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哥:「我八点有个预约走不开,我安排其他人来接你,可以么?」

「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行。」

柳清辉的心理诊所离姜恩眠家不远,有地铁直达。

清辉哥:「好的,明天见。」

*

上次诊治疗晕血症的过程还历历在目,即便他并没有主动看视频,但氛围仍会让人不适,难免对那里有排斥感。

姜恩眠推开玻璃门,前台穿柔软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女人走过来,“姜先生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嗯,您好。”对方的温婉让人放松。

知性姐姐的笑容很有亲和力,“叫你眠眠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叫珊妮。”知性姐姐把他引到间宽敞房间,“柳医生还在忙,请稍等。”

“好的,谢谢珊妮姐。”姜恩眠看到对面的透明玻璃墙,“我在这里没问题吗?”

姜恩眠可见的范围内,柳清辉穿着浅色系格子衬衫,正和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孩聊天。

对面房间阳光正好,内部装潢像是公主的城堡,小姑娘坐在床边,柳清辉则背对着姜恩眠,坐在椅子上。

“没关系。”珊妮递给他一杯果汁,“这也是心理咨询必备的流程。”

珊妮话音刚落,玻璃墙对面的女孩注意到姜恩眠的存在,并热情向他挥手。

背对着他的柳清辉顺势转头,也和女孩一起打招呼。

姜恩眠确定不认识女孩,但没人会拒绝善良友好的笑容,姜恩眠也跟着挥挥手。

在后续的半小时里,姜恩眠全程看着正对面的两个人。

玻璃墙的隔音效果极好,姜恩眠听不到聊天内容,但通过表情就能猜到,他们一定很开心。

对方像是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青春少女,她天真烂漫,没有烦恼。此时的她,像是在和哥哥,或者很亲密的长辈分享生活日常。

这种方式和姜恩眠以为的心理咨询完全不一样,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咨询时间结束,女孩背上草莓包,隔着玻璃窗对姜恩眠招手,看嘴型,像是对他说再见,而后,消失在视线内。

大约五分钟,柳清辉敲响了房间的门,“久等了。”

“不久。”姜恩眠好奇,“清辉哥,我等下也要去那个房间吗?”

“眠眠想当一天少女或小公主吗?”

“这倒没有。”女孩子所在的房间,的确太粉嫩了。

柳清辉将他引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我们来这里。”

周围很宽敞,四面环墙,像是一间有年头的普通卧室,房间拉着窗帘,头顶点着昏黄的灯光。

“看来我的心理咨询很严肃。”

姜恩眠不懂更专业的东西,但可以理解,不同房间应该会针对不同的病情和患者,而他的情况,注定昏暗阴冷。

柳清辉:“你是成年人,没必要用小孩子的方式。”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刚才的咨询。”

“想告诉你,心理咨询有很多面,有阳光灿烂,自然也有阴暗潮湿。”

“嗯,我明白。”

柳清辉把他带到青灰色的布艺沙发前,端来温水给他,“觉得紧张吗?”

“一点点。”姜恩眠低头轻轻摇晃水杯。

柳清辉端着杯同样的清水,坐在他正前方的椅子上。他抿下杯边的水,语气很淡,“眠眠,你知道今天来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心理咨询,找回记忆。”

“这个过程不见得顺利,也许还会痛苦。”

“嗯,我知道。”

“先别着急答应。”柳清辉郑重其事,“既然你来到这里,我自然不会瞒你。以你目前的情况,有很多种治疗方法,找寻记忆只是其中一项,也不是最好的方式,你还有其它备选。”

姜恩眠很坚定,“我就要找回记忆。”

“何必这么执著?一定要找到才够吗?”

“既然是我的记忆,我有权拿回。”

“如果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呢?”

“记忆不是产品,而是段经历,没有所谓的喜欢不喜欢,想要不想要。”

柳清辉放下玻璃杯,“好,心理咨询之前,你要对我绝对信任,否则没办法顺利进行。”

找寻人为封闭的记忆,是目前难度最高、风险性最大,也是最麻烦的治疗方法。很多像他一样,早年进行过记忆封锁的患者,强行找回记忆,大部分会出现极为严重的后遗症,这种症状不可逆,想恢复更是难上加难。

“嗯,我绝对相信您。”

柳清辉洗干净手,拿出一颗药丸递给他,“可能有点苦。”

姜恩眠接过药片,“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不能说。”

“好吧。”姜恩眠喝了口水滋润喉咙,仰头塞下药片。

“等等。”柳清辉按住他的小臂,“眠眠,你真不再考虑一下?”

“清辉哥,怎么到了工作时间,您突然优柔寡断了,一点都不像我印象中的你。”

柳清辉有点烦,“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

“您是心理医生,我不信任你信任谁?”

柳清辉叹气,“药丸是安神还有打开记忆用的。”

“刚才为什么故意不说?”

“想诈你,让你反悔。”

姜恩眠笑笑,“我才不反悔。”

柳清辉放开他的手,“嗯,喝吧。”

柳清辉接过他手里的玻璃杯,点开舒缓的蓝牙音乐。

“大约半小时后,你会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同时,我会在这个过程中,帮助你唤醒记忆,并进行治疗。”

姜恩眠点点头。

“但你再醒来时,吃药到入睡之前的记忆,是会自动抹掉的。”

“您的意思就是,您现在和我说过的话,我都记不起来了?”

“是的,会从你的大脑中完全剔除。”

姜恩眠抱着靠枕,打了个哈欠,“那我是不是可以问些八卦问题?”

“你想问什么?”

“想知道,您为什么喜欢去那种地方。”

高学历高素质,有涵养的心理医生兼大学教授,为什么私下却流连于纸醉金迷的情.色场所。

“那里最真实,最能暴露本性,他们的欲望全写在脸上,虽然肮脏卑劣,但没有虚伪和欺骗。”

“您真的能窥测到我们看不到的人类本性么?”

“你这句话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水准。”

“好吧,那我收回。”姜恩眠下巴垫在靠枕上,眼睛半开半合,“这就是当心理医生的弊端吗?”

“大概吧。”柳清辉低头,看地板砖深色的缝隙。

“这么说的话,心理医生真不是个好职业。”

看到得越多,也越痛苦。

随着药效逐渐显现,柳清辉声音放缓,“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好啊。”

英文歌曲变成了纯音乐,和柳清辉的声音一样温柔。

“我出生在一个平凡却幸福的家庭,父母恩爱,邻里和睦,我家对门,住着个像你一样纯真又善良的男孩。”

“他也很漂亮,眼窝深邃,皮肤细白,跑起来的时候,发尾和睫毛一并飘动。”

姜恩眠的眼睛逐渐无神,身体也越来越软,“清辉哥,您是不是喜欢他?”

“是啊,特别特别喜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他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很会跳舞。”

“那时候日子过得拮据,上舞蹈课还要花很多钱,他爸妈因学艺术费用过高,一度而想让他放弃。”

“他哭着过来找我,问我该怎么办?他热爱舞蹈,也很有天赋。他想当舞蹈家,想站在耀眼的舞台上,他不甘心放弃。”

“后来,我把所有的压岁钱都给他,让他报下一期的舞蹈班。”

但几百块的压岁钱也只能救急,这期费用够了,下期、下下期该怎么办?

为了帮他实现梦想,除了上学,柳清辉其他时间都用来打工。他还背着父母,把上补习班的钱给对方交舞蹈费,自己则用补习的时间打工挣钱。

为了钱,柳清辉什么工作都不挑,任何脏活累活都愿意干。他不仅给对方交学费,还给他买漂亮的舞鞋,看到同舞蹈社的人背名牌包、穿潮牌服饰,柳清辉也会买来给他。

只要他要,柳清辉就倾尽所有地给。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终于有一天,那个人拿着柳清辉在工地辛苦赚来的三千块,泪眼汪汪对他说:“你对我真好,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好不好?”

为了这句承诺,柳清辉就像撞邪,他越发无休止地赚钱,只为满足对方的要求,换得他的笑和一句,“你真好。”

每当柳清辉浑身散架,甚至操劳受伤时,只要想到他,什么都能治好。

他是要和自己结婚的人,为了他,做什么都值得。

三年后,对方考上了全国最好的舞蹈学院。

可品学兼优的柳清辉,却因长期打工荒废学业,与理想的名校失之交臂。还为了更高昂的奖学金,去了比他分数更低的大学。

可考上大学的他,对金钱的需求越来越高,柳清辉只能日复一日的打工,没日没夜的挣钱,来满足他无边的需求。

柳清辉从没有抱怨,他知道艺术生的花费本来就高,外加对方身边都是有家世地位的同学,攀比心自然更严重。要怪只怪他挣得不多,没办法让对方过上更好的生活。

此刻的姜恩眠,早就抱着靠枕熟睡过去,可柳清辉的故事仍在继续。

柳清辉二十岁生日那天,他终于鼓足勇气,打算向对方表白,摆正他们之间的关系。

为了给对方惊喜,柳清辉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偷偷来到他学校。

听说他最近找了份舞蹈老师的工作,每周五六日晚上七点,在学校附近的舞蹈班,专门教学龄前的小朋友。

柳清辉提前半小时,捧着他最喜欢的花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等待。

十分钟后,他看到了对方,可柳清辉却停住了脚。

对方打扮得夸张靓丽,上了一辆出租车。

可他以前只穿干净柔软的针织衫,这种感觉让柳清辉陌生。不论怎么样,那样的打扮都不像是去教小孩子的舞蹈老师。

随后的一周里,他每晚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有时是去夜店跳钢管舞,等着男人女人把钱送进胸口和裤.裆,有时则是坐上不同男人的豪车,前往不同的豪宅别墅。

那些男人四五十岁有余,镶金牙、带金链,大肚腩、中年危机、随地吐痰、满口脏话、素质低下,除了钱,什么吸引人的优势都没有。

但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需要的,可能只有钱。

悲的是,柳清辉能给予他一切,唯独给不了足够多的钱。

柳清辉走进他工作的夜店,这里肮脏不堪,吵闹喧嚣,连空气里都充斥着让人恶心的味道。

这里的人贪婪无厌、奢靡淫逸,只会用欲望的眼光看穿你。

柳清辉找到了浓妆艳抹,穿暴露服装,在舞台上搔首弄姿的他。

为了讨好顾客,他可以被任何人调.戏抚摸,而私下里,却是和他偷偷牵手都会脸红的人。

看着他妖艳又风骚的样子,柳清辉意识到,也许这才是最真实的他,自己却被表面的纯情欺骗了那么多年。

柳清辉站在他正前方,掏出最后一次为他赚来的几千块。他拽开对方的衣领,硬生生塞进胸口。

这是他们认识十几年来,最亲近露骨的接触。

柳清辉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和这个十几岁就说要嫁给他的人,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收场。

对方没有追上来解释,柳清辉更不会回去挽留。

从那天起,柳清辉流连于各种声色场所,关注无数和他类似人,唯独不再踏进他工作的酒吧。

三年后,柳清辉跨专业考上了顶尖学院的心理学硕士和博士,他留校任教,又开设了心里诊所。他见过无数类型的人,给各种人做心里疏导,他只用一双眼睛就能看透人心,他再也不会被骗了。

但肮脏的社会,只有那个无比肮脏的场所最真实。

几年后,柳清辉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这也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对方因服用大量的违禁药物,和他所谓的老板,共同死在了卧室床上。

柳清辉问警方,为什么会联系到他。

警方说,他们调查案件时,发现他的通讯录中,其他人的备注都是【某某老板1】,【某某老板2】,只有柳清辉的号码标注着【未来老公】。

就是这样一位有未来老公的人,却以这种衣衫不整的状态,死在了他某某老板的家。

荒诞无稽,可笑至极。

确保姜恩眠彻底进入深睡状态,柳清辉帮他脱掉鞋子,平放在沙发上。

他坐在姜恩眠身边,托起他的手,“眠眠,相信我的话,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曾经的柳清辉真的很好,当然现在的他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