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入骨画魂【完结番外】>第二十九章 衷情

  亥时已过三刻,城中仍是熙熙攘攘,往来如潮。

  巷尾的一间朴素的小酒馆内仅有寥寥数位酒客,与此时满城的欢庆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凌世新面上沾染了微醺的酡颜,他身子歪斜在桌边,手指在桌案上轻叩着拍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老、老霍啊……你说,我是不是当真愚不可及……”又灌下半碗烈酒,凌世新眸子略有失焦,他摇晃着酒水见底的酒坛,跌撞着斟满手中的碗盏,“小二!再、再拿一坛酒来!”

  霍晁古接过酒坛,将坛中最后的酒倒入了自己的碗中,一口澄了干净,而后凝眸望向凌世新,道:“没有的事。”

  “你早看透了,对不对……就连李无言也知道……只有我……”他眉宇间覆上浅淡的哀伤,嘴唇沾着酒渍,微微颤抖,停顿了半晌才含混不清的吐出后半句,“只有我蠢笨,不知分寸……不知分寸的一再打搅……”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更似唾弃自己般,霍晁古听他所说,心中顿觉五味杂陈,这话慢慢有如钝铁化刃,虽不锋利,却仍直直的插进他心口,一下下剜着,搅得他生疼。

  “你只是尽了朋友的本分,算不得打搅。”霍晁古喝的酒并不比他少,脑子却是越喝越清明,只是这酒越喝越不觉醇烈,反倒是入口苦涩。

  凌世新摇头,哂然道:“老霍……我自诩为亭砚的挚友……却根本不懂他,不懂他的所爱所求……更不懂我自己……”说到最后,他掩面笑了起来,从指缝间滑出的清泪,却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他面前的酒碗中。

  这时,小二满面笑容的提了坛酒放在桌上,“客官要的酒来了,请二位慢用。”

  霍晁古默不作声地掀开坛盖,醇厚的酒香刹那间扑溢而出,猛的灌入鼻腔,热辣而又辛呛,他记挂着父亲在世时曾无意中提及过的凌府旧事,又看了看眼前的凌世新,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没能忍心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添一刀。

  “老霍,你能明白、能明白想要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地守着一个人的感受么?”凌世新拽着袖口擦掉了脸上的泪,哽咽地说道。

  霍晁古执着酒坛的手稍顿,酒水自碗中满溢出来,淌了满桌。

  “我自然明白……”他失笑着,仰头又闷下一碗酒。

  于京城中初遇凌世新之时,暮色沉沉,他一个人坐在三春堂靠窗的位置,如此时一般闷头饮着桃花酿,身边只有三两个随从,再无旁人。

  犹记当时他喝的微醺,拉着他一桌同坐,遣走侍从后扯着他的手,心无城府的讲起一些从不为人所知的心事,关于爹娘,关于学塾,关于夫子……

  凌世新一出生便没了娘,入了学塾后,便被同窗百般嘲弄,因着都是些朝臣家的纨绔子弟,夫子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加以管束,时日久了,他便害怕再去到那个地方……

  那时他没有朋友,这些沉在心底的话只敢借着醉意说与陌生人听。

  霍晁古安静的听他吐着苦水,疏解着心中的愤懑。

  那一晚过后,凌世新结识了人生中的头一个朋友,而霍晁古则爱上了那坛味醇清列的桃花酿。

  二人一直痛饮到了中夜,霍晁古才搀扶着醉酒的凌世新踉踉跄跄的回到客栈,将人安置在榻上,沾湿了布巾准备替他擦身。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凌世新醉醺醺的躺在榻上,闭着眼,嘴里不住的咕哝着。

  霍晁古轻叹着将布巾贴在他额前,清凉的触感使得凌世新忽然睁开了眼,他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突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苦涩地笑了笑,说道:“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你、你说什么……你还认得清我是谁么?”霍晁古被他这番举动惊的有些错愕,手腕也被他握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你是,老霍啊,我还没醉的不认人……”凌世新说着伸出手勾住霍晁古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噙着泪阖上眼,“像从前那样……陪陪我吧。”

  酒气喷薄在霍晁古发顶,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答话,便听到头顶传来细微的鼾声,凌世新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睡吧,往后我都陪着你。”

  此时齐亓的房中仍是灯火通明,他伏在桌案前,奋笔描绘着火铳的图纸。

  “若是那些红毛仍沿用旧法炮制,这铳保不准哪天就得炸膛了。”他手执着笔画的认真,即便如此,仍不忘开口揶揄两句。

  乔珩整理好床榻上的被褥,踱步到桌案边,俯身看了看铺陈于桌上的图纸,道:“铳膛后方改用弹片作为撞击火药从而打出铳口的推动力,并将填入的火药加以定型,使每一发火药都更具力道,亭砚,你看此法是否可行?”

  “改用弹片……定型火药……”齐亓顶着笔杆思忖了片刻,随后说道:“玊之,我想看看我爹留给你的那只木铳的内里构造。”

  “好。”

  乔珩取过那只小巧的木铳,坐在齐亓身边,熟练的将它的各部分零件仔细拆解开来,动作娴熟的令齐亓不禁咋舌道:“玊之,你的手可真巧,没少拆这些物件吧。”

  “从前没遇上你时,得空我便着手拆解这些榫卯器,长年累月下来,便熟能生巧了。”静谧的夜里,乔珩的声音显得格外柔暧,娓娓道来之声夹杂着榫卯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咯嚓”声响,宛如勾人心魄的咒术,牢牢抓住齐亓的心。

  撂下笔,他专注着望着乔珩的双手于木质的零件之间游移,那双手的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有力,而乔珩正一门心思扑在木铳上,全然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眸中流露出的灼灼目光。

  “亭砚你看,我便是依照此处的榫卯构造为雏形,构想出弹片作为推动力的,不过火铳的形制不比这小物件,若只采用弹片或许并不能提供足够的力量……”他举起手中的零件,兀自颛意地向齐亓讲解着,抬头的瞬间却见他明澈的眼眸中,不知是于何时沾染上的脉脉柔情。

  乔珩手中的动作猛的停顿住,嘴里的话也没再往下说。

  耳畔没了声音,齐亓略回了神,疑惑道:“嗯?怎么不继续讲下去了。”

  “白日里奔波许久,现下有些困倦了,夜深了,不如我们早些安寝可好。”不等齐亓答话,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木质零件,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快步走向床榻边。

  “玊之!我才刚刚好些,今晚还不能与你……与你做那些事。”腰背一接触到床榻上柔软的被褥,齐亓便烧红了脸,偏过头身体轻微的瑟缩。

  乔珩轻笑着扳过他的脸,吻在了他唇瓣上,唇分时,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没想做什么,不过,你可还记得自己曾答应过我些什么?”

  “记……记得。”齐亓阖上眸子,羞赧地感受着唇瓣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手指微微战栗地没入柔软的被褥间。

  “记得便好,既然已经许诺与我,我先取些好处不为过吧。”

  “不,不为过……”

  ……

  次日卯时,齐亓早早地睁开了眼睛,除了清晨磅礴而出的血气,磨得他不得继续好睡,更多的是归心似箭。

  霜影的来信中提了两桩事,前一桩乔珩并未说与他听,而后一桩,便是他的长兄齐猛过些日将要回京述职一事。

  北疆一别,已有多年不见,不知大哥身体可还安康,军中一切事宜可还顺遂。

  齐亓披了件薄衫,走到窗边望着透过窗扉漫入的盈盈晨光,未觉身后有了来人。

  “怎么醒的如此早?昨夜折腾了许久,不再多睡会儿了?”乔珩自身后圈住他,双臂环在他身前,轻柔的包握着他的手。

  “我睡不着了,玊之,我们何时回京城去,我想去见见大哥。”

  他心知齐猛大抵早已不愿见他,可即便只是有一丝微末的可能,他仍想见一见他,哪怕只在侯府门口远远的望一眼也好。

  他想家了。

  乔珩将他搂的更紧了些,“我这便着人备好马车,我们今日便启程。”

  “多谢你了,玊之。”齐亓向后倚靠在他怀中,贪婪的嗅闻着他身上的清淡檀香。

  “怎么又说这样见外的话,”乔珩的手指挤进他掌心,稍稍施力捏了下,“与其说这些客套见外的说辞,不如来些实际的。”

  齐亓登时涨红了脸,他发觉自从那晚自己主动索吻过后,四下无人时,乔珩便开始毫不避讳,更可耻的是自己丝毫不觉不妥,反而沉溺于这片刻的情意绵绵。

  他侧头轻轻的在乔珩唇角边落下一吻,而后立马转回头,轻咬着唇,面上颇有几分像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私会情郎时才有的娇嗔之色,“今日就先这样,后面的先欠着,后面的……算我欠你的。”

  怎的变得如此扭捏,齐亓在心中暗自腹诽了一句。

  “好,谢礼我先收下了,”乔珩见他羞得无以复加,便好心不再逗他,“去更衣吧。”

  齐亓换了身素白的长衫,佩戴好榫卯护臂,踅转到桌案前,研了墨,道:“我们就这样离开,未免太过失礼了,我留封信给云初他们可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