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困樊笼>第56章 无有怨言

楼下的人一路穿过大厅向里走去,杜恒熙在二楼站了会儿,听脚步声渐远,便独自回了房。

在房内待了会儿,梁延来见他,两人下了盘棋。到中午的时候,下人敲门说三少爷请他出门,杜恒熙才想起昨天被马博志缠得没办法,订了今天的约。

他今天碰上故人心中一团乱麻,连敷衍也没心情敷衍,又觉得马博志是个无用的人,便让梁延顺便编个理由打发他走。

结果处理得不好,两人在门口吵闹起来,杜恒熙迫不得已出门周旋,装出虚弱的样子,推说身体有恙,所幸马博志还没这么不会看人脸色,怏怏不乐地掉头回去了。

而等杜恒熙转身,就看见金似鸿正在门檐下抱着双臂看自己。

脱去了大氅和军帽,只穿着单薄贴身的军装衬衣,下摆拴进长裤,看着像临时从餐桌上退席。

他觉得在金似鸿心中自己应该是个死人了,现在死人复活足以把人吓一大跳,可金似鸿并没有多惊奇。

见他看过来,只淡淡点了下头,“好久不见,还好吗?”

杜恒熙看着他,不发一言。

金似鸿便上前一步,“还以为我看错了,刚刚在二楼的人是你吧?”

杜恒熙这才开口,“我没死,你不奇怪?”

金似鸿顾左右而言他,转头眯眼看了看督军府外的大街,长街冷清,阳光照着满地枯黄的落叶,“这里人来人往,太招摇,换个地方再说?”

梁延站在一旁,他知道金似鸿是安朴山的人,因而惊慌,可金似鸿表现得如此平静,让他无所适从。

而杜恒熙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随,就跟着金似鸿走了。

两人走到督军署的后花园内,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凭空架了紫藤花架,只是现在秋天,花架上只缠着光秃秃的枝条,景致萧索。下人都去前厅招待客人了,花园内静沉沉的。

金似鸿在朱红走廊下站住转过身,杜恒熙正面对着他。

“还恨我吗?”金似鸿忽而上前一步,把手压上他的胸口,大拇指在心脏的位置上隔着衬衣重重摩挲,似在叩问他的心意,“恨不能杀了我?”

杜恒熙心弦紧绷着颤了一下,最后定了定神才说,“不恨。”

“骗子。”金似鸿摇着头,低声笑了一下,“不过好吧,你说不恨就不恨,我信你。”

他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两枚金属子弹,上头还有擦不去的深色痕迹,用皮绳串了,编成一个吊坠。

金似鸿拉起他的手,把那两枚子弹放进他的掌心,“眼熟吗?”

杜恒熙垂眸,“嗯。”

“我从双喜的伤口里抠出来的。”

杜恒熙眼神冷漠地扫过,淡淡说,“他比我重要吗?”

金似鸿一愣,继而莞尔,“没有,你独一无二。”说是这么说,可他握着杜恒熙的手,却用力到要将他捏碎的地步,骨头把皮肤顶出青白颜色,“可双喜也是人,也是我的兄弟。”他说的缓慢,“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杜恒熙忍着痛,皱起眉,不动,也没有说话。

金似鸿说,“因为你怕,你在逃离时看到了双喜,你不相信他会为你隐瞒,也不敢冒这个险,用自己的安全来赌,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省事,对不对?”

杜恒熙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是。”

金似鸿说,“你多疑残忍,没有心肝,所以觉得其他人也跟你一样。”

杜恒熙不辩解,仍是点头,“是。”

金似鸿抓住他的手猛地使力,扣住他的腰,把他拉进怀里,用力勒紧,在他后颈处闷笑一下,“真是巧了,我也一样,你可能注定跟我是天生一对,要纠缠不清的。”

杜恒熙被他搂着,骨头要被勒断一样,深呼吸一口气,金似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的清爽味道,好像永远是这么整洁香甜,“我这么让人讨厌,你还不生气,不报仇?”他闭上眼睛讽刺地笑,“你这样爱我,到了地底下该怎么去见你的好兄弟啊?”

金似鸿把嘴唇贴上杜恒熙的耳朵,好像随时随地会一口咬上去,“报仇,但我不杀你。你亲手用绳子套了我的脖子,我不杀你,你杀了我的兄弟,我还是不舍得杀你。但除了死,活着也可以有很多折磨的手段,你就用这辈子来还。现在我要你随我回去,去双喜的坟上磕头赔罪。”

杜恒熙的脸冷下来,“我不肯呢?你还要绑我回去?”

“是,你不肯,我就废了你,把你绑回去。”

“这里是马回德的地方,我是他的客人,你要在这里动手?”

金似鸿冷笑一下,“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吧。”他抽回手放开杜恒熙,退开一步,站直了身,“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杀了人,就要允许别人来报仇,到时候弱肉强食,各凭本事,输了就是输了,不能有怨言。”

杜恒熙感到一阵冰冷,但仍点头,“不错。”

金似鸿搓了搓手指,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好像还残留杜恒熙身上的味道,“你小心一点,在这里我有顾忌,可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不怕了,豁出去了,”说着,又伸手在杜恒熙肩上按下去,用的力道不小,声音则柔和,“到时候你可不要哭,你哭起来太可怜了,我会很心软。”

杜恒熙感到一股压力从肩膀传下来,好像要把他按低一等,于是便更努力地挺立起来,他重复了金似鸿之前说的话,“各凭本事,无有怨言。”

就这么站着,笔直的,倔强的,身单力孤,被逼到了孑然一身的地步。

金似鸿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有一点松动,又说道,“或者你现在服个软,心甘情愿地跟我走,我养着你,你不会吃亏,我还让你回去做你的少爷。”

“来日方长,何必这么快下断言?”杜恒熙半转过身,面上风轻云淡,对他微微一颔首,“话都说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金次长。”

金似鸿一派冷峻,背着手,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没有再阻拦。

杜恒熙脱身离开,他走得很稳,好像一点也没有受这场对话的影响。

然而等到了金似鸿看不见的地方,穿过一道月门,他才扶着墙慢慢弯下腰,一只手压着胸口,有一种钝钝的憋闷的难受。像压了千斤重担,恶意利箭一样戳穿了他的心肺,撕裂了最后一点遮掩的柔情面纱。

他又迎来了一个敌人,立在那里,避不开躲不掉,这样咄咄相逼。

额头淌下冷汗,他有些恼恨。

金似鸿是要他寝食难安,日夜焦虑,作为一种兵不血刃的折磨。

自己不过是杀了他一个手下,就把他惹怒到这种地步,那他毁了自己所有,让自己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论残忍谁都没有心慈手软过,论绝情谁也没有多为对方着想,两人谁都不无辜,就算真的死在彼此手上,也的确不值得有什么怨言。