事在怪罪我吧。

  黑暗的角落里冷不丁爆出“咔嚓”一声脆响,我跟庾冰都没有大惊小怪,这声音八成是因为烛火烤暖了祠堂,让房梁涨缩所致。但随即,那个方向又传来连绵不绝的窃窃私语,我立刻看向灵柩,心中的第一反应是尸变。但谭梨没有任何异动,她苍白的双唇紧闭,窃语声显然不是从她这里发出的。

  我跟庾冰还是没有动,依旧留在白色的光团范围中,仿佛是灵柩前的两个纸人。我们都懂得见怪不怪的道理,何况,我相信祠堂里的东西,并不会加害我们这两个局外人。

  我身后忽然“叮”地一声响,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滚到了我的脚边,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铜钱来自何处。马婆买信娘的钱,游轸那一份他一直存着,供在神龛前,但张广定那一份却早就花了出去,在村民手中四散流转,直到……那些村民被菩萨带走。

  刹那之间,我感觉背后有人头攒动,我知道如果我在此时回过头,一定会看到很多很多我不认识的人。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了,我能感觉到他们正缓缓走到灯光之下,我的额头开始渗汗,面部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但我强迫自己继续用后背对着蹒跚而来的未知。

  我听到了沙哑的哭诉,还有怨毒的咒骂,它们随着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惜不回头,我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一口灵柩,两只白灯笼,灵柩中的女子依然口眼紧闭,仿佛冷漠地不愿施以援手。

  然后转眼之间,所有的压迫感都消失了,我能感觉到如今祠堂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刚才那是……”庾冰转过头望向我,我发现他的脸色也已经煞白了。

  “它们很生气,因为有三个人一直没加入它们。”我轻叹一声,“不过,说老实话,这些人全都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