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经过刚刚的事情,你现在肯定很累了,其他长老今天也不会再来这里, 你可以回去了。”

听到这话,荀渊确实感觉四肢酸软, 有些疲乏,所以并没有推辞,只是对着两人点点头,道了声告辞后便离开了这里。

“……小渊身上到底有什么异常?”

钟玄机坦然回道:“不知道。”

余玄剑被噎了一下, 语气有些惊疑,“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骗他, 除了最开始故意引对方中我的暗示,我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若有所思地盯着钟玄机那双现在还无神的眼睛,余玄剑奇怪地说道:“原来, 也有你这双眼睛看不透的东西。”

钟玄机自嘲笑笑,“我看不透的东西可多了。”

他有些枯瘦的手掌抚上眼睛,“而且, 我的眼睛伤到了。”

“伤到了?刚刚?”

钟玄机点点头,“没错,这也是我笃定你徒弟身上绝对有异常的原因。”

“我试图窥探, 结果被它反击。”

余玄剑脸上的神情越发沉肃,“不是修士的残魂?”

钟玄机摇摇头, “应该不是,大概是什么宝物, 所以我也没有逼他。”

“这次是我有些着急了……实在是门派里那群人的态度太奇怪了。”钟玄机放下抚着眼睛的手, 一脸无奈, “现在看来那群人倒是真心为你徒弟折服了。”

“就是太狂热了。”钟玄机脸色怪异了一瞬,看着余玄剑沉思片刻后才开口道:“你徒弟……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余玄剑一脸骄傲,“当然,小渊可是很乖的。”

钟玄机更加奇怪了,“难不成真的是我门派中弟子的问题?”

见钟玄机一脸疑惑,余玄剑很是看得开地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我都不再是门派掌门,操心那么多做什么,你年纪也大了……”

钟玄机一脸不满地将对方的手掌甩开,“我和你可不一样,掌门是我徒弟,我能帮着一点是一点。”

“对了,被你搅得差点忘了事情,天衍剑宗派来的长老怎么会是你?不是宋迁吗?”说着,他吐槽了一句,“害得我的计划差点失败。”

听到这话,余玄剑脸上的笑容收起,“……他加入邪修了。”

钟玄机愣了一下,“为什么?他又不是被天道选中的人……加入邪修图什么?”

余玄剑低着头,沉默片刻后闷声开口道:“……或许就图邪修最表面的意义呢。”

钟玄机沉默不语。

余玄剑却再度开口,“老钟,你跟我说实话,千年前的事情……宋迁是不是插手了?”

钟玄机揉揉眉心,“你自己犯蠢还要怪到宋迁身上吗?算了,我只能说,他确实用言语影响过你,让你心中的愧疚更深,他的确嫉妒你的天赋,所以想让你一蹶不振,但是害天衍剑宗的事情他没有做。”

“老余,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的,你得承认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掌门。”

“剑修本就容易陷入偏执的情绪中,他们缺一个温和正义且理智的掌门来领导,但当时你比那些剑修更为恣意,从不在乎这些,只在乎自己念头是否通达,而宋迁又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一心想要追赶你,你们两人都不合格。”

“世家子弟和宗门弟子之间的冲突本就不少,尤其是在千年前,你放任那群剑修随心而为……”

“你的师侄现在还以为你被我们八人算计,而我们是为了削弱天衍剑宗的实力。”钟玄机轻笑一声,“当然,我们也的确想过这个,所以他猜得也不算错,但我们只是没有劝你,没做多余的事情。”

“那是你下的决定,你让他们遵循自己的本心,你放任了他们之间的仇恨。”

“世家弟子和宗门子弟之间有冲突,世家仗着家世和家族的团结欺压宗门里面的修士,他们的确有错,但当你放任剑修弟子用极端方式去报仇时,便彻底成就了那场血洗。”

余玄剑沉默不语,“……所以世家对宗门弟子暗下杀手,把资质不好的弟子当做奴隶,而为了不让自己的地位被威胁,就在那些资质好的弟子成长起来之前提前一步将他们抹杀,自己杀不了就去叫长辈,总之,天才弟子必须只能是世家……这些,你觉得只用欺压二字就够吗?”

钟玄机抬起头,反问道:“你觉得那些剑修弟子直接将世家灭门也能用报仇二字就直接概括吗?”

“可当初的想法就是他们反抗,那就杀。”

钟玄机继续道:“是啊,可你派过去的全是和世家子弟们有深仇大恨的修士,他们哪个敢不反抗?”

余玄剑低声怒吼道:“可我只想让他们亲手复仇,他们有些被亲手毁掉灵根,有些人的亲人被世家子弟当做奴隶欺辱玩弄!”

他的声音颤抖沙哑,“我只是想让他们有机会亲手复仇。”

钟玄机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轻声说道:“世家对宗门修士动手,那些弟子被欺辱后又何尝没有暗杀过世家的天才?”

“我说过,这些事情是说不清的。”

“一开始可能只是骄纵子弟的玩笑……可是这些仇恨却越卷越大,直到变成现在的模样。”

他的声音先是极轻随后越来越低沉,“可是你们却没有管过这些。”

“这些发生在你们天衍剑宗中的事情,难道在我们其他八宗没有吗?当然有,但是我们及时出面制止了。”

“因为关世衡的过往经历,你一直都对世家子弟有些偏见吧……所以才会放任宗门弟子的复仇,可是在血洗发生后,又震撼和愧疚于最后场面的残忍,最后自囚于圣地的藏书阁。”

心中的复杂情绪被对方猛地揭开,像是将结咖的伤口直接扒开,余玄剑缓缓闭上眼睛,“你说得很准确,甚至比我自己想得还要准。”

“事实上,很多时候我都想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我确实做得极不合格。”

钟玄机缓声开口道:“那就不要再插手了,你这次又是想为你徒弟出头吧?”

余玄剑叹了口气,“你又猜对了。”

“……你徒弟比你聪明多了。”钟玄机有些无奈,“所以,你插手只会拖你徒弟后腿,陪着他就行了。”

别再被利用了。

能够让各宗的未来掌门心甘情愿臣服,甚至拿出藏书阁的秘卷,这个荀渊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接下来,可不会只有自己一个老家伙来试探对方,各宗什么都缺,就是他们这些老不死不缺。

他们活得够久了,除了宗门的未来,已经没什么可以在乎的了。

如果说千年前,他们对天衍剑宗结局的默认,旁观对方一代代衰败,是钝刀子割肉,是事不关己的阳谋,那么这些天,荀渊对各宗未来天才人物潜移默化地影响与拉拢,亲手将各宗的未来断绝,就是不折不扣地毒计。

他们早已不再过问宗门的内务,掌门们也都对那个荀渊颇有好感,门下弟子成了对方的拥护,他们选中的未来掌门更是直接以荀渊为主,不再以宗门利益为第一位。

这是在掘他们的根。

而那些弟子也不愧是他们选中的未来掌门,行事稳重妥善,就连各宗掌门都没有察觉他们早已投向荀渊。

可是,他们还太年轻,以为这样就足够隐蔽了,却忘了这是修真界,多得是闭久关的师祖、师叔祖。

而在知道这个情况后,他们第一时间聚在一起讨论,结果发现类似的情况居然在每个宗门内都有发生。

那个荀渊的手竟然伸得如此长……

他们本就忌惮对方的手段,所以在得知对方所做的远比自己想象地还要多后,他们便更加理智了。

而且那些弟子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冷静,显然他们都是自愿做那些事情的,这比起直接控制他们更为可怕。

于是他们按兵不动,耐心等待最佳的时机。

终于,他们等到了。

所以,他一上来便对荀渊用了暗示,可对方居然迅速找回了理智,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惧他的暗示会扩大内心的愧疚与罪恶感。

而这说明对方问心无愧。

他不觉得自己在掘宗门的根基,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那点身体轻颤的恐惧是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

人总会做错点什么事情,如果对方真的想图谋八宗,表现出来的恐惧绝对不止这些。

但是荀渊没有。

于是他迅速反思,他知道荀渊天赋极高,或许对方并无恶意,只是想为千年前的事情替师父出气,但是一不小心就做过头了……

所以他刚刚直接无情地将余玄剑心中的纠结与痛苦揭开,却发现对方居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就连余玄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内心,怎么将自己的痛苦告诉荀渊?而且,以荀渊能够让那么多天之骄子臣服的个人魅力,不可能会做这些自作主张为他人报仇的幼稚事情。

钟玄机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更复杂了。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自认自己是正义的天骄可比只会图谋利益的天才还要可怕地多,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那是正确的,所以只会坚定地走那一条路。

要么完成目标,要么身死道消。

对方一定所图甚大,连八宗联合在一起的利益都看不上,而且他自认正确,这说明他们几乎不可能将对方说服。

这是一个极为难缠且可怕的对手,天赋极高、谋算极深且极为坚定,任何人都不想要这样的对手。

偏偏他们已经对立了。

看余玄剑的样子,就知道天衍剑宗已经被对方彻底占领了,而其他八宗也被他侵染了大半,除了他们几个老家伙,几乎无一幸存。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而他们直到现在即将战败,才意识到战争早已开始。

难办啊……

他的心情越发沉重,大争之世还没有催生出道修的顶尖天才,就已经先诞生出这样可怕的反派了吗?

看了眼低落迷惘的余玄剑,一想到这样可怕的反派是对方养大的,钟玄机就有些控制不住想跟对方打架的手。

事实上,如果不是怕泄露消息,引得荀渊警惕,想找余玄剑“好好聊聊”的老家伙已经不下十个人了。

……算了,到底是认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

站起身来,钟玄机走到余玄剑身边,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疼痛甚至让余玄剑一懵,就连心中的苦闷都褪去了些许。

“别难过了,事实上,千年前的血洗是必须发生的,就算我们能够调停宗门弟子与世家子弟之间的矛盾,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将矛盾暂时压下罢了。”

“而且,天道也不会接受这种内耗继续发,可当矛盾顽固地存在,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毁掉其中一方。”

“当其中一方不再存在,也就不存在所谓的矛盾。”

“幸好,天道选择了我们,当然,只在乎天才的也舍不得世家的少年天才,所以逼我们留下,并让我们抚养他们,甚至为了逼迫他们进步,还要求我们不得美化和隐藏那场血洗。”

“意识到了仇恨的力量,却远远低估了它。”

钟玄机顿了顿,“不好意思,多说了几句,我想说,你只是被选中了而已。”

余玄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钟玄机却像提前预知到了一样,替他说道:“可是如果再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那么做,对吗?”

余玄剑默默点头。

钟玄机轻笑一声,手下的力度加重,更加用力地拍向对方的肩膀,“这才是选择你的原因啊。”

也是因为你的天真意气,才让这样恐怖的存在成长到了如今的地步,若换成是他抚养荀渊,他绝对不会到现在才意识到对方的异样。

已经完全成长起来的大反派得需要多少人的命去填啊?

怎么办,越来越想打人了呢。

想到这,钟玄机扯了扯嘴角,看得原本想吐槽对方怎么用这么大力的余玄剑顿时闭上了嘴巴。

……刚刚那是什么恐怖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荀渊:……6,我成最大反派了?!

哈哈哈哈哈荀渊觉得他们师徒三人是整个修真界最傻白甜的了,而且三人排名不分先后hhh

余玄剑的特点就是偏心、护短且随性,有仇就报,坦率豁达,也正是因为他这个特点,他才能成为第一个撬开荀渊心防的人,并且良性循环,让荀渊能够选择相信某些人,不然以他的被迫害妄想症早就蹲在某个无人的地方苟起来了,不会相信宗门和圣地可以保护他,也不会相信其他人的善意。

世家和宗门的矛盾,我觉得是阶级的矛盾,所以,就是钟玄机说的那句话,“这些事情是说不清的”,或许最初的起因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x),但是阶级矛盾会一直在。

这是千年前的情况。

我觉得世家是消灭不干净的,所以千年前会留下了一部分世家;经过千年,宗门内部原本的散修弟子又会成长、繁衍、最后演化出另一种世家;然后还有真正无依无靠的散修弟子,也就是最开始荀渊加入宗门遇到的三个派系hhh我自己的想法是,他们是某个人,但更代表的是他们背后的阶级,所以我写他们天然对立,虽然看起来可能确实有种小孩子搞小团体的既视感……

而且其实我还想表达,对于阶级矛盾,千年前只能选择血洗,他们的解决办法是消灭其中某一方,而荀渊却能直接压服三个阶级,虽然他自己并不知情hhh不过可能写得确实不太好,但我尽力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